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你不理我的

时间倒退回四天前,也就是周涞被林斯逸送回家的那会儿。

大概这个时候只有老天知道,周涞的心情有多好。

如果心情可以用颜色来呈现,那么她现在就是冒着泡泡的粉红色。

上楼的时候周涞哼着不着调的歌,又下意识抿了抿唇,背靠在电梯上回味着和林斯逸的吻。恋爱经验几乎可以说为零的周涞还是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只知道自己的腰上似乎还残留着林斯逸手掌心的温度,很暖,很烫。

而她的手掌心同样也还能感受到林斯逸皮肤的温度,很暖,很烫。

不枉她这一晚上折腾,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太多。

林斯逸真的很纯,又很会。

周涞觉得,这个秘密宝藏被她一个人发现,她现在有私心,要好好珍藏。

几乎是周涞刚刚到家,就接到老爸周高驰打来的电话。

凌晨一点给女儿打电话,也就周高驰这种不着调的老爸能做得出来。不过周涞也习惯了,从小到大她爸就不会怎么管她,也不按常理出牌,万事都是用钱来打发。

这样挺好的,周涞从来没有抱怨过。

在叛逆的年纪时,有钱还没人管,这不跟做神仙似的?只不过现在回过头来看,周涞想想有些后怕。但凡当时她走错小小一步,跟一些不学无术的小年轻鬼混,那指不定现在自己的变成什么鬼样。那样的话,似乎和林斯逸完全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毫无交集。

不过周涞觉得,要不是她硬去制造和林斯逸之间的关系,恐怕他们两个人也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手机铃声还在响。

周涞本是打算不接,可没完没了响个不停,便划开了通话键。

今天情况又有一些特殊,毕竟是新的一年。周高驰这个电话也可以定义为“拜年”,虽然绝大多数人拜的是农历新年。

周涞在玄关处换了平底鞋,光着脚进屋,不冷不淡地对电话那头的周高驰喂了一声。

周高驰说:“我刚看到你在电视上唱歌呢。”

周涞有些无语:“你确定你是刚看到?”

周高驰说:“是啊!”

然后他又不知道是在跟谁说:“暂停暂停,回放回放!”

周涞了然:“你在看回放啊?怪不得。”

“唱得真好听。”

周涞:“假唱的。”

周高驰那叫一个给面子:“假唱也要看是谁唱,别人唱肯定没有我女儿那么好看。”

周涞:“你是不是喝多了?”

“当然没有。”周高驰解释说自己刚应酬回来没多久,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周涞走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她又抿了抿唇,嘴里还留着一股淡淡的青苹果味。

她忽然就想到了脸红的林斯逸,忍不住勾起唇角。

周高驰在电话那头问周涞:“涞涞,过节这两天你不回来吗?”

周涞说:“回来干嘛?那又不是我的家。”

周高驰听出周涞今晚的语气好像有点轻快,便顺势道:“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也是你的家。你弟弟有的,你都有。”

“可是我没有妈妈啊。”

“只要你愿意,陈阿姨也可以是你的妈妈呀。”

周涞轻笑了一下:“老爸,你不觉得你说这个很搞笑吗?”

“不搞笑,你陈阿姨也是把你当女儿看的。”

“算了,我也是随口说说的。没事的话我挂了。”

“别别别。”周高驰又说,“挂了也行,我给你视频,让爸爸看看你。”

周涞一脸不耐烦,嘴上说着谁要跟你视频,但下一秒周高驰发视频过来她还是第一时间接起来。

视频那头的周高驰和周涞有几分相似,父女两的眉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周涞的高鼻梁也完全遗传了周高驰的。

这会儿周高驰也躺在沙发上,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歪着身子。

视频这头的周涞也是这个姿势,父女两个人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年轻时候的周高驰还是很帅气的,但因为常年应酬喝酒抽烟,加上不爱运动克制,逐渐变得又圆又肥。周涞有时候看着老爸现在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要是她四五十岁变成土圆肥,那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周高驰乐呵呵地看着视频里的周涞说:“我女儿就是漂亮!”

周涞白眼飞起。

父女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期间周涞顺便去卸了个妆。她怕手机碰到水,放在一旁没管,三心二意地听着周高驰在说话。

周高驰每次喝醉之后就开始跟女儿苦口婆心,说什么他当初离婚实在是性格不合,又希望周涞能够理解巴拉巴拉的。

周涞其实早已经看淡了,父母离婚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长到那么大了,什么也不缺。

“涞涞,你在听吗?”周高驰问。

周涞正在敷面膜,不耐烦地回一句:“在听呢。”

林斯逸的短信就是这个时候发来的。

他依然还没有申请微信,只通过移动短信的方式给周涞报平安。平日里要联系的人大多数是通过手机电话联络,很少浪费时间在一来一回的短信上。

最新短消息提示在周涞的手机屏幕上方一闪而过,便进入了手机信息栏里。

周涞根本没有看到。

绿色信息app上一个有红色的99+标记,是周涞没有阅读过的消息。

周涞一般没有看手机短信的习惯,因为里面大多数信息不是淘宝商家的短消息就是各种垃圾消息。

现在正常交友聊天基本上用的就是微信,就连q.q也几乎没有用过。

周高驰越说越起劲:“你弟弟也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姐姐,每次都在我耳边念叨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我跟你说,他遗传了我基因,现在个头有一米八五了,长得可帅了!你们姐弟两个……”

周涞拿起手机,直接打断:“行了行了,我要去泡澡了。”

周高驰只能作罢:“哦……拜拜。”

“你也早点睡,小心猝死。”

周高驰说:“彼此彼此。”

周涞去洗了个澡,刚从浴室里出来还没换浴巾,方婧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方婧哭哭啼啼:“周涞,我刚才在外滩差点死了……”

*

2014年的跨年夜,外滩踩踏事件造成多死多伤。

方婧在这场意外事故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她的表达过于夸张,以至于周涞被吓得以为自己再晚一步去就再也见不到方婧。

周涞重义气,挂断电话没二话便直奔方婧所在的医院,什么东西都没带。一路上,周涞拿着手机在微博上搜获相关新闻。

距离踩踏事件发生过去将近两个小时,已经有不少媒体发布消息。但更真实的是路人的微博,有人详细描述了事发的前因后果,叫人触目惊心。

周涞到医院是凌晨三点。

方婧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没人陪,无依无靠。她换了一件松垮的病号服,脸色苍白,眼神里都是无助。

一见到周涞,方婧就绷不住了。

别看平日里多潇潇洒洒的一个人,在经历过生死一线以后,都会心有余悸。方婧是从小地方来H城工作的,这几年独自一人在大城市里打拼,从杂志社里一个小小编辑一直干到副主编。可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想到的朋友只有一个,周涞。

周涞上前抱住方婧安抚,一脸沉稳地说:“我来了。”

方婧埋在周涞的怀里,紧紧抓住她的衣服。

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周涞比方婧以为的要更加从容不迫。

那年方婧刚认识周涞时,正值周涞被大学同学污蔑被人包养的事情发酵。方婧也是通过朋友介绍,觉得周涞的形象很符合杂志拍摄,便趁着都在影棚里的时候来见一面。

恰好见到周涞在拍照间隙抽空给律师打电话,掷地有声地说:“陈律师,你帮我跟对方带句话。我周涞就是要一个的道歉。如果她不肯,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陪她折腾。”

那会儿周涞也才不过二十岁,语气和神态像是在商场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强人似的,不由让人刮目相看。

后来事实证明,周涞的确有当女强人的特质。

处理完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之后,周涞便开了自己的淘宝店铺,她自己当模特,自己请人拍照片,还自己当客服做售后。

一开始店铺的销量的确一般,可周涞运气好,碰上了当时淘宝的一系列曝光加持,流量骤升。

用周涞自己的话说,当时那种情况,她就好比是站在风口上的猪,无论怎么样都能飞起来。

但方婧看来又大不一样。

周涞单枪匹马自己干淘宝,量小的时候是没有问题,但量大了之后一个人完全忙不过来。周涞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把握住机会,于是连夜请人,当客服的当客服,做售后的售后,打包物流的打包物流。虽然人请得不多,但被周涞安排得井井有条。

有些人,即便是给了她这种机遇,她都不一定能够把握。因为机遇当中往往伴随着挑战,但凡当时周涞没能安排好其中一个环节,她也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

2015年的第一天,周涞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在医院里度过。

从凌晨三点开始,她便一直忙前忙后,从急诊室到住院部。等停下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早上八点十分,住院部医生查完房,确定方婧并无大碍之后,周涞就心安地躺下来休息。

脚踝轻微骨裂、手臂轻微擦伤、轻微脑震荡的方婧躺在病床上感慨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周涞则挤在方婧的病床上准备补眠。

当天,有关踩踏事件的消息就在各大新闻媒体中传播开来。一时之间,追责的追责,惦念的惦念。

方婧看了新闻对周涞说:“幸好你昨晚没跟我一起去外滩,这么算来也是幸运。”

周涞眼皮打架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林斯逸,她原本打算今天去找他的,可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况且,她实在太困,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

周涞就在昏睡当中一直到傍晚才起来。

在病房里睡得不舒服,周涞时不时会被吵醒,醒来后整个人晕乎乎的。她的手机没电了,来的时候因为着急也没带充电宝。

方婧倒是干了一回人事,替周涞向隔壁床铺借来了适配的充电器。

如今这个社会,手机成了人们不离手的物件。

出门可以不带钱,但不能不带手机。可以没有女朋友,但不能没有手机。

不过对于林斯逸而言,手机并不是一个必需品。

通常情况下,手机对林斯逸来说只是个通讯工具,而并非娱乐工具。尤其在潜心进入科研状态的时候,他甚至会将手机调至静音或者关机。

智能手机流行的这几年,林斯逸的手机还是前两年充话费送的最低端的安卓系统。他不玩游戏,也很少用手机娱乐,手机界面干干净净只有两个app,用到最多的是微博,再来便是邮箱。

但这两天,林斯逸总会下意识去拿手机,点开信息栏。

那三条短消息,周涞都没有回复。

元旦几天休息过后,林斯逸又重新投入了科研当中。

他照例还是每天早上六点三十起床,先是在去操场慢跑三圈,再回寝室洗漱换衣服。

科研工作结束得比前段时间要迟一些,他回到寝室一般都是十点左右。

插在花瓶里的那束花还保持得非常艳丽。

天冷的时候插花可以养得更久一些,加上林斯逸本来就擅长养花。

将那支斜着减去再拔掉上面的绿叶,再在花瓶中放入几克营养剂,每隔两日换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束花可以保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坏。

但终究是时间早晚问题,这些花总是要腐坏的。

林斯逸有他的一些小浪漫。

学农科的他,对于种植花草树木已然是和行家。他便自家围栏一圈种上了代表四季的的花送给外婆:春天有春兰、夏天有米兰、秋天有寒兰、冬天有墨兰。一年四季,围在家一圈的花似乎总没有凋零的时候,因为凋零的花总会被新开出的花苞取代,看起来总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住在农村有农村的好处,院落面积大,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林家门口的院落里种了满满两排樱花,都是林斯逸通过园艺杂交获栽培,如今七八年的时间过去,那两排樱花树已经长得十分硕大,每到阳春三月,陆陆续续开花,院子里是一片粉红的海洋。

这几日,校里的银杏叶子几乎全都落光了,包括林斯逸大一种下的那一棵。原本落在地上铺开的黄色银杏叶也全被清扫一空,路面上干干净净。

转眼,农历时间已经是冬三九,天气越来越冷。

有时候林斯逸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去,没有阳光的日子,天色灰蒙蒙的,体感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林斯逸找到自己的导师,告诉他自己准备再过几天回一趟老家。今年春天他在家乡种下的一批实验果苗才长大一点了,他得回去采取一些措施,避免果苗被冻伤的同时记录数据。

导师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林斯逸的工作完成度都是超出他的预期。

林斯逸做事情有条理也严谨,总是让人很放心的。

就在林斯逸准备回家的前一天,邵威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说是邀请他来酒吧聚一聚。

林斯逸本是打算婉拒的,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

这是林斯逸第二次来酒吧,心境上倒也没有太多变化。走进五光十色且喧嚣的pub,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刚好是一个月前,他在这里遇到周涞。

那次纯粹只是意外,林斯逸并不知道周涞会认识邵威,也不知道她那天会去酒吧。

邵威老早就在等着林斯逸,一见自己这位师兄就连忙招呼:“师兄!快来!”

林斯逸微微颔首,身旁有人差点撞上他,他不慌不忙地将身子侧了一侧。大概见对方醉得实在走不了路,他又伸手扶了一下。对方是个男人,也表现地挺有礼貌,醉醺醺地跟林斯逸表达了谢意。

接着,邵威就见自己这位师兄迈开长腿从门口处走过来,短短几步路的距离,酒吧里灯光红橙黄绿地不断变化,一一照耀在林斯逸的身上,他身上就跟洒了层光似的。

佛光普照——邵威贫瘠的语言里只想到这么一个词。

不用说,自打林斯逸一进门,打量他的目光就没少过。

他这个人外型很具有欺骗性,明明性格很冷淡,但搭配那张脸,看着就有些不羁的酷帅感。

刚入坐没一会儿,林斯逸就听到了一阵清凌凌的笑声,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个菱形杯悬在吧台上,没有往嘴里送,也没有放下。

背后,周涞的声音传来:“我就说,你一个人没事跑外滩去干嘛?原来是去密会网友!”

方婧:“滚,我才没有!”

周涞:“你靠谱点好吗?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学别人网恋?”

方婧:“你闭嘴吧!”

周涞:“怎么?还不让人说了是吗?”

……

林斯逸没有转身,他拿着杯子往自己的嘴里送了一口饮料。

这是邵威特地给他调制的饮品,据说里面并没有酒精,但入口辛辣,又有香草、干果、焦糖和烟草的味道。不比酒味轻多少。

林斯逸企图分散一些注意力。

他想到自己跟外公喝过的高粱酒,入口更加辛辣,会让人瞬间血液沸腾。

外公嗜酒如命,夸林斯逸有喝酒的天赋。但他并不爱酒,也无法体会其中美妙的滋味。

并没有到微醺的地步,他却想去清醒清醒。

林斯逸起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过去。

洗了脸,转过身,不料周涞就站在他的身后。

周涞靠在墙上,双手背在身后,她穿了一条短裙,脚上是一双一字粗跟凉鞋。

女生似乎总是喜欢这个样子打扮:夏天的时候穿高筒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冬天却又恨不得把自己冻死算了。

不过酒吧里温度高,这么穿倒也不会显得过于违和。

灯光暗下去,又重新亮起来。

周涞脸上带着不明的笑意,有点古灵精怪地微微歪着脑袋看着林斯逸。

林斯逸脸上的水滴沿着他线条感锋利的五官缓缓落下,他伸手抹了一把,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

他并没有看她,仿佛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般,眉宇间都是淡淡的疏离感,不好惹的样子。

和上次在酒吧的时候不一样,他今天穿不是黑衬衫,而是一件黑色卫衣,头发也长了一些,一双眼睛清澈又水灵,看起来少年感更足了一些。

灯光下,他的皮肤异常白皙,嫩得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周涞定定地打量着林斯逸,见他忙活完了,终于开口:“林斯逸。”

林斯逸低着头,缓缓擦拭着手指。闻言,缓缓抬起头。

两人目光对视,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熟,又好像很不熟。

明明有过亲热的拥吻,可这个时候彼此中间仿佛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膜。

周涞主动打破僵局:“你干嘛不理我啊?”

林斯逸闻言终于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被音乐声掩盖。

他心里隐隐有些委屈的想法:明明是你不理我的。

整整十五天,她都没有理他。

不回他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