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摇从学校出来之后, 坐上了回家的车。
在车站的时候遇到了同班男同学，主动跟铃摇打着招呼，问道：“今天的考试还顺利吗？”
铃摇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中规中矩地回答：“嗯，还好。”
男同学又笑着说：“之前经常在车站碰到你，你家也是这个方向吗？”
铃摇：“嗯。”
男同学：“你坐的是哪条线的车？”
“二号线。”
“啊，好巧啊，我也是二号线，那我们等会儿可以坐同一趟。”
“……嗯。”
在等车的这几分钟里, 男同学一直跟铃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铃摇不太擅长交际, 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通常情况下, 别人坚持不了几句就会被她这副不会聊天的样子给整得没话说, 很快就把天聊死了。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男同学一直不停找话题, 一直聊着没有停下来。
男同学还聊到了考完试去做什么, 铃摇说本来跟桃井五月约好了去电玩城, 但是现在家里有人在等她，所以很遗憾只能下次去了。
闻言, 男同学当即说道：“电玩城很好玩的，我经常去，你如果怕自己一个人去电玩城不好玩的话, 可以约我啊, 我暑假很多时间的。”
铃摇有一点动摇，她没有去过电玩城，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去，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玩。
而且这个男同学很健谈，说话也很让人舒服, 又是同班同学，平时也有来往，她对于男同学的这个提议有一点心动。
她犹豫着：“可是……那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男同学笑着，这个时候眼神飘忽着没敢看她，“当然不会麻烦，我很喜欢铃同学。”
铃摇微怔，她对于喜欢这个词，比以前要敏感一些，大概是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也渐渐明白过来喜欢也分很多种，而由异性说出来的喜欢，意义要格外不同。
她不太确定男同学的意思，问道：“因为我们是同学吗？”
男同学摇了摇头，随即微微垂头，面颊上带了一些腼腆，“不是，就是……很喜欢你。”
“……”
他见铃摇不说话，担忧道：“我这样说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吓到你了？对不起，其实我之前经常找你说话，帮你做值日，帮你搬书，给你买水，那些……我以为你多少会察觉到。”
铃摇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说的这些确实是存在的。
她的朋友不多，可无论是Scepter4还是吠舞罗，还有篮球社的朋友，大家对她都很照顾，所以她也没多想，以为就是朋友之间很寻常的相处。
她不好意思地握了握书包的背带，“对不起，我没有往那方面想。”
“这样啊……”男同学的表情失落了下去，没再说话。
铃摇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很吃亏，毕竟，之前的确给她买过水，还替她搬过书本什么的。
她连忙找出自己的零钱包，只拿了一张坐车回家的钱出来，剩下的，全都递到男同学面前，“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对不起，我可以还给你。”
男同学怔了许久，抬眼看向铃摇，嘴唇碰了碰，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你觉得我是想要你还钱吗？”
铃摇困惑，“不是吗？”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的波动几乎要哭出来，“几瓶水而已，用不了那么多钱，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还钱。”
铃摇捏着钱包，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对方的表情，让她觉得无法心安，好像再多说什么，都不会让对方满意，这样的情况她是第一次碰见。
她不知所措地捏着钱包，问道：“那你需要什么？”
他说，“铃摇，你不能也喜欢我一下吗？”
“我……”
她想说她其实挺喜欢他的，因为他很健谈，不像其他人一样，说不了几句话就被她聊死了天，他说话很有趣，而且对她也很照顾，她其实挺喜欢他的，相处起来很轻松。
但是，她已经不是刚刚来到地面上完全不懂世故的小孩子了。
就像是。
刚刚认识五条悟的时候，她还能直白地说出她很喜欢五条悟。
但是现在已经说不出口了。
她渐渐知道，喜欢这个词，有很多不同，有很多含义，在不同的人面前，不同的喜欢会产生不同的含义，冒然地说出来，会产生很多误会。
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来应该说什么，她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同学的表情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变得更消沉，他定定望了一会儿铃摇，挣扎着又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照着你喜欢的类型改。”
这个问题真的把铃摇难倒了，她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可是对方定定望着她，满眼真诚地等着她的回答，她只好认真想了一会儿。
给出一个答案：“……蓝色眼睛的？”
“……”
男同学显然被这个答案给打击到了，“你就算要拒绝我，也不要用这么敷衍的理由行不行？蓝色眼睛，你喜欢的是外国人吗？那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能重新投胎成混血吗？”
“……”
铃摇本来很想认真地说，她不是敷衍，她是真的很喜欢蓝色眼睛的人，第一眼就会有好感。
但是对上男同学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选择了沉默。
然后，男同学再次抬起眼，试探着问：“戴美瞳，你能凑合接受吗？”
“……”
铃摇哽了哽，“可能……不太行。”
男同学真的接受不了，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眶渐渐湿润，“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换一个让我能接受的理由吧，喜欢蓝色眼睛，这让我怎么改啊？这是天生的，你让我怎么改？”
铃摇看着他难过成这样，顿时很内疚，她慌忙解释道：“你不用改啊，你也挺好的，你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跟你做朋友，你很好的。”
他的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我好有什么用，你也不会喜欢我。”
“我最后问一遍……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真的可以改。”
显然是不信铃摇说的喜欢蓝色眼睛。
那样的理由在他看来，就是委婉地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
铃摇不知道为什么又绕回了这个问题，她刚刚明明说了答案呀。
但是别人问，她只好诚实地再说一次，“蓝色眼睛的。”
“……”
男同学终于再也撑不住，泪水掉了下来，哽着声说了一句：“铃摇，没有你这样拒绝别人的！”
说完，就朝着反方向抹着泪水跑开了。
铃摇愣愣站在原地，一半困惑，一半不知所措。
她说错什么了吗。
这个时候一直在等的车开了过来，周围的人陆续上车，铃摇恍然间还冒出来一个想法，他说跟她坐同一趟车的，又因为这件事突然跑开了，这不是错过了车吗。
她抬起脚步，准备跟着上车的人流。
在此时，有人敲了敲她的头顶，很轻。
她下意识抬头。
视野里是一个瘦高的男人。
肩颈，下颌，嘴唇，鼻梁，小太阳镜，最后，视线挪到了那双露在小太阳镜外的蓝色眼眸，此时正弯着点笑意。
他开口的一瞬间，人来车往的嘈杂似乎有片刻的静默，只有他带着笑的声音：“怎么回事，把同学欺负哭了？”
“……”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上车。
渐渐的，靠站的时间到了，司机关上了门，驶动离开。
车站候车的人群少了，周围的空气也安静了下来。
五条悟俯身，凑到铃摇面前，与她平视：“怎么话都不说了？”
“我知道了。”他笑了声。
微微扬起的声调依然是那副带着点懒洋洋的张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太惊讶了，对不对？是不是一个超级大的惊喜？”
他眼尾弧度上扬，自顾自的笑，“现在感动太早了，等会儿还有更感动的。你到时候不会感动得哭鼻子吧？”
“……”
铃摇抬起眼，终于有了反应，“我不会哭鼻子。”
“哦，终于说话了。”他收起了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调调，微敛的下巴朝着刚刚那个男同学跑开的方向点了点，“刚刚怎么拒绝的，再说给我听一遍？”
铃摇反应了过来，“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五条悟嗤地笑了一声，满不在乎，“这不叫偷听。”
铃摇分得很清楚，“你就是偷听。”
五条悟垂眸看着她，唇角弯着笑，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又没有说什么悄悄话，我就站在旁边，不想听到也听得到啊，这怎么能叫偷听？”
铃摇一愣，“你刚刚就在旁边？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她对于五条悟的说法表示质疑。
五条悟挑了一下眉，倒打一耙的话说得很自然：“我也想问，我在旁边站了那么久，你为什么没看到我？”
轻飘飘的把锅甩给了铃摇。
铃摇：“……”
她问，“那你刚刚是站在哪里的，你指给我看一下。”
五条悟笑，“不错嘛小铃摇，现在还有点心眼了，不好糊弄了啊。”
他随便指了个站牌旁边的位置，“就这儿。”
铃摇看着那个距离自己只有一米的地方，忍不住说：“不可能，你如果站在这里，我不可能看不到你。”
“确实。”
铃摇：“？”
五条悟弯眼一笑，“确实没站在那儿。”
铃摇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就是偷听。”
五条悟笑得更灿烂了，“那怎么办？”
铃摇板着脸：“你不能这样，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行。”他答应得很干脆。
然后，又两眼弯弯地对她笑着，“那我就不偷听了，直接问你——刚刚怎么拒绝的，再给我说一遍吧？”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极为好看，皮肤白，高鼻梁，是那种笑起来就透露着点轻佻的长相，十分招摇。
眼尾随着笑起来的弧度微微上扬，整个人都带着点什么都不必放在眼里的懒洋洋，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显得张扬，眼角眉梢都是让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铃摇与那双湛蓝的眼对视着，握在书包背带上的手指节攥紧着。
好半晌，才哽着喉咙慢吞吞说出话来：“你既然都听到了，不用再问我第二遍，以后不要偷听就好。”
“这样啊。”他笑。
而后，眼睛凑到了她眼前，说得理直气壮，“我没听清。”
“……”
铃摇攥紧书包背带。
在五条悟靠近过来的气息里，小小地后撤了一步，拉开一点与他的距离，这才慢吞吞地说：“他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可以改。我说，我喜欢蓝色眼睛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喜欢蓝色眼睛的。”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目光静静地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他没再说下文。
但是这直勾勾的眼神，在触及到他蓝色的眼眸时，铃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愤，说得磕磕绊绊：“我、我不是在暗示你，我当时没有想到你，我……我是真的只想到了蓝色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
五条悟站直了身体，与她的身高差拉开，垂眸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居高临下。
他语气淡淡的，“所以，你刚刚认识我的时候，你说很喜欢我，是因为我有蓝色的眼睛？”
铃摇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也喜欢白色的头发，但是我才说了眼睛，他就要哭了，我怕我再说个头发，他会更接受不了。”
“……”
好半晌，五条悟才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笑意却不甚明显。
风吹过的车站，在篮球社耽误的一会儿时间里，本来就已经错过了放学的高峰期，刚刚的车又接走了一批放学回家的学生，此时的车站人流极少。
他身体向后微微一靠，懒懒散散地靠在了身后的站牌上。
垂眸看向她的眼眸是稀薄的蓝，像宝石一样摄人心魄，又像宝石一样没有多少温度。
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只看了一眼，就撇开了目光。
再次看过来时，唇角一松，掺了点吊儿郎当，“这么说来，我是你的理想型？”
还不等她回答，他又接了一句：
“那你倒是喜欢上我啊，铃摇。”
“……”
“…………”
身后的夕阳在紧停的呼吸里被无限放大，慢慢坠落里，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刚才，男同学在她几句话之下难过的落泪，她心怀不安，但也仅仅是不安。
不同于此时此刻的，负罪感从心底蔓延全身，连呼吸都难以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