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铃摇明显的沉默了很多。
虽然她向来是安安静静的，但是她此时显然情绪低落很多，一直望着车窗外, 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夏油杰手机里编辑好了短信, 打算给五条悟发过去。
但是最终, 还是删掉, 只发了一句，“铃摇不太开心，你回来之后问一问吧。”
短信发送之后, 夏油杰就收起了手机, 没有再等回复。
他的头仰着，视线落在了车顶的天花板上。
耳边是车辆行驶的声音, 混杂着夏日的炎热。
空气里是人群汗液的气味，还有人吃了泡面的刺鼻味, 混在一起, 并不好闻。
有小孩在哭闹, 父母吵骂，其他乘客不耐烦地抱怨。
这一切，在温度炎炎的夏日里，都显得格外烦躁。
他闭上了眼，试图清净一点。
但是无限放大的感官, 那股腾起的烦躁像是从四肢百骸钻进了心脏血液里，无法有片刻的缓解。
下车回到了高专。
铃摇直接回了自己的宿舍。
天气很热，她打开了空调，但是在空调降下温度之前，房间里仍然很热。
她又打开了电风扇，坐在桌子前, 风扇对着脑门一顿狂吹。
好不容易凉快了下来，她才注意到手机在震动。
她拿起来的时候，手机上的来电还在孜孜不倦的震动着。
——快点长大啊笨蛋。
这是五条悟的备注。
每次他电话过来的时候，屏幕上都跳跃着这行字。
好一会儿，她才接通。
电话一通，那头传来了好几天没听到的声音，拖着长音，“铃——摇——？”
铃摇吹着风扇，看着飞速旋转的扇叶，“有事吗？”
他反而笑了起来，“这么冷漠，看来是真的不高兴了？什么事啊，说出来给我听听。”
“是夏油跟你说的吗？”
“那不然呢，我总不能在你身上装了监控吧。”
风扇转动着嗡嗡的声音。
“……”
在她沉默了这一会儿，五条悟听到了她面前的风扇声，“怎么不开空调？”
“我开了。”
“开了空调还吹风扇？也不怕着凉。”五条悟说，“把风扇关了。”
在房间坐了好一会儿，其实已经凉快了下来。
她盯着风扇转动的扇叶，开口时，语气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硬的任性，“我不关。”
“……”
说完就开始后悔。
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啊，完全是不讲道理。
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在理智的驱使下道个歉。
只是，她听到五条悟的笑声传来。
他似乎没有因为她突然的蛮不讲理而恼怒，反而还笑得乐不可支。
“……你笑什么？”铃摇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蛮横很没面子。
好不容易不讲理一次，怎么对方的反应像是她在开玩笑一样。
他收了收笑声，好笑道：“不会吧，到底什么事啊，让你不高兴成这样？”
“……”
不提还好，提了心情更郁闷了。
铃摇赌气似的把风扇开高了一档，风扇转动的嗡嗡声更大了。
五条悟听见了，责备地说：“让你关掉风扇，你还开得更大了？”
“……”她闷着头吹着风扇。
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风正正对着额头，风量很大，她不由眯了眯眼。
五条悟开始凶巴巴地威胁她：“你最好是别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生病了。”
铃摇哦了一声。
继续吹风扇。
五条悟：“……”
两天后，五条悟任务回来。
回房间洗了澡换了衣服，直接去了铃摇的房间。
一推门，推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了。
五条悟咣咣咣敲门，“铃摇，你搞什么？你反锁干嘛？给我开门！”
“……”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门。
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五条悟卷了卷额前的发梢，卷起来，松开，又卷起来。
如此玩了几圈，他懒散一笑，“行，喜欢反锁是吧。”
他松开了发梢，从门前离开，头也不回。
几秒钟后，铃摇听到窗户传来熟悉的声音。
伴随着玻璃碎成千万个碎片的巨大哗啦声，如同玻璃堡垒在顷刻间支离破碎，轰轰烈烈。
她一怔，转头。
五条悟刚刚从窗外跳上来，蹲在她的窗户上，正冲着她嚣张地笑：“嗨——小铃摇。”
他背对着外面的日光，明晃晃的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成一条蜿蜒的银河。
星辉斑斓落在了他的发梢，缀在他的眼底，无数道璀璨夺目的日光里，他才是那个闪烁着光芒的太阳。
笑容也一样耀眼，嚣张，且欠揍。
在她发愣的一瞬间里，五条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她的面前。
他蹲了下来，与她视线持平。
那双好看的眼上下扫视了她一遍，而后露出一个笑容，“这不是好好的吗，干嘛反锁门？”
“……”
铃摇坐在房间中央，愣愣看着他。
五条悟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看着我？不会吧，这样就吓傻了？”
他一说话，铃摇眨了下眼睛，迟钝地回神。
目光定在了他身后的窗台，“你怎么把我窗户给弄碎了，我怎么跟夜蛾老师解释？”
“嗯？实话实说啊。”他弯眼一笑，丝毫没有不安，“就说是五条悟弄坏的。”
“……”
“哦。”
她转回头。
继续折着手里的纸星星 。
手上这颗已经折了一半，被五条悟打断了，她继续把它折完，然后往面前的瓶子里一扔。
纸星星落进瓶子之后，在瓶底晃了几圈才安稳下来。
五条悟看了看她面前装纸星星的瓶子，又看了看手边放着的折纸长条，再看了看铃摇闷着头折星星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折星星了？”
铃摇折着星星，回答他：“昨天做任务的时候买的。”
他问：“你买这个干嘛？”
她张口，还没发出声音。
五条悟拖着长腔啊了一声，笑着说道：“送给我的？”
铃摇看他一眼，继续折纸星星，“你要也可以给你。”
“……”
五条悟眯了眯眼，“什么叫我要也可以给我？不是送给我的？”
“不是送人的。”
“你在不高兴什么？”
“因为……”她猛然打住，睁大眼睛，看向五条悟眯着眼笑的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在套我的话？”
他笑眯眯地点头，“看来在高专的这段时间，你变聪明了一点嘛。”
“……”
铃摇转回头，继续折着纸星星。
好一会儿，回答他，“现在还不知道。”
“——？”五条悟一脸无语，“不是两天前你就在不高兴了吗，什么叫现在还不知道？”
铃摇嫌他吵，“你不要打扰我了好不好，反正等会儿就知道了。”
五条悟气笑了，干脆往她旁边一坐，“行，我不打扰你，但是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吧，等会儿是什么时候？”
铃摇折好了一颗，扔进了瓶子里，“折完星星就知道了。”
又拿一条新的纸条，折下一颗。
五条悟看着那还有不知道多少的纸条，再看看她的速度，估计要能折一个下午。
“铃摇。”
他在旁边冷不丁开口。
铃摇：“你说。”
五条悟挑了下眉，“我困了。”
铃摇转头看向他，觉得他莫名其妙，“那就睡觉啊。”
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她的房间，“我睡哪？总不能睡你的床吧？”
铃摇也觉得不妥，“你……”
他自顾自的说话，吊儿郎当地打断她的发言，“我倒是不介意？——所以，我可以睡你的床吗？”
铃摇看着这张说话时凑到自己面前的脸，此时正对着她忽闪忽闪地眨眼。
很恶趣味的捉弄。
她把他的脸推开，“不可以。”
他的脸被她推开在米远以外，“好失望哦。”
语调轻飘飘的，他说的失望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他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继续坐在她旁边，“你放心啦，我不会睡你的床，你继续折星星吧，折完了要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哦？”
“嗯。”
铃摇把手收了回来，重新拿了一条折纸。
展开，折叠。
只是，她才来得及折一个纸痕，肩膀上忽然一沉。
五条悟的声音拉近了很多。
就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低沉，近在耳边时多了几分柔和，如同梦呓，“但是肩膀借我睡一下，可以吧？”
“……”
折纸僵在手中，久久没有折下第二个纸痕。
肩膀上微沉的重量，他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发梢贴着她的脖子，柔软，还有一点痒。
他似乎是打算就此安顿下来了，还把眼镜也摘了下来，往面前一放，然后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近在耳边的嗓音低沉倦懒，“折好了叫醒我哦。”
半晌，铃摇喉咙间才发出一个音节，“嗯。”
日光倾斜，破碎的玻璃窗如同一个洪流泄口，撞破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在光线下如同熠熠生辉的星星。
铃摇僵硬的保持不动，只有手指折着星星。
房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只有耳边浅浅的呼吸，还有他的发梢被风吹动时，拂过她的脖颈，痒的却好像不只是皮肤，还有胸腔里溢出的悸动。
她尝试着开口，“……悟？”
“……”
没有人回答她的房间里，他下巴微微动了动，下巴的棱角摩擦着肩膀，像是在她肩膀上撒娇的猫。
连声音都不由放轻，“你真的睡着了吗？”
“睡着了哦。”他在她的耳边回答。
“骗人，明明还在讲话。”
他笑了一声，很浅很浅，呼吸在她脖颈间轻柔而过。
低柔的回答倦懒得像是猫，“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吵我睡觉。”
他的责怪显得漫不经心，更像是在撒娇。
“……”
铃摇从始至终端正坐着，甚至不敢有半分的偏头去看他。
最后，总算是把所有星星折完。
她把装满星星的瓶子拿过来，顿了顿，尝试着把他叫醒，“悟，我折完了。”
他却躺在她的肩膀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那你说吧。”
“问题很严肃，你还是坐起来吧。”她提议道。
五条悟没有一点要听从的意思，反而往她肩颈间更深的靠了靠，无赖得理直气壮，“不要。”
“那……我直说了。”
“嗯。”
她捧着星星瓶，“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跟你分手了？”
——嘶。
窗外的蝉鸣过分喧闹。
在窗户破碎以后，那些蝉鸣更吵闹了许多，清晰得似乎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原本以为五条悟的反应会很强烈，因为未婚妻这事，算是隐私，连夏油杰都不知道的事情，想来算是极为隐秘的隐私。
所以，她才会纠结那么久，不知道要不要问出口。
但是实际上，五条悟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仍然懒懒散散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晒太阳的猫。
五条悟抬起手，举到了她的面前。
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没有未婚妻。”
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你因为这个不高兴，为什么要折完星星才能问，这两者的联系是？”
铃摇捧着星星瓶子，温吞地说：“单数就问你，双数就不问。”
随后她听到五条悟低笑一声，“那我该感谢星星？”
铃摇没理解，“为什么要感谢星星？”
“感谢它是单数，如果它是双数，有个笨小孩估计还要自己闷头不高兴很多天。”
“……”铃摇听懂了，五条悟在说自己这个行为幼稚，她抿了抿唇，“我不高兴也是我自己郁闷，又不碍着你什么。”
闻言，一直赖在她肩膀上不肯走的五条悟终于坐了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坐直回去，倾身在她面前，突然的靠近，他高大的身形有点压迫感。
胳膊撑在她的身侧，跟她靠得很近。
近到可以看到他蓝如星海的眼眸，没有了小太阳镜的遮挡，蓝得格外摄人心魄。
他静静看着她，眼睫细细密密，过了一会儿，他对着她忽然一笑，“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我教你。”
“第一点呢——”
“……”
耳边的蝉鸣愈发喧嚣。
铃摇在他双臂和身体围困的笼罩里，只能不自觉地捧紧玻璃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紧张。
“你不高兴的时候，我会比你更不高兴。”
“第二点，不知道你在因为什么而不高兴的时候，我会比你更烦躁。”
“所以麻烦你，以后有什么问题，不要问纸星星，直接，来、问、我。”
他低头，看向她手里捧着的星星瓶子。
直接拿了过去。
手心一空。
而后是他灿烂的笑容，“那我就收下了哦？”
明晃晃的日光。
喧嚣的蝉鸣。
眼前的蓝色眼眸，清晰地映着她紧张无措的样子，如同装满了一整个夏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