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联系了诅咒师见面, 这是真的。
从昨天杀光了村子里的人之后,就已经没有了后退的路,按照自己臆想了无数次所谓可行的方案, 开始试着联系诅咒师那边。
然而, 已经凌晨入夜的寂静里, 菜菜子和美美子早就已经睡了, 夏油杰走出巷子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本该也在睡觉的铃摇。
月光倾斜,朦胧的光线里, 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站在巷口。
身上还穿着那身裙子, 安静地望着他,无声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好一会儿, 夏油杰笑了一声,“在高专的这段时间对你也不是毫无用处啊, 现在也会用装睡这样的手段了?”
他说的话并不好听, 尽管他的笑意熟悉,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再温和。
铃摇站在他面前,没有动摇,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再次说出自己的请求,“夏油, 跟我回高专吧。”
难得的,这次他没有把她当做听不懂的小孩子。
朦胧的夜色里,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声说:“铃摇,你要知道, 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
他绕开了她,继续往巷子外走。
只是,脚步在下一刻被禁锢住,无法动弹。
夏油杰低头,看到了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流萤,在漆黑无声的夜里,烁烁荧光格外亮眼。
那些流萤化作丝线,紧紧地捆住他,让他无法行动,无法挣脱。
夏油杰挑了下眉,看向她的目光说不出来是夸奖还是嘲讽,“第一次体验你的能力呢,很厉害。”
铃摇平静地与他对视,语速不快,“我背不动你,不然我很想直接把你这样捆着带回去。我来得匆忙,也没有带手机,现在只能等悟找到我,让他把你带回去。”
夏油杰笑了一声,并不在乎她软绵绵的威胁,“把你打晕的话,你手里的线是不是就松开了?”
他目光看过来,落在她拽着流萤化作的银丝的手上。
铃摇心中升起警惕,手心拽紧了一些。
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没关系,就算你挣脱逃跑了,我也会找得到你。”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找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吧,一天的时间,足够我躲得远远的了。”他嘴角噙着笑,像是在故意逗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花了一天才找到你不是因为你很难找,而是我先去找到那些被你杀害的人,把他们复活之后,确定了没有遗漏的伤亡,才来找的你。实际上,找到你用不了多久。”
闻言,夏油杰始终游刃有余的笑容逐渐收敛。
月光微凉里,他的目光也说不上多么温和,“你把他们复活了?”
铃摇握紧手里的线,“嗯。村子里的人,你的父母,所有人都复活了。所以,只要你想回头,随时都可以回头。”
她顿了顿,又说道:“只要你愿意。”
巷子两侧的居民楼遮住了夜空。
只留下一片窄窄的月光,那些冰凉的月光落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银霜,他如同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塑,在黑夜里无声地沉睡。
过了好一会儿,他唇角带起很浅的笑容,近乎凉薄:“我已经决定好了。”
浅浅的月光泄下,将他的轮廓勾勒成淡漠的模样,尽管那样的笑容依然温和。
铃摇没有退缩,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一直跟着你,你杀多少人,我就救活多少人,你随时都可以回头。”
然后……
然后等悟出差回来,找到她,还有夏油。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夏油杰的回答,因为在她话音落下时,铃摇忽然感觉到后颈一阵钝痛,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看到自己手中的丝线松了手,流萤四散,如同失去了方向的逃难,在漆黑的夜里杂乱无序的翩飞着,煞是美丽。
他的脚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抱了起来。
意识消失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回高专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还有一声,她听不懂的叹息。
光线刺痛。
铃摇睁开眼时,看到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她一怔,随时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她第一时间环顾了一下四周,意识渐渐回笼,认出了这里是夏油杰的房间……他离开高专以后的新住处,昨晚给她安排的房间。
那夏油杰去哪里了?
铃摇穿上鞋,匆匆往外跑。
一开门,跟迎面推门而入的女孩撞了个正怀,对方啊呀了一声,极度不满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跑这么快干嘛!”
铃摇下意识道歉。
菜菜子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算了,我本来也是想把你叫醒的,虽然夏油大人说让你自然醒了再把你送走,但是我可不喜欢你待在这里。正好你也醒了,那你走吧。”
她似乎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往旁边一站,把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夏油大人吩咐我要把你送到车站,但是吧,你应该不需要我送吧?听说你从夏油大人以前就读的学校找到了这里?那你应该也能自己找回去哦?”
说完,菜菜子走了出去,把夏油杰交给的面包和牛奶扔给了铃摇。
铃摇接得不准,掉到了地上,她捡了起来。
……牛奶还是热的。
面包是她喜欢的草莓味。
以往跟夏油杰一起做任务的时候,他给她买过蛋糕和冰淇淋,她都是选的草莓味。
铃摇轻轻眨了眨眼,把那点莫名滚烫的湿热眨了回去。
她假装不在意菜菜子的冷嘲热讽,抬头问道:“夏油呢?”
“不关你的事!”菜菜子一点都不想回答她关于夏油杰的事,只想让她快点消失,“你快点走,以后别来打扰夏油大人了!我们咒术师,才不需要跟你这种普通人相处!”
“其实你也不知道夏油在哪里吧?”铃摇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直接戳中了菜菜子的命门,她顿时哑了声,然后才胡搅蛮缠地强硬说道:“这不是你该多问的事!”
“夏油把你留下来,而不是把美美子留下来,是因为你很讨厌我,想让我被你劝退吧?”
菜菜子隐隐约约觉得面前的女孩子跟昨晚不太一样了,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是那种不急不慢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温柔的风。
可是昨晚所见的,还是个胆小怯懦的样子,她瞪她一眼,她都不敢跟夏油杰表达不满。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居然问她这么多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说到底,菜菜子年龄也不大,语气差也只是因为发自内心的不喜欢铃摇,并没有多少坏心眼,因此被铃摇这么冷静地不断发问,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最后,只能强行蛮横地壮胆:“你知道夏油大人也不喜欢你就好,这里没有人喜欢你,你知道这一点就快点走,不然我会不客气的!”
不过这一次,对方没再问她问题,而是拿起面包和牛奶出了门。
她以为对方是真的知难而退了,看来自己这个样子真的很凶嘛!
铃摇走出巷子的时候,吃完了面包,把包装扔进了垃圾桶。
流萤从手掌心翩飞而出,为她指引着方向。
十分钟后,铃摇抵达了一间工厂,还没走进去,就已经被浓重的血腥味剥夺了嗅觉,本该是忙碌生产作业的时间,因为无人生还,整座工厂透露着一股死寂。
铃摇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流萤大片大片飞了过去,将那些七横八竖躺在血泊中的人围住。
同时,她打量着这座偌大的工厂。
有一只萤火回到了她的指尖,告诉她探知的讯息,这里已经没有夏油杰的信息了,留下的只是他的气味。
不过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是他杀的,而是他昨晚见面的诅咒师,但是……没有阻止无意义的杀戮,即使没有亲自动手,那也不是她所熟悉的夏油。
回到夏油杰住的那栋居民楼的路上,上午还是有太阳的晴天,忽然下起了雨。
进了居民楼的时候,铃摇浑身已经湿透了。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后背上,已经穿了两天的裙子紧贴在身上,雨水冰冷地粘着皮肤,风吹过的时候,她打了个寒颤。
已是暮夏的雨,贴在身上冷得让人发抖,这两天也只吃了昨晚一餐饭和今天早上的面包,饥饿和寒冷的感觉同时敲打着她的神经,小腹以下连着腿脚也开始酸胀无力。
铃摇抱了抱胳膊,蹲在楼梯口,望着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也不知道夏油杰什么时候回来。
楼上的房子里还能听到菜菜子和美美子打闹的声音。
她抱紧自己的胳膊,只想夏油杰快点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那人在打电话,嗓门很大,说得忘我,没注意到铃摇,一脚踢到了铃摇脚上。
对方哎呦了一声,随口抛来一句:“大白天的坐在这儿装死人啊?——哎哎,不是说你,我刚刚进楼道的时候撞了个人,你说这是不是有病啊,坐在楼道门口碍事。”
中年妇女打着电话,单手收伞的时候,雨水毫不注意地甩到了铃摇身上。
冰凉的水滴刺着皮肤,寒意更加几分。
伞收好,中年妇女打着电话继续往楼道里走。
衣服却突然被人拽住。
中年妇女一脸莫名其妙回头,看到是刚刚蹲在那绊了她一脚的小女孩,立马不耐烦道:“有病啊你?别在这里碍事。”
铃摇脸色发白,顿了顿,还是没有松开手,顶着对方的白眼,小声地说:“可不可以,借一下电话?”
中年妇女甩给她一个白眼,用力甩开了手,头也不回地上楼。
临走前还不忘骂一句,“有病。”
楼道外的雨声更大了,雨水如注,灌在地面已经积起来的水坑里砸出沉钝的水声。
大雨漂泊,灰蒙的雨幕将城市分割成无数片撕碎的碎片,空气温度很凉,风从楼道门灌进来时,冷气像是卷着冬至的冷冽。
铃摇坐回了台阶上,抱紧冷得刺痛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不是饥饿和寒冷让她头脑也麻木了,她总是想起夏油杰还在高专的时候,她曾经问过夏油杰,为什么有人要成为诅咒师呢。
那时候夏油杰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是说,诅咒师也是人类,只要是人类就有私心。那天晚上,她还要求夏油杰背诵了她要背诵的文段,那些哲学又晦涩的文字从他的嘴唇里念出来,总觉得那一刻的夏油杰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后来,她在树桠上看到了躺在繁叶里的夏油杰,她看不懂他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显得很落寞,很害怕那样的他会随着风消失了。
于是胡搅蛮缠的让他下来,理由是怕他赖掉答应她的背诵。
夏油杰从树上下来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悟平时对你真的很纵容。”
当时没明白他为什么没头没脑突然提到五条悟。
包括五条悟自己也说过很多次,铃摇,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让着你啊?
她做不了太多事,她听不懂夏油杰的苦恼,无法理解夏油杰的决定,不然也不会明明一直跟在他身边,却没能把他留住。
她所能做的,只有把人救回来,让他永远有后悔的机会……其他的,就等悟吧。
只是,悟可不可以快一点出差回来,快一点知道夏油叛逃的事,快一点……找到她啊。
可不可以快一点……
“死丫头,你别在楼道里哭行不行,吵死了。”身后又出现了中年妇女的声音,骂骂咧咧的嗓门听起来并不友好。
中年妇女把手机直接塞到她怀里,在一旁不耐烦地翻白眼:“哭什么哭,不就是下个雨回不了家吗,快点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接,烦死了。但是只能打一分钟,话费花超了看我不骂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