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冽心情复杂。
她万万没想到师尊转世后成了后厨的烧火杂役, 而且还是个小哑巴。
“这位师姐，你怎么跑后厨来了？”旁边两个杂役弟子这会儿也看见了赵冽，就过来询问。
赵冽端出笑脸对他们道：“我是新入门的弟子, 不太记得路，不知怎么回事就摸到后厨了，我这就出去。”
“哦哦，师姐这边请。”其中一个杂役弟子态度颇为客气地为赵冽指路, “师姐坐大堂里便是, 外面还有不少空位呢。”
赵冽看了一眼满脸煤灰的小哑巴, 跟着杂役弟子出去了。
玄宗的杂役不算是正式弟子, 他们天赋差，修为低, 主要的用处就是帮宗门处理杂务，地位与赵冽这等一入门就是正式弟子的人截然不同，他们大多终其一生只能做杂役。
“那小孩是谁呀, 他怎么不说话？”赵冽不经意地问。
“他是今年新来的杂役, 是个哑巴。”杂役弟子道，“若他冒犯了师姐, 还请师姐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冒犯。”赵冽摇了摇头，怜悯道, “他叫什么名儿？是怎么来玄宗的？”
“大伙都叫他哑巴，我不知道他大名叫啥。”杂役弟子尴尬道，“听说是外门的一位执事看他可怜, 把他带了回来。在玄宗做杂役，总归不会饿死。”
玄宗的杂役弟子都是有修为的，赵冽感知过了，小哑巴刚刚引气入体, 连练气一层都没达到，可见他天赋不怎么样。
身体有残疾、天赋不好、杂役出身……赵冽深切地怀疑她师尊这辈子可能无缘大道了。
阎朝没死的时候是个化神，可他转世重修的躯壳资质这般糟糕，别说化神了，能不能顺利筑基都是个未知数。
赵冽回头看了看后厨的门，烦闷地转身走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阎朝的转世安排到自己身边看着。
小哑巴在丹峰厨房干活日子是苦一点，但好歹是安全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在搞什么。”敖启道。
“唉。”赵冽叹气了，“就是看那个小哑巴太可怜了，想把他弄到我身边好好照顾。”
敖启：“……？”
“你看上他的脸了？”他谨慎地问。
虽然满脸煤灰，但能看得出来这小子要是打扮干净了长相还是挺不错的……不过敖启更愿意相信赵冽有别的目的，世上长得好看的人那么多，赵冽也不是个个都上心。
于是敖启又问：“那小哑巴有什么值得你看重的地方？”
“你就当我是看上了他的脸吧。”赵冽随口道。
敖启气结，闭嘴不理赵冽了。
赵冽在饭堂里用了点饭食，踩着落日的余晖回了居住的院落。
她翻了一遍宗规，见上面写着亲传弟子、内门弟子或炼丹师、炼器师之类的职业可以开辟独立的洞府，允许身边跟随几个杂役，但外门弟子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赵冽合上宗规册子，决定到时把小哑巴要到身边，对外宣称他是来给她打杂的。
玄宗给新晋弟子上的课分为早课和晚课。
早课是各峰弟子齐聚，一起在学堂听讲，晚课是各峰分开，分别讲授。
例如赵冽所在的丹峰，她上午需要去主峰和所有新晋弟子一起学习玄宗道法，下午就回丹峰，听师兄师姐讲解草药和丹药。若换成器峰，下午学的就是和炼器相关的知识。
赵冽本来有意藏拙，她可以出挑，但不能太出挑。可是她很快发现，她什么不做就足够出挑了。
因为，大多数新晋弟子连字都不识。
凡人界，只有家境殷实的才有条件送小孩读书。玄宗首先要教新弟子识字，然后再教他们认识经脉图，最后是学功法、引气入体。
大多数新晋弟子挣扎着识字的时候，赵冽已经引气入体了。
他们识完了字挣扎着背经脉图的时候，赵冽默默把对外显露的修为调整到了练气一层。
他们引气入体的时候，赵冽在师兄的指点下熟练地施展了基础五行法术。
赵冽是在藏拙了，可是跟她同期入宗的是一群凡人界上来的“土包子”，这样一来皇族出身受过良好教育的赵冽就成了矮子里面的高个，想不显眼都不行。
玄宗很少去凡人界收徒，五年一度大开山门收进来的弟子大部分是有基础的，像这次又要教识字又要教引气入体的情况很少见。
赵冽学东西很快，学堂的师兄师姐时常用欣慰的眼光看着她，还时不时拿赵冽激励与她一同入宗的新弟子。
“看看你们赵师姐多努力，你们要是像她一样努力，迟早会追上她的。”
“小师弟这发火球的威力差一点点就赶上你赵师姐了。”
“今天第一个学会法术的依旧是你们赵师姐，还没学会的要抓紧了！”
“啧啧啧……”敖启高高兴兴地看热闹，“堂堂魔主竟然被拿来和小朋友们比来比去。”
赵冽：心累。
这还不是最让赵冽心累的。
最让她心累的是小孩子们总是缠着她。
“师姐，你变个火球让我们看看吧！”
“师姐，教我变火球吧！变水球也行！”
“师姐，你怎么这么厉害？我要怎么做才能和你一样厉害？”
孩子们叽叽喳喳，魔音贯耳，赵冽明明很不耐烦，却不得不装作温柔有耐心的样子把他们哄走。
每当孩子们纠缠赵冽时，元晟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没那个胆子去缠着赵冽，也没胆子劝阻同门别去赵冽这个女魔头身边晃悠，所以就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围观。
元晟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他梦见赵冽被缠得烦了，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吃掉了几个小孩儿。
然后元晟就被吓醒了。
做噩梦会导致睡眠质量下降，元晟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边打瞌睡一边练法术，结果一个不小心法术失控，他的头发被火球烧着了。
等他打着滚儿灭掉头上的火，头发被烧得只剩下了半边，另外半边焦黑得不成样子。
元晟摸着头发欲哭无泪，闻讯赶来的师兄又好气又好笑：“你啊你，叫你不专心练习……没办法，只能把你的头发剃掉了。”
“噗嗤。”赵冽看着元晟的窘相掩着唇轻轻一笑。
有她带头，学堂里的所有孩子都笑了起来，他们围着元晟闹哄哄地呼喊：“哎呀，元晟变成秃子了！”
“你们……我、我的头发还会长回来的！”元晟恼羞成怒地捂着脑门。
闹腾的孩子们仍然不肯停歇，他们簇拥着元晟打趣他，和他开玩笑，还要摸他被烧焦的头发。
而元晟，他在悄悄用余光瞥着赵冽。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比真正的仙女还要好看……谁能想到一个长着仙女面孔的人其实是个邪恶的女魔头呢？
赵冽在玄宗生活得很安稳，她在这里专心恢复修为，短短一两个月过去，她的修为便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按这个速度，你怕是再有小半年便能结丹了。”敖启深思，“我现在觉得你本体破不破镇魔狱其实都无所谓了，就算你用你的身外化身修炼，一样能重归天下第一，只要你修炼得足够久，修为重回巅峰是早晚的事。”
“还是原来的身体用着舒服，这具躯壳留作备用吧。”赵冽道。
赵冽常常去丹峰的饭堂，确认小哑巴是否安好。
后来她干脆让碧霄真君暗中把小哑巴调到了稍微轻松些的灵药园当差。
赵冽跟随师兄师姐在灵药园上晚课，晚课内容是辨认草药。
她站在药园苗圃那里专注地观察灵药，听人讲课，小哑巴则闷头扎在地里干活。
他们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交集，却又不进一步深交。
赵冽一直在关注着小哑巴，小哑巴也在暗暗关注她。
“这小子老是偷看你。”敖启老毛病犯了。
他一看见别人痴迷地盯着赵冽的脸就浑身不爽，看见别人对赵冽献殷勤更不爽，每当他不爽的时候，他就该絮絮叨叨地对别人的各种行为挑三拣四，活像个八婆。
偏偏敖启不觉得自己是个八婆。
“偷看我怎么了？”赵冽反问。
“……没怎么。”敖启怏怏道。
他心想，世上又多了一个被赵冽的美貌迷惑的倒霉蛋……不对，不是一个，是很多个！
想起那群对赵冽热乎得不得了的男弟子，敖启心里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同情。
敖启也曾是倒霉蛋中的一员，因此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蛇蝎美人，指的就是赵冽。
你看上了她的美貌，她夺走了你的性命，你对此浑然不觉，甚至还想对她奉上最宝贵的灵魂。
玄宗似乎风平浪静。
但赵冽知道，风平浪静仅是表象。
碧霄真君与赵冽联络：“成忆走火入魔了，秦瀚方才叫我去给他治疗伤势。”
“嗯？居然不瞒了？”赵冽道，“我还以为他们会死死瞒住成忆诞生心魔的消息。”
“玄宗高层是在瞒着别人，但是他们信任我。我的丹道和医术皆是顶尖，所以他们才会把成忆长老走火入魔的消息告诉我，让我去为他诊治。”碧霄真君道。
赵冽问：“成忆情况如何？”
“心魔深重，不容乐观。”碧霄真君语气凝重，“我刚刚赶过去时，成忆长老已然神智不清，也不肯服药，甚至还攻击别人，秦瀚和云渊联手才将他压制了下来。”
“居然这么严重？”赵冽有点惊讶。
“成忆长老身具阴煞咒，不知怎么回事，他这心魔竟然和阴煞咒缠在了一块儿，阴煞咒发作，心魔也一并发作了，所以更加难以应付。”碧霄真君道，“除了解开心魔，没有别的办法能够阻止他，照这样下去，成忆长老迟早要入魔。”
断开通讯后，赵冽盘膝坐在榻上沉思。
“成忆的心魔是因我而诞生的，要想解开心魔，当然也要找我。”她微笑道，“有趣，太有趣了。”
“有趣什么有趣？”敖启察觉到赵冽笑得不怀好意。
“两个方法能解开心魔，一个是我死了，一个是成忆不再在乎我了。”赵冽道，“你觉得，这两个方法他能做到哪个？”
“我觉得他一个都做不到。”敖启诚恳地道。
赵冽笑道：“如果成忆真的堕落成魔，那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可惜，玄宗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化神道君堕落成魔的。
当天夜里，便有人敲响了赵冽的房门。
她打开门，看到许久未见的陈奕立在门前。
“打扰师妹了。”陈奕苦笑道，“我师叔他再次陷入了魔障，而且迟迟没有挣脱出来，谁也劝不动他，我们别无他法……”
“陈师兄，你这是？”赵冽疑惑道。
“师妹上次能劝住陷入魔障的成忆师叔，这次兴许还能。”陈奕深深拜道，“现在我们只求让师叔快点冷静下来，继续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