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几天,从一开始的猛势到淅沥,第三日时终于停歇下来。
天朗气清,乍然回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汽。
雨后初晴,趁着东风,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们追逐着放着纸鸢,纸鸢顺风而起,飘至高高的天际。
年年岁岁的长命锁终于是从东都送到了岐安府上,掌柜的本想亲自送到周家的,可巧了宋青婵与刘襄正好无事可做,就来店铺上取了长命锁。
打开匣子,饶是见惯金贵物件的刘襄,也惊叹于这长命锁的精致。
纯金的长命锁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云纹,可又与寻常的云纹有些不一样,两块长命锁上的云纹走向,也是不尽相同。
刘襄眨眨眼,“姐姐,这上面的是云纹?我怎么瞧着又不像是。”
“这的确是云纹,你将这两块长命锁合在一起瞧瞧。”宋青婵轻笑说,刘襄闻言,将长命锁靠在一起,合起来后的花纹走向,恍惚像是勾勒出了四个字来。
刘襄眼睛亮起一簇火花来:“是年年岁岁!”
那些复杂走向的云纹并起来,竟然就是年年岁岁的小名。
这样的心思,可谓是别出心裁。
这长命锁上还不止这么一点小心思,长命锁的周围镶嵌着七颗宝石,寓意着年年岁岁的七岁。民间有所传言,孩童七岁为一关,要是七岁之前能一直平安顺遂,那这孩子未来必定是能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想必,这七颗宝石便是这样的寓意。
“好漂亮。”刘襄将长命锁放进匣子里,还给了宋青婵。
宋青婵也没想到自己画出来的图纸做出来的东西,竟然精巧到了这个地步,这也是多亏了掌柜的去找了东都的大家来做。
将长命锁抱在怀中,金玉堂的小厮忙赶了过来,他知晓宋青婵是周家的少夫人,也丝毫没有避讳生意上的事情,径直说:“掌柜的,肖家来人取东西了。”
刘襄掀起眼皮来,眉梢一动,“肖家?肖文轩那个肖家?”
“就是肖文轩那家。”小厮道。
“肖文轩是在这儿买了什么东西?”
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不是肖文轩买的,而是府尹大人托我置办的东西,说是儿媳妇过来,没什么好送的,只能送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我便在铺子里看了下,有对红玉镯子,正好能送过去。”
刘襄嗤了一声,“原来是要送给孟姑娘的啊。”
肖文轩和孟雪融回到岐安府已经有几日了,人人都晓得,肖文轩与别的女子在一处了,可怜李如云至今都没个着落。
不仅如此,孟雪融还将李如云视作对肖文轩觊觎之辈,那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女眼中的不屑,让刘襄很是不快。
现在听到是要给孟雪融的一对红玉镯子,也不禁撇撇嘴。
宋青婵手指擦过匣子地底部,垂眼思索片刻,还是说:“孟姑娘不会喜欢镯子的,倒不如给她换一对步摇好了。”
虽说她们与肖文轩确实不太对付,可肖远此人,倒是极为不错,这么两年在岐安府上也照拂了晋江书院许多,既然是肖远送的东西,宋青婵倒可以提醒一二。
掌柜的听宋青婵没有玩笑的意思,就让小厮把店里最贵的步摇取来给了肖远派来的人。
从金玉堂出去,刘襄才问:“姐姐,你怎么知道孟姑娘不喜欢镯子啊?”
“因为她手上已经有了一个。”
那一个镯子,是孟雪融没办法取下来的深刻烙印。
即便是换了一对,她也会时时刻刻想起自己身上的束缚,她绝不会喜欢镯子。
想到这儿,宋青婵又好奇起来,不知道孟雪融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与妹妹正是在岐安府上?
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估摸着是不知道吧。
要是知道,孟雪融应该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怎么会跟着肖文轩回来呢。
肖文轩从东都回来后,曾经的好友常五等人就叫上他一同出去喝酒赏花,肖文轩在问过了孟雪融的意见之后,才同意下来。
孟雪融也没有闲着,肖文轩的阿娘肖夫人对这个儿媳妇是百般满意,不仅生的貌美如花,而且贵气逼人,家中权势滔天,正好能帮扶到肖文轩。
在肖文轩去与常五他们聚会时,肖夫人便带着孟雪融出去,在岐安府上下走了走。
孟雪融没有不答应的,陪伴在肖夫人的身侧。
她今日正是戴了肖府尹与肖夫人所赠的步摇,步步环佩清脆,貌美动人,肖夫人看了心生欢喜,抚着孟雪融的手背说:“这个步摇,可还喜欢?”
“伯父伯母所赠,自然喜欢。”
“喜欢就好。”肖夫人眼尾笑出一条深深的褶子来,“当时我本是让金玉堂的人给你挑一套红玉手镯,不想当时宋先生在场,说是你不会喜欢镯子,这才让人给你换了一套步摇,倒是正巧了。”
听到“手镯”二字,孟雪融显然一怔。
她下意识的碰了下自己手上戴着的一只,与她通身上下的金贵完全不符,她用衣袖将玉镯掩住,抿了下唇有些惊讶:“宋先生?宋青婵?”
可那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她不喜欢玉镯呢?
“正是那位宋先生。”在宋青婵与周朔成亲之后,不少人都唤宋青婵为周夫人。
可后来随着晋江书院影响力的扩大,不少女子与贫寒学子都唤宋青婵一声宋先生,久而久之,岐安府上下都不叫她周夫人了,唤她宋先生起来。
孟雪融眉头皱了下,才想起来在东都的事情,那时候宋青婵还抢了她几套头面。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有人甘愿得罪安国公府也要把头面给宋青婵,后来她才知晓,金玉堂是周家的产业。
那宋青婵出现在金玉堂也就是凑巧的事情。
至于镯子的事情,怕也是随口一说的吧。
很快,晌午过去,孟雪融与肖夫人吃过南方特有的菜之后,坐在酒楼里消食,肖夫人没有想到,从酒楼望下去,正好就是肖文轩常去的画坊门口。
也是不巧了,遥遥看去,就能看到肖文轩竟然在与一个女子说话。
孟雪融看得一怔,因为那个女子,便是肖文轩口中所说的,对他纠缠不止的痴女李如云。
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事情,目光怪异,孟雪融看得心头一堵。
肖夫人也尴尬至极:“或许两个人只是碰巧遇见罢了,雪融你莫要多想。”
孟雪融尽量体现着自己的大度,“嗯,我不会多想。”
实则,李如云与肖文轩在画坊的相遇,还真的是偶然。
书院里有些个姑娘,善于工画,平日里完成学业之后,就会画上些东西来画坊变卖补贴家用。
只是学业忙的时候,也会拜托自己的先生李如云前来送画。
不想,今日李如云一过来,就与肖文轩碰了一个正着。肖文轩神情一滞,在常五等人的目光里,将李如云带出了画坊,他还以为是李如云想要纠缠他,当即就说:“如云,我如今都要成亲了,你莫要再纠结于往事了。”
李如云瞧向眉头紧锁的肖文轩,恍然一笑,“你以为我是追着你来的画坊?”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自己再见到肖文轩时会是怎样的神情与心态。但此刻单独面对面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境早已经平淡如水。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她喜欢的模样。
肖文轩直接警告:“如云,我们之间早就已经结束了,你要是敢去孟雪融面前说三道四,休怪我不客气。”他阴鸷眯了下眼,“你爹在我爹手下做事,你要是不想要李家出什么事情,就将我们之间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李如云淡然垂下眼。
她生得纤细柔弱,不似宋青婵那样丰腴风情,反而是透出一股清清淡淡的书卷气息,静静站着,就透着墨香。很是清淡干净的女子。
“我倒是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她说道,不再理会肖文轩去了,转身走入人群之间,好像是一抹浅淡晕染的墨水,须臾染开化成烟云,消散在了人海之中。
肖文轩松了口气,回头继续去找常五他们了。
只要李如云不出现破坏他与孟雪融的关系,那一切都好说。
岂料,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孟雪融看在眼里,等她回到肖家之后,就唤来了自己的亲信,她手下那个婆子,是个心狠的,听说肖文轩与李如云私下里竟然有所相见,脸色一冷,凑到孟雪融耳边说:“姑娘,这男人啊,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何况那个李五姑娘还追了文轩公子这样久,难保两个人之间没有点什么事。”
孟雪融慌了一瞬,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上的玉镯。
手指握得极紧。
她抬起头来,冷静问:“嬷嬷你的意思是?”
“姑娘家嘛,就一张漂亮的脸蛋最是吸引人了,要是李五姑娘出了点什么意外,文轩公子怕就再也不会瞧她一眼了。”
“可是……”孟雪融摩挲着玉镯,尚且摇摆不定。
那婆子按住孟雪融的肩头,“姑娘,她不过是一个主簿之女而已,无妨。您是安国公府的女儿,等国公将夫人扶正了,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二公子就是世子,您得拿出安国公府的气魄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文轩公子是安国公府的人,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这一席话,定了孟雪融的心思。
她莹白贝齿咬了下唇瓣,松开玉镯点了下头,“这件事就交给嬷嬷你了。”这是出发来岐安府之前,陶氏指给她的婆子,孟雪融相信得紧。
过了一会儿,孟雪融想到了今日肖夫人所说的那一席话,关于宋青婵她尚且还有许多的疑虑。
不止如此,当陶氏和孟康国听说她要和肖文轩去岐安府时,两个人的脸色也颇为难看。
临走之时,孟康国警告她:“去了岐安府,不该做不该听的事情就莫要打听。”
那冷凝严肃的样子,让孟雪融心头一寒。
而陶氏的态度也极为奇怪,拉着她语重心长:“早日回来,莫要逗留,岐安府那不是个好地方。”
这让孟雪融更加确定,岐安府或许与她有什么渊源。
外人当她是孟康国与陶氏在外面生的女儿。
其实不然,她打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孟康国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将一只寒酸的玉镯套在她的身上,就是希望她能谨记自己的身份。
但这么久以来,陶氏与孟康国从未说过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孟雪融也不敢问。
现在观孟康国与陶氏的反应,莫不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正是在岐安府?!
再加上宋青婵一而再再而三奇怪的话,难不成,宋青婵知道她的身份?
想到这种可能性,孟雪融小脸煞白,连让嬷嬷去查下宋青婵的勇气都没了,要真的是如同她预料的这样,她就要亲自去探一探这个宋先生了。
她是尊贵的安国公府女儿,生来金贵,她决不允许自己的身份有任何泄露的事情发生。
决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