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周朔和宋青婵在这种事情上显然得心应手许多,也没那么疼了。
折腾大半夜之后,第二日也起迟了许多,但是周朔像永远都有用之不尽的精力,早上起来,就没见了人。
洗漱了出去,周朔才从山上挑了两桶水下来。
进门瞧见宋青婵醒了,如平常一样扬起他炽热的笑容来,山里的雾气还没有消散,白茫茫的笼罩着。
天际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被雾气和松树遮挡大半,金色的阳光只穿透几缕进了山中。
都落在了身穿玄色衣衫的男人身上。
他的眉宇,他的眼睫,他的肩头,都镀上一层光。
朝她走来。
宋青婵心神晃荡一瞬,回过神来,露出柔和的笑容来,“今日起来,又不叫我,我会被你惯坏的。”
周朔放下水桶,“不过是多睡会儿罢了,哪里能惯坏。”
他没说,要是可以,他都想要把她宠上天去。
“怎的就不会惯坏了。”宋青婵轻哼了声,去厨房里为打水归来的丈夫做早饭去,没想到厨房里的灶台上,竟然放着两个大白馒头。
她愣了愣,探头问外头的男人:“阿朔,馒头你做的?”
周朔回过头,“嗯,早晨起来,就顺手做了。”那样,宋青婵起来就能吃了,“青婵,馒头可能凉了,你上锅蒸一下,莫要吃凉的。”
“好。”馒头上尚且残留着余温。
宋青婵还是烧了水将馒头热了一下,没一会儿,馒头又软和起来。
她拿在手中小口吃着出去,周朔正在院子里练刀,那是一把断刀,从三分之二的位置截断,刀虎虎生威,他,威风凛凛。
刀锋劈开清晨雾气,他站在院中,一套刀法下来,虽没有什么规章,却莫名阳刚大气。
宋青婵坐在旁边,看他练完了,身上冒了汗珠出来,她才上前去将帕子递上,周朔接过胡乱擦着额头。
周朔垂眼看了下她刚吃一半的馒头。
她的馒头还没吃完,刚刚光顾着瞧他了,现在被他看上一眼,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拿了馒头。
他懊恼地挠了下脑袋,“不好吃?那我明早给你煮面条?”他没放下的袖子,小臂上青筋明显,顺着手臂凸起,“可我不善这方面的事情,就只会做这点简单的。”
他以为是不合宋青婵的胃口。
“没有不好吃。”宋青婵小声说,“是我吃饱了。”
“吃饱了?”周朔一口气梗在胸口上,就那半个馒头,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可她却吃饱了。想想每次和她一同吃饭,她也没有吃上多少。
他目光垂落她的纤细腰间,怪不得腰这么瘦,身上没有二两肉。
忽的,他看向胸上,算了,还是有的。
“吃饱就莫要勉强自己吃了。”周朔接过她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一点都不嫌弃,径直咬了一口,“正巧,我又饿了。”
宋青婵正想说的“那是我吃过的”,在他的话里被咽了回去。
他吃东西可真香啊,她看着就开心。
半个馒头,真不够周朔塞牙缝,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宋青婵才想起来他断刀的事情,随便问了一嘴:“你这刀,怎么是断的?”
这并不是宋青婵第一次见这把断刀了,上次土匪将她劫住时,周朔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把断刀。
周家富庶,不至于连一把刀都换不上。
只能说,这把刀对于周朔而言,别有他意。
周朔侧眸,也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断刀,眼中晦暗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将刀放下,“这刀跟了我八年了。”
“八年?”竟然这么多年。
岂不是在边陲时就已经在用了。
“嗯。”周朔用清水把手洗了,并没有隐瞒宋青婵任何的事情,继续说了起来:“那时候我才十七,在虎威军里混吃混喝,要打仗了就拼死上前,跟我混在一起的,大多都是征兵来的普通壮丁。”
很久没有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久到周朔都觉得自己快忘了时,现在想起,那一张张的面孔,却还是那样清晰。
他忘不掉。
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嘶哑,“他们啊,总是会和我说家里的事情,会想家,会想有一天解甲回去为家中多挣几分良田,又或者,能平安谋份差事就好。里面有个和我一同入伍的,叫二狗,二狗跟我说,让我下次打仗的时候别冲在最前面了,会死人的,死了啊,就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
周朔咬紧后槽牙,硬朗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稍稍沉默了下才说了下去:“但八年前,魏将军中了藩国奸计,身陷囹圄,虎威军不少人都陷在其中,我和二狗也在。那个跟我说不要冲在最前面的人,义无反顾的拿着刀冲了上去,二狗他说,魏将军是大祁军队的军心,我们这样的草芥命没了就没了,但魏将军必须要平安出去。”
宋青婵置于身前的手指,收紧攥住,呼吸也急了下。
他不善言辞,只能将自己能记得都同她说了,即便寥寥数句,但她也能想象到,那时候究竟是多惨烈的光景。
他们这些躲在百万雄兵之后的人,能听到的只能是“打了胜仗”或是“败了一仗”,谁能去真正探究,边陲那些有血有肉的将士们,白骨成山。
周朔声音慢了下来,也终于说到了那把刀,“二狗就在敌军之中厮杀,刀都断了还冲在最前面,我站在二狗身边,亲眼看到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把长戟将他贯穿,血都溅到了我的脸上,热的。二狗回头看了我一眼,话也没说得出来,嘴巴里也开始流了好多血,倒了下去,别人踩着他的尸体也没人发觉,他也再也没有起来。”
“我捡起他的刀,想要扶他一把,可他都没出气儿了。敌军又杀了过来,我只能拼命往外突围,青婵,”周朔从记忆里出来,咧开嘴露着虎牙,指着自己眉峰上的刀疤朝她笑,“你看这个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敌军有人突袭到了受伤的魏将军面前,我替他挡了这一刀。”
宋青婵揪起来的心,很疼很疼。
她手指抚上他的眉峰,那刀疤,真的极深,怕是当时,差点要了他的命。
周朔还笑着,但是眼底,多了几许化不开的情绪。
“阿朔,疼。”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他抓住摸他的小手,攥在了手心里,“就这伤,都没怎么样,我依旧是生龙活虎,带着魏将军从陷阱里走了出去,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在了将军身边。”
周朔没敢告诉她,那一次的伤,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后来许多次生死之间的伤,都没有那次严重。
“之后我还特地回去了一趟,但死的人太多了,我去的时候,秃鹫都已经吃饱了,我从里面找啊找,始终是没有找到二狗,而他的那把断刀,我也留到了现在。回东都之前,我特地去了二狗家中,他家里挺好的,他父母在他征兵离开后,又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吃着二狗战死的抚恤金,一家其乐融融。”周朔坐着仰起头,山中的雾气,已经散开,露出阳光与树影,今日当真是个好天气。
他笑了一声,半眯着眼睛享受不热不凉的阳光,“青婵,像我和二狗这样的小人物,在世人眼中什么也不是,即便是战死边陲,尸体被黄沙埋了,到头来,也不会再有人记得。”
他漆黑的眼中,映着一把断刀。
握着她手的力度,也紧了许多。
虽然疼,但宋青婵脸上依旧盈盈浅笑,她凑过去些,凑到他的脸颊旁,“阿朔,总会有人记得的。”
周朔回头,两张脸颊近在咫尺。
他的气息,喷薄在脸上,一开始还正常,对视久了会儿,便开始灼热起来。
宋青婵没有偏移,温柔笑着靠着她。
他沉溺于她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心头上的凄凉,在她的气息里慢慢散去,他喉结滑动,“谁会记得?”
“阿朔,你不是记得吗?你同我说了,我也会记得。”
至此,周朔呼吸乱了。
气息纠缠,他把持不住,朝着樱色饱满的唇瓣吻去,一点点深入尝着她的味道,将她吻得呼吸乱了,身子也软了,他才松开。
她温柔的眼中,染上了几分勾人的颜色。
周朔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头枕在他用力跳动的胸膛上,他的青婵,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最温柔可爱的女子。
他不知道是积了多少德,才能娶她回来。
“会记得的……”他低声呢喃。
山风涌过,小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猎户他们的声音,猎户声音大,走到外面就喊了一声:“周老弟!在不在家啊?我把弓箭给你送过来,你试试趁不趁手啊!”
声音传来,难舍难分的夫妻两个人,立马就分开了。
院门没关,走到门口的月娘夫妇,一眼看过去,就看到檐下坐着的两个人,慌慌张张从黏糊糊的状态分开。
月娘偷偷一笑,斜眼看来,“宋先生,没打搅到你们吧?”
宋青婵红着脸移开目光:“没、没。”她站起身,迎了过去。
偏偏月娘她夫君木讷又耿直,看到檐下的周朔嘴巴红红的,忍不住笑:“哎哟,周老弟,你这嘴巴怎么这样红的,莫不是偷偷用了弟妹的唇脂啊?哈哈哈。”一扭头,看到宋青婵走来,“诶?弟妹这嘴巴怎么又红又肿的……”
宋青婵脸上红得滴血。
月娘瞪了眼口无遮拦的丈夫,猎户立马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尴尬地笑了下。
心里却觉得周老弟属实不会怜香惜玉,太凶了。
都亲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