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吴燕卿和姚忠的事情讲清楚明白了,周朔也恍然大悟,“宋姑娘是想要我帮忙打听下姚忠的下落?”
也是正巧,姚忠和他同属于虎威军。
但是十九年前的虎威军……周朔不太能确定,能否会有线索。
十九年前的将士们,如今不是像他一样解甲归田,就是在东都做了别的营生或者继续留在虎威军转入了后勤。
这件事情查起来也不算困难,只要加急信件一封,送回东都给好兄弟,兄弟查一下十九年前的入伍户籍,就能水落石出。
周朔打定主意,转头一看,却看到宋青婵眼眶红了。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唯一一次看到她哭,还是第一次相见之时,她可怜巴巴孤立无援,惹他怜惜。
怎的现在又哭了?
周朔手足无措,笨拙问:“宋姑娘,别、别哭,我没说不帮你,你放心,我以前就在虎威军,和魏将军关系极好,我一定帮你把这个人找出来!”
宋青婵擦了下眼尾,摇摇头,“我只是难过。”
“难过?”
她低下头,不想用自己哭唧唧的姿态去面对喜欢的男子,她闷声说:“阿朔,你若是姚忠,十九年不归,我也会等你。”
“我不可能不回来。”周朔想也不想,立马说道,但想到了某种可能,又顿了下,“我就算是死,我也会回来,或许会化成一阵风,一道光,反正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那我也会一直等你。”
就像是吴燕卿一样,即便知道,茫茫人海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个生死未卜之人,但她依旧愿意耗费一生等下去。
在喜欢上周朔之前,宋青婵或许不会有这样等候一个人一生的想法。
但遇到周朔,和得知吴燕卿和姚忠之事后,她自己细细想了下,要是她,她定然也会等周朔回来。
不论生死,她都会等他。
周朔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她还说着会一直等他。
他抿了下唇,要是他和宋青婵成了亲,他却又上了战场死了,会愿意宋青婵一直等他下去吗?他愿意,却不想。
他不想要他喜欢的姑娘,守着一个空洞的永远不会回来的念想。
要是可以,她变心了,周朔绝不会怪她。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索性现在,藩国割地投降,海清河晏,四海升平,除了东都泥沼深厚莫测外,他或许能安稳一辈子。
他也就不需要担心自己和宋青婵会如同别人的故事一样了。
想到这儿,周朔咧开嘴笑起来:“宋姑娘,我不会让你等我。”
宋青婵余光看去,从他的笑里看出了坚持与笃定,他刚强坚毅,说一不二。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相信。
他说不会,就必然不会。
他过去的种种凶险,都已经完全过去。
宋青婵只恨自己,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他身侧。
她拢着自己,“嗯”了一声。天气渐热,周朔的活儿还没有做完,就让宋青婵在树下坐着等他一会儿,等他忙活完,再把通沟工具给王叔还回去,他再来送她回家。
宋青婵答应下来,就坐在树下,看她的男人撩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膀子在田里通沟。
时不时的,身边会有人和他搭话,他笑得纯良憨厚,和别人打成一片,一点都没有富家公子的姿态或是仗势欺人。
她的阿朔,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宋青婵看着看着,也不知自己是看了多久。
其实,一开始周朔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周朔生的高大吓人,往那儿一站沉着脸就让人不敢接近,后来他帮王叔做活儿做的多了,才有人壮着胆子问一句“你帮王叔做一次活儿多少钱?这么卖力?”
周朔回答不要钱。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周朔是长得像个凶悍的恶人,但是人家心地善良着呢,不久就渐渐和周围的人熟络起来。
隔壁田的农夫笑嘻嘻的,朝着周朔挤眉弄眼,“周兄弟,那是长溪村的宋姑娘吧?好福气啊。”
周朔咧开嘴笑,点点头:“嗯!”
一边的婶子听了,呸了声,“二狗子,你别欺负周兄弟听不懂你阴阳怪气,你想说什么就说呗。”婶子翻了个白眼。
“阴阳怪气?”周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是没有听出来。
那个叫做二狗的年轻人嘿嘿一笑,说出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来:“周大哥,你没听说过,这个宋姑娘的名声可不太好,你别被人给骗了啊。”
话音刚落,周朔表情怔楞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旁边的婶子冷笑一声:“你们听风就是雨,是哪只眼睛亲眼看到宋姑娘做谣言里那些事情了?那天我亲眼看到宋姑娘替别人打官司,是个大好人,你们就别瞎添乱到处说人家坏话,害的人人家姑娘名声不好!”
“她是个好姑娘。”周朔认真点头,回头朝着宋青婵看一眼,竟没想到,她的目光也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无声笑起,他回过头,脸上又盈满笑容,他道:“我已经和宋姑娘定亲了,日后谁传她的谣言,就是跟我作对。”
他冷厉扫过二狗,二狗一个机灵,骇人的眼神像是凌厉的血刃,被看上一眼,二狗脚都软了。
二狗忙道:“竟然和周大哥定亲了?!恭喜恭喜,周大哥是好人,宋姑娘定然也是个好人!”
周朔闷声不再说话,而是一头扎进了手上的活里。
他得抓紧时间干完活儿,就能早点送宋青婵回家去了。
渐至午时,也晒人起来。
家家户户都开始动起烟火,炊烟袅袅,身边的人干完了活儿,正好家里人又来叫吃饭,离开时也不忘问周朔一句:“周大哥,这个时辰了,一起来我家吃饭?”
周朔抬起头,回答:“不了,我也干完了,把东西给王叔送去就离开。”
别人应了声,结伴离去。
周朔整理好衣裳裤腿,把工具都给放进了背篓里,叫上宋青婵一同去往王叔的家里。路上,宋青婵才听周朔说起自己和这位王叔的渊源。
“王叔年轻的时候也当兵的,后来双腿没了,家里人也没了,到现在也没娶妻生子,就靠编箩筐和地里这点东西挣点钱养活自己。上次他在街上卖箩筐,结果被几个恶霸给欺负了,我一时看不过就替王叔出了头。”周朔说到了自己第一次和王叔相见的场景。
周朔心地善良,见不得这种横行霸道欺负弱小的人,将恶霸揍了一顿后,还顺便将王叔送回了十里村。
这时候他才了解清楚王叔的事情。
王叔断了双腿,自家田地里的事情无力顾问,播种收割时候,才会请人来帮忙。所以一年到头下来,王叔所剩无几。
周朔就想,反正自己也没啥事,倒不如做点好事帮帮王叔。
前不久岐安府下大雨,十里村的田地都被淹了不少,王叔家的地就是周朔来帮忙给疏通的。今儿又下了大雨,所以周朔一大早就来帮忙了。
“阿朔,你真是个好人。”宋青婵由心感慨,她从未见过,如同周朔这样心地通透纯良之人。
周朔笑着摇头:“宋姑娘,我不骗你,我以前在边陲的时候,跟着魏将军做事,手上沾了不少血,我不是什么好人。”
“不,你在我心里,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宋青婵露出明艳由心的笑容,直勾勾撞入周朔心尖上,她道:“十九年前,藩国意欲起兵围攻,后来不敌假意议和退去,实则韬光养晦。九年之后,卷土重来,狼子野心,要将大祁彻底拿下方才甘心。虎威军又是十年抗战,若是你们轻而易举放下手中的刀枪剑戟,任由豺狼虎豹的藩国长驱直入,被杀的,指不定就是我们了啊。”
周朔愣了下,只觉得这样认真的宋姑娘,也好可爱。
他偷偷一笑,点头:“那我就是好人吧。”
走了没两步,就能看到十里村口的小屋子,周朔指着说:“那里就是王叔的家……”往前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王叔十九年前,也是魏将军虎威军麾下的,后来断了双腿,解甲归田,官府还特地将那一方地划分给了王叔。”
“王叔也是虎威军的?”
“嗯。”周朔点头,“我那次来王叔这儿,看到他擦拭虎威军的令牌,我们现在的和十九年前的令牌长得不太一样,我从前在虎威军伙房的时候,见过班头手上的,那是十九年前虎威军刚建成时的制式,和王叔的一模一样。”
“竟然这般凑巧?”宋青婵眼底划过一丝探究的意味。
要真的有这样的事情,指不定能从王叔这里问出关于十九年前虎威军的事情来。
周朔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敲了门,“不过虎威军人多,王叔也不一定认得姚忠,等会儿我先问问看,要是认得就极好,不认得我也有法子查到。”他安慰她,“宋姑娘,你别担心。”
“嗯,我知道的。”她轻轻应了声。
屋里传来了王叔应答的声音后,周朔才推门进去。
宋青婵跟在他宽阔的身形后面,抬眸看到他背着的背篓,恍惚之间,好像是妻子去接种田归来的丈夫。
两个人踏着盛夏暑热,乘风而归。
她嘴角勾起,笑意直达眼底。
日后,他们也会过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