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五条悟睡着的时候, 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安静,见惯了他张扬又嚣张的模样,忽然这样安静下来,反而显得有点冷清。

小猫玩着皮球从书房钻出来, 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铃摇坐在他的身边, 一开始还是在看小猫玩, 后来小猫玩累了,时间也到了后半夜, 它平时都是这个时间睡觉, 于是它丢下了小皮球,爬回了自己的窝里。

房间里唯一活动的身影也停止了, 小猫倒在猫窝里, 轻匀微弱的呼吸在寂静的深夜里依稀可以听见。

再次归于寂静。

小猫睡着以后,她走到了阳台上,继续盯着盆栽发呆。

已经是深夜的夜空,挂着冷清的月光, 浅浅淡淡地洒落下来,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她害怕被丢在了河流的另一头。

她想起来在刚刚被黄金之王带回来的那段时间,她一心求死,对于任何与世界的接触都很抗拒。

后来才知道, 她不是想死亡, 她只是在逃避,她觉得自己做了不可被原谅的事, 只有死亡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

可是那一天,黄金之王问她,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吗?

他说, “你死不了,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爱着你,爱着你的人希望你活着,这样的信念强烈到了成为支撑着你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还有爱着她的人,那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一心要保住她性命的妈妈早就被处死。

村子里的人也早被一把火烧尽。

五条家与她朝夕相处中对她多有照顾的人,也在那一场屠杀过后,将她视为没有人性的恶魔。

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看向她的目光,清冷如初。

他背着她在长廊里奔跑着,不忘安慰着她别害怕。

可是……她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做错了事之后,害怕被他责怪,害怕看到他眼里的失望,更害怕他被自己牵扯。

所以她抹掉了他的记忆。

后来,她也狠下心来抹掉了自己的记忆。

起初她并不愿意忘记他,无论回想到他的时候有多么难过,都不愿意抹掉自己的记忆。

那时候她想的是,如果连她都忘记了,那么他们的相遇就像不存在过一样。

可是后来,她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串风铃。

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五条悟的那天,他站在屋檐下,眉目清冷如月,目光从风铃转向了她。

那一瞬间她忘了那些被灌输了很多遍的规矩和礼数,下意识问他,“刚刚是风在摇吗?”

他说,“不是。”

“是铃摇。”

他回答她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山巅的雪,也像冷固的冰川。

她想到了那一幕。

于是,忽然释然了。

忘了她也好,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五条家小少爷,生来尊贵,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也希望他永远是那个如神明一样的模样。

至于她……本就是一粒卑贱的尘埃,能够得到他片刻的温柔,已经是她的幸运。

他给了她很多很多,他教会她识字,教会她很多道理,教会她什么是快乐,也对她足够耐心和包容。

在他所能庇护的羽翼之下,皆为自由。

那些在她的生命里鲜少获得的光和暖,她已经拥有过了,那就足够了。

只是,她辜负了他的期望,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他。

她将买回来的风铃埋在了院子里。

仆从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说,“埋葬过去,重新开始。”

那就各自安好,当做前尘往事,好好生活吧。

她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她来到地面上没有几天,五条悟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她的窗台。

他们已经认不出彼此,他笑得张扬灿烂,一双蓝眸熠熠明亮,“相逢就是缘,像我们这样的相逢更是千载难逢的缘分,所以先互相知道一下名字,明白了吗?”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胡说八道的话,扯得天花乱坠,每一根头发丝都彰显着他的不靠谱。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笑容恶劣却好看的人,她竟然过了这么久连他那天说的话都一字不差记得。

她忽然觉得,他胡扯的那一句,相逢就是缘,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一定是有着某种缘。

才会让她在没有了任何记忆的第二次相遇时,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再也没能忘掉。

头顶的月光凉得连空气都有几分清冷,铃摇蹲在阳台上发呆,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动静。

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铃摇怔愣着回头,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阳台上模糊的月光,在这样微弱的光线里,她看到五条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喉咙哽了哽,朝着他走过来的身影问道:“你醒了?怎么这么快……应该是要睡到天亮的呀。”

“……”

他没应声。

月光模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到了她的面前,他还是没有说话,铃摇不安道:“是睡得不舒服吗?”

他还是一声不吭。

她愈发不安,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能力出了什么问题,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手一探上去,似乎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她开始感到困惑,“悟?你说句话好不好。”

阳台上的月光稀稀落落,只有他深刻的轮廓,还有他沉默的高大身形。

光线模糊里,他的目光却很直白,如同能够穿透浓雾,看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风里混着植物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浅淡气息。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悟?”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而后,他伸出手,扶在她旁边的盆栽栏架上,微微俯身,借着浅淡模糊的月光,将她笼罩在他的身形里,气息温柔浓烈。

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眼底的蓝,他的吻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抬着她的下颚更方便跟他接吻。

另一只手环在了她的腰上。

结实有力的肌肉没有一丝放松,紧迫的、沉重的,将她禁锢在他的怀抱里,没有一丝后退和逃跑的余地。

不同于之前那个浅淡温和的吻,仅仅停留于触碰着她的唇瓣,此时他的吻更像是袭来的风暴,将她困在了潮湿的癫狂里,舌尖没有任何商量地攥紧了她的呼吸,将她的每一寸柔软都占为己有,一寸又一寸,毫无妥协地碾过。

铃摇无措地承受着他沉重的吻,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的呼吸被放大了无数倍,和着她的心跳,将听觉填满。

明明他是狂风暴雨的中心,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在风雨飘摇中的蝶,每一滴冰冷的雨水都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在风雨飘摇里茫然坠落。

铃摇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覆盖上他的后背。

他的颤抖和急促才缓缓平息下来,在月光清冷里,逐渐温柔缓和。

直到很久以后,五条悟才从她的唇舌中抬离,鼻尖仍然相碰着。

借着浅淡的月光,她能看清他湿润潋滟的嘴唇,还有此时直直盯着她看的目光。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眼底的蓝像是盛满了酒,湛蓝潋滟。

五条悟再次把她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颈中,很轻很轻地蹭着。

“铃摇。”他的声音微沉,压着低哑。

铃摇被摁在他的怀抱里,仰头时蹭过他的胸口,“怎么了?”

他将她抱得很紧,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如困倦的呓语,“困了,继续睡觉。”

说完,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回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之中,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床上,随后身旁向下一陷,五条悟也随即躺在了她的身侧。

他伸过胳膊将她捞进怀里,以一种小孩子护着玩偶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他的发梢细软,蹭过她的脸颊,有一点痒。

下巴略硬,即使是以相对温柔的姿态拥抱着,他的棱角依然硌得她有一点疼,就像他生来便带有的光芒,填满她漆黑前行的方向,也会刺痛她的双眼。

但是她没有提出不适,在他安稳的呼吸里,望着天花板的眼也逐渐感到了困倦。

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有察觉。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刺白的光从窗户一路照亮到她的面前,她觉得眼睛有一点难受,眯着眼揉着,直到勉强可以睁开眼睛,她才撑着胳膊坐起来。

身边是空荡荡的,没有五条悟的身影。

手臂摸了个空,莫名有一点遗憾。

昨晚睡得时间太少,但是又被生物钟唤醒,头脑无比清醒,怎么也睡不着,她起来去穿鞋。

刷了牙,洗了脸,才感觉困倦少了一些。

她的洗漱台上,多了一个牙刷和杯子,在她私人的空间里,突兀地挤进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她盯着这个多出来的牙刷杯子看了好一会儿。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声突兀的风铃声,很轻,像是划过耳边,轻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铃摇怔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声音。

当她以为真的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鞋准备出去吃早饭,推开房间的门,门前的光被一个人影挡住。

风铃声也在此时再次出现。

她缓缓抬头看过去,屋檐下,五条悟侧身站在栏架上,正在往屋檐上挂着风铃。

清晨的光线浅浅淡淡的落下来,他的鼻梁、肩膀、手指,都洒上了银白的光,他的眉眼本就生得好看,即使抿着唇没有笑意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得天独厚的张扬。

而此时的清晨像是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如同按下了静止的肖像画,风扬起他手指间的风铃,还有他的发丝,迎着天际一簇湛蓝。

他在这个时候垂眼看了过来,沉静的眼眸映上她错愕的样子,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像是很意外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