林斯逸当天中午就驱车回了山上,一路上他开得很慢,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到家。
这一路他只是认真地开车,眼前掠过一大片大片翠绿的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
借了别人的车,林斯逸先是去洗车行让人把车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再去加油站加满了整整一箱的油。回去的时候再三和林泰道谢,还给林泰的两个孩子提了两箱奶。
林泰说林斯逸这人简直太见外了,这让他以后还怎么敢借他东西?
林斯逸笑笑说这是应该的。
为人处世这一块林斯逸一直是没话说,他做事情面面俱到,总是会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林泰手上拿着烟,下意识给林斯逸递上一根,递出去才想起他好像不抽烟。不料,这次林斯逸却接过了烟。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抽烟,在大一的时候,室友怂恿林斯逸。
林斯逸只尝过那一次,呛得双眼猩红,被室友笑话。他倒不觉得什么,尝试过之后才知道不喜欢,所以便不再打算触碰。但室友跟林斯逸说:烟这种东西就跟女人一样,没尝过的时候特别心痒痒,尝第一口呛得眼泪直流,渐渐地学会其中美妙滋味,上瘾了,离不开。明知道是慢性毒药,却戒不掉,真戒了,还会日思夜想。
林斯逸嘴唇衔着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室友的那句话。林泰点燃打火机,给他递上那簇橘色的火。
他吸了一口,两颊微微凹陷,漆黑的眼睛眯着,看着特别雅痞。这口烟直接吸入肺腑,竟然意外的没有咳。
很快,烟雾从薄唇里滚了出来,竟然有种畅快淋漓的轻松感。
似乎烟也没有那么难抽。
林斯逸将猩红的烟夹在指尖看了看,没有说话。
明天就大年初八了,林泰说自己要回市里上班,又问林斯逸什么时候走。
林斯逸又吸了一口烟,摇摇头:“还没定。”
他原是着急回要H城的,现在也不急了。
不多时,林泰的媳妇抱着他们家的小儿子出来了。林斯逸原本嘴里还叼着烟,见到孩子后下意识将烟取下来熄灭,再用手拂开空气中弥漫的烟味。
林泰的媳妇林斯逸也认识,小时候都是在一个学校上的学。林斯逸伸手从人怀里抱走小家伙,笑着在手上掂了掂,还挺沉。
这么一个大胖小子,真是惹人爱。
回到家之后林斯逸吃了满满两大碗米饭,模样看起来较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外婆问林斯逸朋友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林斯逸含糊不清地回答说没事了。
再也没有他什么事了。
饭后林斯逸独自一个人去了山上。
年前种下的那二十亩果树,他时不时要过去打点一下。
上午下了一会儿雨,现在放晴。山路有些泥泞,林斯逸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塑胶雨靴,身上则是黑色冲锋衣,沉稳中又透着洒脱的野性,倒是穿什么都好看。
走到山上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颗车厘子树。
整整二十亩的果园,林斯逸只种了这两颗车厘子,为周涞种的。
年前的有一天,周涞躺在林斯逸的怀里在看新闻,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了一则有关天价车厘子的消息。她指着图片上的车厘子问林斯逸:“车厘子到底是不是樱桃啊?”
林斯逸耐心科普:“蔷薇科樱属植物有个统称叫樱桃,所以车厘子也可以被叫成樱桃。”
周涞又问:“那为什么车厘子都是进口的啊?国内没有吗?”
林斯逸说:“因为车厘子本是特指产于美国、加拿大、智利等美洲国家的个大皮厚樱桃,品种属于欧洲樱桃。国内现在也有一些地方引进,并且产量和规模也都十分不错,只不过名气没有国外的大。”(注1)
周涞一脸好奇:“林斯逸,那你会种车厘子吗?”
“会的,有苗就行,这不难。”林斯逸倒也不谦虚,又问周涞:“你喜欢吃车厘子吗?”
周涞说:“喜欢啊!”
林斯逸闻言点点头;“嗯。”
他当时并没有给周涞许诺一定会种车厘子,因为还没有亲手种下,他不想给她一场空欢喜。
……
半下午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林斯逸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这两颗果苗的生长情况,意外的是竟然见到一根枝丫上竟然长出了一片小小的淡绿色嫩芽。
他干脆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用指腹轻轻触碰了那片小嫩芽。
看起来好脆弱的嫩芽,好像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落了,被手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
晚上睡前,林斯逸点开周涞的微信头像。
她头像换成了一只卡通图案的小猫,特别可爱。朋友圈停在除夕夜的那天,只有一句话:【新年快乐。】
这条朋友圈下面还有林斯逸的一个赞。
他一直觉得周涞这条朋友圈是为了他发的,却又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林斯逸似乎并没有那么快消化完毕。
恍惚间,林斯逸听到自己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学长陈思远打来的。
林斯逸一接起电话,就听到那头陈思远问:“你回H城了吗?”
林斯逸说:“还没。”
“我离婚了。”陈思远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么一句话。
林斯逸忽然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陈思远似乎也并不在意林斯逸说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今天大年初七,工作日第一天就来离婚了。”
林斯逸的声线很平静:“怎么突然就离婚了呢?”
“太难了,真的,婚姻好难。”陈思远哑着声,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矛盾越来越多,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吵架,我们都被消耗光了。”
林斯逸沉默着。
陈思远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一点也不会。”
陈思远似在低低抽泣:“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好无力啊……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过就是想要一条项链而已……我为什么要犹豫呢?我怎么那么没用呢……”
林斯逸怕陈思远想不开,终于开口安慰:“不要这么说你自己,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分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金钱虽然很重要,但不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不要因为感情的事情去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比起大多数人,你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存在了。”
陈思远将信将疑:“是吗?”
林斯逸笑:“其实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陈思远轻哼:“少来,你跟我说这些?”
林斯逸说:“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回山上种树?现在有这个机会你来不来?”
“来啊,怎么不来!”
两个人隔着电话线,一聊就是大半个小时。
陈思远还真打算过两天就直接来一趟林斯逸的家乡,他们聊着聊着又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打算再跟村里多承包一些地,用来种草莓。
大屿村本就以枇杷而在当地小有一些名气,如果能够好好进行一番运作,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水果之乡,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不过,一切目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雏形,并没有周密的详细计划。
*
大年初八,天气晴朗。
距离周涞和林斯逸欢而散整整30个小时,周涞没有收到林斯逸发来的只言片语。同样的,周涞也赌气没有联系林斯逸。
周涞这个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觉睡醒,天大的事情也不觉得是多大的问题。
昨天闹得有多不愉快周涞很清楚,她现在又觉得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一吵。
这是周涞和林斯逸交往以来,第一次那么久没有联系过。
好几次周涞拿起手机准备主动给林斯逸发消息,可输入文字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她早就憋不住了。
原本今天周涞是打算回H城的,可因为林斯逸,她忽然又改变了计划。
她知道林斯逸肯定还在山上,她甚至想立刻马上就跑到山上去找他。
可是,一次两次的,都是女生主动,会不会显得特别掉价?
周涞都快纠结死了,隔几秒钟就要看一眼手机,确定一下林斯逸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结果都令她感到失望。
又过去一个小时。
周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她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信念:如果林斯逸再不联系她,她也不管什么脸面了,直接给他打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就在周涞做了这个决心的下一秒,放在一旁的手机竟然真的开始震动。
她心跳加速,连忙一个鲤鱼打挺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方婧打来的。
上一秒喜悦,下一秒落空。
周涞接起视频的时候还对方婧噘着嘴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方婧不爽了:“怎么?看到我那么不开心啊?”
周涞直接说:“我在等林斯逸主动联系我。”
方婧很快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怎么了?吵架了?”
周涞觉得方婧简直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昨天和林斯逸吵架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婧轻嗤:“还用说吗?也就热恋期的女人心情这样起伏不定的。说说呗。”
周涞本来是没打算多说自己感情的事情,可这时候是真的有些迷茫。她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跟方婧说了。
“天呐,所以那天林斯逸都听到我们说的话了?”方婧觉得这也太社死了!
周涞点点头:“嗯。”
“那你跟他解释了没有?”
周涞想了想:“好像没有。”
“妈耶,也就是说,你非但没有解释,还反咬了他一口?”
周涞心虚地说:“怎么能叫反咬一口呢……那他听到我们那样的对话还当做没听到,还同意跟我交往……他又安的什么心呢?”
“你让他怎么说呢?说,周涞,我听到你们打赌了。尴尬不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我才尴尬好不好?”
“那你们没有闹到分手吧。”
“这么点小事,不至于。”
周涞是没有想过分手的。
她很单纯地觉得这顶多就是吵个架嘛,哪对情侣不吵架的?
方婧劝周涞:“那你去哄哄林学长吧,换位思考一下,人家也挺委屈的。林学长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玩弄女人的男人,真的。”
冷静下来,周涞也知道林斯逸不是那种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所以周涞才会隐隐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怕林斯逸也会跟妈妈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有家的小孩从小就敏感,多愁善感,所有事情下意识往最坏做打算。
周涞的心本来就松动了。
被方婧这么一劝,她挂了视频之后里面就给林斯逸打电话。
可一直到机械的女声传出:“抱歉,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周涞不信邪,又拨了个过去,等了半天还是同样的结果。
她又给林斯逸发消息,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消息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周涞简直不敢相信,林斯逸居然真的不理她。
*
整整36个小时,林斯逸没有主动找过周涞。
他刻意把手机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这样他就不用惦记,不抱有任何幻想。
可是在看到那一通通的未接来电和短消息时,林斯逸到底还是很心软。他想回复周涞消息,理智又叫他不要冲动。
她的心血来潮,她的一时兴起,都叫他头昏脑热。
他们不适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给不了她有保障的物质生活。
她,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林斯逸很冷静地考虑过后果。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去麻痹自己,得面对现实。
正月初八的晚上,林斯逸又去了一趟C城,前去赴沈子晋约。
约定的地点就在沈子晋工作的那个会所。
林斯逸到的时候沈子晋还亲自出来迎接。
沈子晋一身西装笔挺,特地用定型水造型的头发发亮。
相较而言,林斯逸穿着就简单的多了,他一件黑色冲锋衣,同色系的裤子,衬得少年气很足。虽然两人是同龄人,可看着像是差了快一个辈分的。
和高中时代相比,沈子晋现在是胖了一大截,看着的确是有些油腻。
沈子晋上下打量林斯逸一眼,啧了一声:“还在读书的就是不一样啊,我都要被你迷死了。你要是长残了我心里还平衡,怎么就越长越帅了呢?”
林斯逸笑着拍了一下沈子晋的肩:“少嘴贫。”
沈子晋嘿嘿笑着说:“快进来吧,好多老同学呢。”
林斯逸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就咱们认识的几个。”
“本来是这样的,可有人听说你会来,都主动报名。这不,原本五个人的小聚会,现在一下子扩大到了二十人,咱们班来了快一半的人了。”沈子晋说着贼兮兮地朝林斯逸扬扬眉,“还有一个人也来了,你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谁。”
林斯逸脚步微顿,“谁?”
沈子晋一脸卖关子:“先不跟你说。”
其实不用沈子晋说,林斯逸也猜到有可能是谁。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读书的时候周涞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包间里这会儿已经有了十来个人,林斯逸算是晚到的那个。他进了包间,下意识望了望。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下一秒心里又觉得空落落。
大伙儿一见到林斯逸都下意识站起来欢迎。
虽然毕业多年,可林斯逸在家伙儿的心目中的地位依然摆在那里。他高中的时候就因为好人缘很受欢迎。
林斯逸一进来见大家都起身欢迎,轻松笑着说:“不用特地欢迎我,自然点,虽然我知道我很有魅力。”
大伙儿乐得不行:
“啧,这人。”
“林斯逸同学,你怎么还是那么逗啊!”
“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好像一点都没变,不对,变帅了。”
“你还在读书啊?我女儿都两岁了。”
有个女同学笑着对林斯逸说:“林斯逸,你有女朋友了吗?”
林斯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没有正面回答。
那女同学紧追不舍:“肯定有女朋友了吧,你这个条件没得说。”
林斯逸轻松地笑,“我有什么条件……”
“那还用说吗?光长得帅这一点就已经把在场所有男同胞按在地上摩擦了?”
有人不满了:“怎么说话的啊?”
林斯逸被簇拥在沙发中间的位置,应接不暇。
他好像总是有这个本事,叫很多人都喜欢他。
他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自信自如,如鱼得水,除了周涞。
“听说今晚周涞也来?”
“哇,真的假的?自从毕业之后就没有见过她了。”
“不对,经常在微博上见到大红人周涞。”
一听到周涞的名字,林斯逸的神情一怔。他所有的伪装似乎要在顷刻间崩塌,好在沈子晋递了一杯酒过来:“别光顾着聊天啊!都喝起来!”
沈子晋这时接到电话,他笑着说:“周涞啊!你直接上楼,8888包间!”
林斯逸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沈子晋茫然地看着林斯逸:“怎么了?”
林斯逸没说什么话,横冲直撞地往外走。
他的原意是想要避开周涞的,却阴错阳差地在大厅见到了周涞。
周涞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斯逸。
林斯逸却似没看到周涞一般,掠过她直接往外走。他的脚步很快,越来越快。
周涞反应过来转身过去追他。
城市道路开阔,一望没有尽头。
街头灯光闪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追逐。
整整追了快一条街,周涞体力透支,朝前面的人大喊:“林斯逸!你给我站住!”
相隔数米远,林斯逸站在原地,高大的背影对着周涞。
周涞大步朝他走过去,带着微微的喘,又气呼呼地说:“吵架就吵架,不理人算怎么回事啊?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行吗?”
虽然是道歉,她还是理直气壮的。
林斯逸仍然背对着周涞,他的声线低沉,似乎有点抖:“不要跟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周涞拧着眉:“林斯逸,闹脾气也有个度吧,我都主动给你台阶下了。”
“我不需要台阶。”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生气过。
“你转过来!”
林斯逸不为所动,周涞干脆走到他的面前。
她看到他的眼眶泛红,她确定他又哭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个公交站台前,街道旁边是来来往往的车辆,液晶屏的广告牌时不时改变光线,照在人的身上忽明忽暗。
也就一天一夜的时间没见而已,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林斯逸还是那个林斯逸,只不过身上的气息更冷,脸上的线条感更冷硬,还带着浓浓的防备心,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他的眼眶一圈似乎更红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楚楚可怜的模样。
心瞬间就软了,周涞软着声:“林斯逸,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短消息?”
林斯逸抬起眼,“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他以为,昨天那样的情况,他们已经毫无关系了。
周涞气急败坏:“谁同意的?谁说分手了?”
一道强劲的车大灯射来,林斯逸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周涞却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眼,她只听到他疏离的声线。
“那,我现在说。”林斯逸似坚定了某种信念,他的眼眶越来越红,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车灯熄灭,周涞终于得以再次看清眼前的林斯逸。
他往后倒退了一步,硬生生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涞,我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