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档事不久,宋青婵和宋老爹已经开始忙活起搬家的事情来。
却没想到,这时候岐安府上下却忽然走漏了风声,说是那个曾经给靳氏打官司的宋姑娘和刘三姑娘,竟然要开办一间男女同院的书院。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在岐安府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谈论男女同院这种事情来。
“当真是好笑,怎么会有人这样异想天开?男女都可共同读书的书院,她们究竟是怎么想到这种事情的啊?”
“可不是嘛,她们一介女子办书院我就已经觉得荒谬,现在听闻,她们竟然办的还是男女同院,不知道男女有别?”
“女子读书?她们女子读了书能作甚?还不如留在家里多干点活挣点钱,规规矩矩到了年纪嫁人收财礼,读些书来作甚?”
“……”
书院墙外传来了不绝于耳的奚落声,大多都是听说了她们安乐街书院的事情,跑过来看热闹来了。
都想要瞧一瞧,这个妄想开办男女同院的书院,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众人都想要偷偷看上一眼,结果就凑到了一处,低声在书院外的院墙下嘲讽。
刘襄性子急,正在帮宋青婵收拾小庭院里的花草,听到之后气得将水壶扔下,撸撸袖子就想要出去找人理论上一番。
还是宋青婵和李如云从屋里出来,才及时制止住了刘襄。
刘襄呸了一声,“姐姐,你听听他们说的还是人话吗?什么女子就该多替家里做点活儿,长大了就嫁人换嫁妆,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咱们女子愿意读书,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她气得可不轻。
宋青婵低低笑了声,云淡风轻,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将晾凉了的茶水放在庭院里的小石桌上,招呼着刘襄过来,“帮我收拾屋子累了吧?先喝点水,降降火气。”
她替刘襄倒了一杯,回头又给了李如云一杯。
李如云拘谨的抠弄着瓷杯底,愧疚凝聚于她紧皱着的眉头上,那个恃才傲物的大小姐正低着头,有些不太敢去看生气的刘襄和气定神闲的宋青婵。
她低声说:“宋姑娘,三姑娘,这件事是从文轩那里传出去的,都怨我,我会想法子解决掉的。”
书院这桩事,是她拉着宋青婵干的。
结果到了现在,被肖文轩知道了还搅和了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走在岐安府的路上,遇见相熟的人,都会问上一句“哎,你知道安乐街那个书院吗?那可不得了”的话。
街头巷尾,都在言说此事。
毕竟男女同院的书院,就算是在东都,也是没有的。
她们开了大祁的先河,怎能不引得旁人的注意与议论?
正当李如云以为,刘襄好不容易抓住她的一个把柄,定然会大肆抨击然后讥讽于她时,对方并没有如此。
刘襄一口闷了一杯水,大大咧咧擦着嘴巴,翻着白眼说:“你干嘛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怪也只能怪肖文轩他表面上风光霁月,背地里的想法竟然如此狭隘,幸亏我眼光雪亮,没栽在他的身上。”
她越说越是庆幸。
李如云张了张嘴,想要为肖文轩辩驳两句。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想起了上次在画坊时听到肖文轩说的话,他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肖文轩了。
她只好闭了嘴。
她这些动作与神色,统统入了宋青婵的眼。
宋青婵长睫微压,将眼中复杂的神色掩饰住,她不知道,该如何去与李如云说关于肖文轩的事情。那日雨中一席话,让她知道了,或许在肖文轩心里,李如云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她该如何开口呢?
书院院墙下的闲人总算是说够了话,又不能真的和里面的刘襄吵架,只好结伴一同离开了。刘襄鼻孔里哼哧两声,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书院可是她们三个人的心血,她和李如云已经如此懊恼着急了,可是宋青婵却稳如泰山,这着实是有些不太对劲。
刘襄咂摸咂摸,陷入深思,没注意杯子里的水早就已经空掉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扑了个空,惹得宋青婵一阵轻笑,宋青婵持着壶,又替她倒满,温柔问:“还在想那些人的话?你们也不用太过在意。”
杯中茶水盈满,倒映着刘襄深思的模样。
宋青婵放下茶壶,正想要和李如云说话,刘襄眼中一亮,“我知道了!”这又将宋青婵没有说出口的话,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李如云也被刘襄的突如其来吓得一个激灵,斜眼看去,“你知道什么了?”
“哼哼。”刘襄故作神秘看着宋青婵,“我道姐姐怎的这般淡定自若,原来是有了这个主意。”
李如云依旧是一头雾水,看一眼刘襄,又看一眼宋青婵,猜不透这两个人的想法,“什么主意?”
宋青婵抿唇淡淡一笑,胜似百花俏。
凉爽清风吹拂过她耳畔的碎发,柔软飘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道。
这样一说,刘襄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爽朗笑了两声,接过话来说:“我家是做布行生意的,每次有什么新染好的布匹要出市,必然是要大肆宣扬一番,让许多人都知道我们刘氏布行要出新布了,知道的人越多,到时候能来买的人自然也会多上一些。”
“但是我爹每次宣扬时,总会雇佣上许多人去街头巷尾分说。”刘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姐姐打得可是这个主意?”
李如云好像自己摸到了些什么,但她对于经商不敏感,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理解过来。
宋青婵朝着刘襄肯定点头,“正是如此。城中闲话乍然起时,我也忧心忡忡,后来还是周伯父提醒,说这不光是对书院的挑战,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旁人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尚且还有些困难,可现在,咱们正好能够坐享其成,就能让全城皆知。”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李如云瞪大了眼睛,往另外两个人的身上扫了眼,不得不说,他们做生意的人就是脑子灵光!
“不过,满城是知晓了咱们的书院,但说的却没有一句好话,日后开院了,真的能有人来读书?”李如云也不禁疑惑。
“当然会有。”刘襄笃定,“五姑娘你好笨,书院设立开始,咱们要招的学子,从来就不是这些闲的没事做四处说闲话的人啊。”
她们学院要招收的,是贫寒想要读书的子弟或是女子。
既然那些人嘲讽嫌弃,便不是书院的目标学子了。
他们四处闲话,不过是替她们宣扬了书院罢了。到时候书院开院,该来读书的,寒门学子想要出头的,依旧会到书院来。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样说了下来,李如云的心也松了不少,对于这件事情的愧疚之心也终于淡了许多。只是这件事情始终是因为肖文轩而流传出去的,她还是决定,要和肖文轩认真谈谈这件事情。
正巧了,从书院回到李家,绮云就来说肖文轩来了,正在书房里和李主簿下棋,在等她过去。
李如云一听,便知晓肖文轩来此,必然也是因为书院的事情。
稍一沉顿,李如云就抛下绮云,一个人去了书房。书房外的翠竹依旧挺立清脆,竹影婆娑,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
等她到时,李主簿被人叫走去忙别的事情,见到李如云过来,将她拉到一边严厉说:“云儿,我知道你和刘家那个小姑娘干的好事儿,现在文轩正为这件事情恼怒,你进去认个错,别跟着别人瞎胡闹了!”
李如云咬了下唇瓣,“女儿没有胡闹。”
“怎的不是胡闹?!”李主簿脸色冷下,“这是府尹家的公子,今年就要去东都科考,极有可能入仕,要是你能进肖家的家门,日后我就能在岐安府横着走了,再不必看谁的脸色!你就不能懂点事?”
字字句句,逐个砸在李如云柔软的心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懂事了,家中的事情,她没有一件不听的,从小到大,她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家闺秀,温柔贤淑。
就连吴燕卿从李家离开后,李主簿希望她和吴燕卿拉开距离,她也默默承受听了话。
到头来,她如今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却被父亲归为了胡闹不懂事。
她还要如何懂事才能悦别人的心意?!
“父亲。”她颤着声音唤了下。
李主簿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还在说着肖文轩的好。
李如云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懂事?父亲说的懂事是什么?是当初去勾搭周朔,还是今日在肖文轩面前委屈?我有我心中的要走的道,别的事情我能听你们的话,可我心中这条笔直的道,我不想走歪。”
道出心头所想,蓦然一松。
她朝着书房里看去,好像能看到一袭俊朗的身影,应该是肖文轩在等她。
李主簿脸色难看,李如云也不想与父亲再多说了,“我去找文轩。”她穿过李主簿的身侧,径直朝着书房里去。
李主簿还想要多教训女儿一番,但肖文轩在其中,他不好开口,只好去做衙门里还没有做完的事情了。
书房。
檀香袅袅,棋盘上还放着未竞的残局。
轩窗下,肖文轩手中执着一册书卷,听到动静,才抬眼朝着李如云看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怎的,我听绮云说,你又去找宋姑娘了?”肖文轩淡然翻过一页书,不过上面的字,他却一个字都没看得进去。
“嗯,我是去找宋姑娘和刘三了。”李如云走过来,因为心情钝重,她也不与肖文轩说些好听的话了,直接问:“怎的,你不高兴?”
握着书册的手微微一紧,骨节泛白。
肖文轩将脑海里的那一幕——宋青婵与周朔并肩站在伞下与他对峙的模样抛去,长叹一声,“是,我不高兴。如云,那个宋姑娘我也听说过,能是什么好人?你为何非得要和她厮混在一处?”
“哦?宋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李如云反问。
肖文轩紧了拳头,“空有一身皮囊,私底下却做着糜烂不知廉耻的事情,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也就是周朔那样的愣头青会受她的唬骗,如云,你何时也这样不清醒了?”
这样的话从肖文轩这个翩翩佳公子的口里说出来,还让李如云震惊半晌。
她不自觉咬了牙,恼怒地将手边的棋盘尽数打翻,黑白棋子,落了一地。
肖文轩愣住,他第一次见李如云发脾气。
“清醒?那肖公子您可真是天底下第一清醒之人了。”李如云讥讽,“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打从我见宋姑娘第一眼起,便知道她决计不是谣言中所传的那种人。我和她是一路人,她从骨子里就透出文人的清高自傲,性情更是温柔善良,绝不会是谣言中的那样。”
心中不净之人看别人,也只能看到肮脏不堪的一面。
宋青婵一身风情玲珑骨,眉眼含春三分笑,像是肖文轩这样的,观其貌而不观其心,又听得谣言,便将宋青婵说得如此不堪。
李如云心里疼……她喜欢的男子,怎会是这样的人。
肖文轩眼中划过一抹愕然,可又不愿意去相信李如云说的话,要是宋青婵那样好,为何还要和周朔那样的人在一起?
无非就是看周朔石头脑袋,好骗罢了。
肖文轩:“如云,你识人不清。”
“我识人清楚得很,就像能看清楚是肖公子你与常五,将书院的事情散布出去,这下子好了,满城皆是在议论抨击我们书院,您可满意?”
肖文轩眉头一紧,笑容也没了。
盯着李如云清秀的眉眼片刻,肖文轩语重心长:“如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李如云听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我日后入仕,必然要娶你为妻,你要是跟宋青婵那样的人厮混,还抛头露面做了书院,旁人会如何想我?你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名声?如云,你日后嫁给我了,只用执掌肖家中馈,相夫教子,根本就不用操心这些。”
李如云的整颗心,都在此刻凉透了。
她知道肖文轩一向不喜她在外抛头露面出风头,可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想要将她拘束在后宅,做个普通妇人,为他一生。
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团,李如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书房离开李家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天色昏昏沉沉,好像也下起了零星的雨丝。
她仰起头,恍惚至极。
熟悉的街巷之间,因为下雨了,百姓们走得更快了点,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迷迷糊糊间竟然已经走到了永春巷里。
是了,她每每受了委屈和疑惑,都会来这里见吴燕卿。
但是现在,先生已经不在了啊……
她走到乌色门前,台阶上飘着几片坠落的树叶,她没在意,缓缓坐在台阶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在肖文轩心里,她其实并没有那般重要。
可笑她还觉得,自己与他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可笑,可笑至极。
天色昏暗时,天际的雨下的密密麻麻起来,李如云置若罔闻,抱着膝盖哭红了眼睛与鼻子,朦胧泪眼下,一双黑色鞋子落入眼帘下。
一段青衫,被浆洗发白。
往上,是少年修长笔直的身段,像是她家书房外不折的翠竹,挺立在跟前。
少年持伞,将伞倾斜,乌黑的瞳仁里蓄着凉薄之意。
比冬日还要凛冽的冷淡。
但他却就这样倾斜着伞,替她遮挡,一动不动,任由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