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捏着铃摇的脸, 并没有多么用力。
但是这点力气，铃摇也没有多么挣扎，她迟钝半拍地消化着五条悟说的那句, 脸这么这么热。
“……”
她讷讷反驳道：“夏天热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五条悟笑得意味不明，“那脸怎么也这么红？”
她顿了顿，“……，天气热，脸当然也会红。”
说完，她伸手去掰五条悟的手, “不要捏了, 我要睡觉了。”
好在这一次, 五条悟的手轻轻松松就放过了她, 他重新站回去, 高大的身形懒洋洋的一斜, 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他垂着眼睫看她, 眉眼上扬, 直勾勾地看着她。
铃摇觉得被他这样看着更不自在，连忙别开了脸。
过了一会儿, 她听到五条悟笑了一声，“你怎么回事，每次跟你说句话, 你就要睡觉了？”
“……”
铃摇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好一会儿，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小声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困……”
五条悟轻哂了一声，“我就说嘛。”
铃摇：“？”
“一看到我就想睡，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你一个笨小孩会想的事。”
铃摇：“？？”
她眨了眨眼, 满脸困惑，她好像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五条悟弯眼一笑，灿灿烂烂，收起了刚才那意味不明的语气，忽然扬起的声调又是她熟悉的吊儿郎当，“没什么没什么，既然你困了那就睡吧，明天我会在高专等你哦，宿舍也给你安排好了。”
“？”铃摇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他说完就已经从她身旁绕开，准备离开。
到了门口的时候，已经迈出去半步的身体又探了回来，“对了，——今天要变小陪你玩吗？”
他一说，她也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了。
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变小的五条悟了，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期待地说：“可以吗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他唇角一弯，眼角眉梢格外嚣张，“有一个条件。”
铃摇怔住，“为什么有一个条件？以前都没有说呀。”
“其实也不算多么难的事，就一个小忙，想让你帮一下。”他说得很自然。
听起来也不像是多么大的忙。
铃摇点头，“你说吧。”
“帮我看一下——”他俯身，那张俊美张扬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
很近很近，可以看到他密密稠稠的眼睫，随着他弯弯的笑意，潋滟如湖面。
“眼睛有一点不舒服，里面有没有掉进去什么东西，比如说，睫毛之类的？”
原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忙。
铃摇嗯了一声，“好，我帮你看看。”
五条悟高高的个头站在她的面前，此时弯着腰在她面前，伸着脑袋，一副任由铃摇处置的模样，唇角高高的弯起来，悠闲地等待着铃摇帮他看眼睛。
她看得很仔细，因为他说眼睛不舒服。
她看了一遍，没有在五条悟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异物，问道：“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
五条悟拖腔带调地回答她：“当然，现在都还很不舒服呢，没有找到吗？”
“……那，我再看一看。”
铃摇微微踮起脚。
又凑近了一些。
想了想，伸手去碰了碰他的眼皮。
他的皮肤冷白，在房间灯光的风险里，更显白皙。她只用手指尖轻轻地碰着，怕不小心弄疼他，只小幅度地撑着他眼皮周围的皮肤，仔细地再看了一遍。
没有什么异物。
她又去看另一只眼睛。
他的眼睛是好看的蓝色，像冰晶，像宝石，像荒原的湖泊，像祈求神祇降世的晴空，湛蓝而澄澈。
也没有什么异物。
反复确认了两次，铃摇这才拿下了手。
她放下微微踮起的脚，视线一挪，准备跟他说话，撞上了他安安静静的眼。
此时望着她的眸色有些暗。
时间有片刻的凝滞。
“……”
他先开了口，声音很低，略哑，“有看到什么吗？”
铃摇诚实地摇头，“什么都没有。”
说着，她还关心道：“那你现在眼睛还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了，可能已经掉出去了吧。”他说了句，然后淡淡看向她的手，“伸手。”
“？”
铃摇茫然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伸出了手。
他又道：“把手心摊开。”
“哦。”她也乖乖照做。
然后，原本高高站在她面前的五条悟变成了只有十厘米玩偶的大小，降落在她的手掌心。
他不客气地在她手掌心坐下，即使变得很小很小，说话的语气依然极为嚣张：“只有一分钟哦，多出一秒钟都不行！”
铃摇一怔，“多了一秒会怎么样？”
五条悟侧头，余光瞥了过来，不客气地说：“被揍一顿而已。”
“……”
铃摇觉得五条悟不讲道理，“又没有计时，我怎么精准到秒？而且你动不动就揍人，会不会也太不讲理了……”
“铃摇，我今天晚上才告诉你的吧？”他笑了一声，顺势在她的手掌心躺了下来，“当你觉得你会被我揍，却没有挨揍，是什么让你避免了这顿挨揍？”
他唇角勾着，自顾自得地说：“所以——不要跟我讲道理。”
“你可以这样做。”他微微抬起下巴，张扬俊美的脸在这一刻格外欠揍，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笑得意味不明，“随时都可以哦，百试百灵。”
“…………”
见她木着脸半晌没说话。
五条悟收敛了一点笑，撑着下巴，问道：“不会吧？又生气了？”
她静静望着他，慢吞吞吐出回答：“没有。”
但是情绪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五条悟看了她好一会儿，笑意收敛下来，“你真的生气了？”
连带着懒洋洋的姿势也端正了许多，抬着眼观察着她的情绪。
半晌后，见她还是一言不发，嘶了一声，语气也放轻下来：“那个……你别生气了，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哪能真的让你这么做，你想亲也亲不到啊，除非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弯个腰，不然你根本亲不到的，对吧？所以我也就开个玩笑。”
“……”
怎么他解释完，铃摇好像更不高兴了。
他摸了摸后颈，仍然没有听到铃摇说话，他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又抬头冲她说道：“你说句话行不行？”
铃摇这次开了口，瓮声瓮气地控诉他：“你嫌弃我矮……？”
“？”五条悟眼睛睁大，“我哪有这么说过？！”
“你刚刚说的。”
五条悟扯着嗓子就要反驳，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刚刚说……行吧。
他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轻咳了一声，解释道：“那句话不是那样理解的，没有嫌弃你矮的意思，只是想说，那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不高兴。”
“……嗯。”
她细细软软的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听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她这么计较，反倒让五条悟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梗塞，他抿着唇没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
“喂。”他抬起眼，淡淡看过来，“铃摇。”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略低，带了一丝哂笑，“我没差到这个地步吧，开个玩笑让你这么难以接受？”
铃摇回神，下意识反驳：“没有，我没有难以接受。”
五条悟在话音落下时，就已经从她的手掌心跳了下来，落地时，变回了高高的个头，站在她的身前，额前碎发微微拂过。
他闻声侧头看过来，唇角的笑意很浅，“那你是什么意思？给我一个理由吧。”
他变回了正常的大小，铃摇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垂落回腿侧。
好半晌，她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向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感觉，……但是那真的不是难以接受。”
看着他神色淡淡，铃摇莫名开始慌张，急于解释：“那种感觉该怎么描述……心跳会变得很快，下意识地想避开跟你的接触，也不敢去看你的反应，这样的感觉像是恐惧或者害怕，可是……我很确定，那不是负面排斥的情绪，跟恐惧害怕又有所区别。”
“所以……”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茫然失落下去，看向五条悟时，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眼眸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无措：“自从你说了那些话以后，这样的感觉，好像被放大了很多倍。我明明很想见你，也很想跟你说话，可是你靠近我的时候，那种‘恐惧害怕’的情绪就会冒出来，让我整个人都无法正常思考，连反应都变慢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求助似的望着他，希望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
五条悟侧头，好一会儿，他淡淡笑了一下。
他本就一副极为张扬俊美的脸，此时他低眉轻笑了一声，就像雾气在这一刻从湖面散去，他看了过来，眼底的蓝在灯光下闪烁，如同潋滟星河。
“这样啊。”他极慢地开口，跟他往日的锋芒毕露不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却又有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悠闲了然。
他低声轻啧了一声。
转眼就变为了那副她熟悉的吊儿郎当，“我就说嘛，喜欢上我很容易的，哪有那么麻烦。”
铃摇茫然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脑袋，难得好脾气地说，“不是困了吗？早点睡觉吧，小朋友。”
铃摇挠了挠头，“可是，你没有回答我，那种奇怪的情绪是什么……你刚刚说喜欢上你很容易，那个、那个就是喜欢吗？”
她一点都没有理解。
喜欢等于害怕和恐惧？……很奇怪啊。
“啊？你要听吗？”他打量了她一眼，唇角弯了弯，“算了吧，我怕你今晚兴奋过头睡不着，明天早上起不来，迟到了可是要挨骂的。”
铃摇错愕道：“……谁会骂我？黄金爷爷虽然很严肃，可是他不会骂我的，而且你不是说过你们高专可以随便迟到吗？”
五条悟灿烂一笑，说得理所当然，“我骂你。”
“……”
下一秒。
她双腿腾空，整个人被五条悟抱了起来。
突兀的失重感，铃摇怔了怔，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袖子。
与此同时，那种一直困扰着她让她分不清缘由的“恐惧和害怕”又冒了出来，不合时宜地牵制着她的身体，使她僵硬地任由他抱着，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她的房间宽敞，但从书房门口走到卧室的床也不过是几步的距离而已。
五条悟把她放到了她的床上，而后转身，并冲她随意地挥了挥手，“早点睡，明天高专见。”
“……”
见她又傻乎乎地不说话，五条悟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懊恼，反而笑了起来，“铃摇？——起码说句再见吧？我要回去了哦，就算明天就能见面了，可是一个晚上见不到我，我怕你会想哭。”
铃摇猛地抬头，“我才不会哭。”
他故意说得恶劣，在铃摇回神之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明天见。”
“……”
他离开得很干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的呼吸，还有，那种奇怪的“恐惧和害怕”渐渐消弭以后，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铃摇缓缓抬起手，覆在了心脏的位置。
掌心感受着心跳的频率。
有风从窗户吹过来，拂过窗台上的盆栽，枝叶轻轻摇晃着，恍惚间想起曾经五条悟无数次降落在她的窗台，向她看过来时，背对着窗外身后的整夜漆黑，面向着她和她房间里明亮的灯。
第一次对五条悟说，很喜欢他，是在他要离开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心情，那时候所说出口的喜欢，跟现在心口缩紧的感觉，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茫然，是，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