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摇坐在训练馆外面的公共长椅上。
头顶的建筑物遮挡了一片阳光, 光线斜斜落下来，停在铃摇身前的位置。
她伸出脚尖，沾了一点阳光。
又缩回阴影。
再次伸到阳光底下去。
又缩回来。
很单调无聊的小动作, 铃摇反反复复玩得很有兴致。
五条悟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铃摇像个幼稚园小朋友一样乐此不疲的玩着。
书包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 头发扎得规规矩矩, 低着头, 一直盯着脚上无聊的小动作。
正是社团活动的时间。
校园里来来往往很热闹, 体育馆路情绪高涨的加油声和篮球摩擦撞击的声音, 还有稍微远一点的嬉笑打闹声, 深深浅浅环绕在听觉里。
只有铃摇坐着的那一小片阴影是安静的。
连风都安静了许多，只是微微拂过她耳边的一点发丝。
在他走出来的一瞬间，铃摇就听见了脚步声，扭头看过来。
看清楚是五条悟, 她漆黑的瞳亮起点光，停下了乐此不疲的小动作, 拎着书包小步朝他跑过来。
到了五条悟面前，仰着头, “好了吗？”
五条悟活动着胳膊, 一出来就看到小姑娘迈着小腿跑到他面前，他停下脚步, “好了啊。”
铃摇瘪了瘪嘴, “有一点久。”
“也不看看是为了谁啊？”五条悟敲她一下。
他敲得不重，但是气焰很足。
铃摇仍然乐呵呵的，仰着头看他，“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呀？你不是要三四天不在东京吗？”
“有个笨蛋接了我的电话，居然说要去找学长了, 我就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学长。还真是来得及时啊——”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
整张脸沉了下来。
他不由分说拽过铃摇的胳膊，看了一眼，放下，又去拽另一条胳膊，看了一眼，放下。
抬眼，问铃摇：“那个人渣烫你哪里了？”
铃摇伸出左手，“这只手背。”
五条悟拽过来看了一眼，小姑娘的手细细白白的，哪有一点疤痕伤口，他问：“你自己用你的那个能力治好了？”
“不是，我的能力只能救重伤重病或者死而复生这一类，这种普通的小伤口我也没有办法。”铃摇笑着说，“这个是小白哥哥的能力。”
五条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把她的手放开，凉凉的说：“你的小白哥哥是什么能力？”
铃摇弯眼笑着，脆生生的语气有一种小孩子炫耀的口吻，“不变！”
“哦，听起来很厉害哦？”五条悟斜着眼，语气压根挺不出一点夸奖的意思。
然而铃摇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再次笑眼弯弯的点头，“真的很厉害，伤口之类的很快就会愈合如初。”
“……”
就像小孩子说到心爱的玩具，话题根本不知道停下来。铃摇还在兴高采烈说着，“所以刚刚我都没有担心，反正有小白哥哥的不变在，怎么样都没事……”
打断铃摇的是五条悟的魔爪。
一巴掌重重扣在铃摇脑袋上，泄气似的一顿乱搜，揉得铃摇分不清东南西北。
并且伴随着五条悟终于忍不住了的声音，“笨蛋！我不是要听你讲你的小白哥哥！我好歹也是为了你打了一架，怎么也不见你关心一下我啊？”
“那……”铃摇在晕头转向中抬手抚上五条悟的手腕，她的手指温度凉凉的，搭上来的一瞬，有点沁人心脾的突然，“你有没有受伤呀？”
五条悟的手停了下来，冷哼一声，“问的是什么废话，太敷衍了吧？就几个普通人渣，能把我怎么样啊？”
“……哦。”
“就连特级咒灵在我面前都是挨打的份，几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中学生，我一只手就捏爆了！”
铃摇张了张嘴，“你、你把人捏爆了？”
说完就要往小路那边跑。
身后领子被拎住，五条悟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铃摇拎了回来，拽回自己面前，五条悟一脸无语：“你干嘛？”
铃摇说道：“你把人捏爆了，我要去把人救回来啊，不然到时候学校也会有责任，我跟他们接触过，我也会去警局……说不定野营就泡汤了，很麻烦的。”
五条悟顿时笑了出来，“你傻不傻啊，那明显就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你放心，人还好好的，没少胳膊没少腿，但是状况很惨就对了。”
铃摇想了想，好奇问了一下：“有多惨？”
“大概浑身都是伤疤吧，既不能构成犯罪的程度，又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的程度，我可是非常会把握这个标准的，总之你不会惹上任何麻烦。”五条悟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估计以后见到你都会绕着走吧。嗨呀，连咒力都没用呢，教训这种不懂事的中学生真的太没难度了。”
“哦……”
然后，她看见五条悟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我要是没及时赶到怎么办啊？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的跟人来这么角落的地方，而且还是这么多男孩子，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铃摇眨了眨眼，“可是我不会受伤啊。”
五条悟毫不留情地在她脑袋上重重一敲，“烟头烫到手的时候痛不痛？”
铃摇顿时蔫了下去，很郁闷地点了点头，“痛。”
“就算伤口会愈合，可是受伤的时候也会痛好不好！以后不要那么听话跟别人走了，难道宗像没有教过你，不要随随便便跟陌生的人走吗，尤其是异性，尤其是去人少的地方。”五条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没有……”铃摇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尊教过我。”
五条悟一挑眉，“尊又是谁。”
“就是美咲哥哥他们的王……”
“美咲哥哥又是谁？美咲，这明显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吧！”
“这……”铃摇眉眼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向五条悟解释，最后放弃了，“尊和宗像一样，算是我的前辈？或者说，长辈？啊不我知道怎么形容……”
“……”五条悟看着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莫名心情好了很多，但仍然故作严肃，板着脸说：“先不纠结身份的问题了，你先说说看，尊是怎么教你的？”
啊终于有一个她会回答的问题了。铃摇紧皱的眉头顿时放了下来，笑着回答：“尊说，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用火烧他们。”
五条悟一挑眉，“尊教的很暴力啊？”
“对啊……所以我刚刚被他们摁住的时候，就是在纠结，我要不要用火，感觉这样有一点太暴力了。”
“你用了火不是会晕倒吗？”
“只用一点点没事的。”
“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用了火会晕倒啊？看到你放大火球的时候还以为你起码是个剑士级别，谁知道只是个小剑客。”
铃摇有一点听不懂，“剑士……小剑客，……，这个是咒力的级别吗？”
“哦，这个啊，这个当然不是，这个是最近玩的一个游戏里的等级，总之呢，剑士是最强的，小剑客就是最菜的。”五条悟笑眯眯地摸了摸铃摇，“你听得懂了吧？”
“……”铃摇嘴角垮了下来，“我不是最菜的。”
“所以呢，所以为什么用了火会晕倒？”
铃摇还是有些不高兴，别过脸去不看五条悟，“因为火是尊的能力，尊的属性跟我相性不合，所以只能用一点，用一点没事的。”
五条悟把铃摇别过去的脸扳回来。
小姑娘脸上的肉不多，全部掐在手里也就那么大一团，这突然的动作，铃摇满脸都是错愕，一双黑眸眨着眼，满是茫然。
五条悟很严肃地问：“为什么会跟那几个人渣到那么偏僻的小角落里去啊？”
铃摇整张脸都被五条悟掐在手里，下巴被捏得圆圆的，说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他们是篮球社的学长啊……”
五条悟板着脸，很认真地说：“就算你有这样那样的能力，伤口愈合也好，救人也好，能用火也好，也麻烦你记住，你只是一个中学一年级。像你这样的小朋友，让你受伤的方式有很多，就算身体的伤痕可以用能力治愈，但是造成的其他伤害却不会消失，人类的社会不是非黑即白，比你想象中要复杂许多，你不能因为他们是同社团的学长就自动划分为善类。”
“以后，除了百分百信任的人……算了，估计在你眼里谁都可以信任，总之，除了你的好朋友，其他人再要带你去陌生的地方，一定要问清楚，不合适的话一定要拒绝，听明白了吗？”
“嗯。”铃摇倒是很听话。
就是因为太听话了，她答应得太乖巧，让人反而有种不放心的感觉。
他很头疼地说：“笨蛋一个，要是以后被人骗去了更远的地方，我去哪把你找回来啊。”
五条悟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回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随时追踪定位的咒骸。
忽然，眼前微光闪过，有浅浅的光。
他和铃摇站在落日的背光处，背后体育馆的影子将他和铃摇笼罩在影子里，比起光线下的明亮，这里稍显阴暗。
因此，当这只扑闪着光的流萤飞到五条悟面前的时候，他一眼就注意到了。
这种流萤他见过很多次。
铃摇救人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流萤翩飞在她的身边，星光斑斓。
五条悟视线垂下来，正好对上铃摇笑意澄澈的眼，“你送过我可以看到诅咒的眼镜，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手掌一合，那只流萤停止了翩飞，停留在她和五条悟之间，忽闪着浅淡的光。
铃摇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找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瓶口的塞子打开，流萤便飞了进去，她将塞子塞好，流萤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荧荧发光。
手掌心往五条悟面前一送。
她笑着说：“有了这个，以后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
他沉默不语的这一秒，铃摇见他没有动，拿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心掰开，小玻璃瓶子放到了他的手掌心上。
并且，小姑娘很严肃地说：“它很重要的，你不能把它丢掉。”
玻璃瓶子是凉凉的触感，就像她的指尖一样。
在夏日悠扬的风里，略显温柔。
五条悟看了一眼被塞到手心里的玻璃瓶，半晌后，唇角弯起。
撩起眼，语气却淡淡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丢掉了会怎么样？”
本来以为，这流萤是她幻化而来，与她的能力息息相关。
而且又是可以追踪的东西，起码会是一些很严重的后果，比如说信息暴露、能力缺失等等。
结果，小姑娘嘴一垮，一字一句说得十分严肃，“我会很不高兴。”
五条悟的满不在乎脸没崩住，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我说认真的，我真的会很不高兴。”铃摇鼓着脸，嘴角垮着，看起来真的很不高兴。
五条悟手心合拢，放进了自己的兜里，嘴角翘得很高，“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收起来了嘛。”
铃摇的表情这才缓和。
五条悟笑眯眯地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给我了吗？”
铃摇眨了眨眼，“你不是怕找不到我吗？”
“所以就给我？哦，那要是其他人也有这个担心，你也会给其他人？”五条悟眯着眼，语气听起来有点危险。
“不会啊。”
“这还差不多。”
“其他人不会找我。”铃摇语气轻飘飘的，不是因为不在意，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所以不会再在意。
她垂着眼睫，影子被笼罩在了身后体育馆的阴影里，瘦瘦小小一个，看起来像迷路的小孩。
“有的。”五条悟说。
带着点笃定的口吻。
铃摇缓缓抬起头，有点怯生生的茫然。
五条悟揉了揉她的脑袋，收敛起了往常懒懒散散的轻笑，低声说道：“或许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你不是在学校里认识了好朋友吗，那个叫桃井五月的女孩子，还有领养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会担心你。如果你不见了的话，他们都会去找你的。”
背后是缓缓落下的巨幅黄昏，风吹过时，如同卷起的万顷焰火，一点一点将铃摇漆黑的眼眸照亮。
她似乎也逐渐意识过来现在的自己有了朋友和家人，再次露出笑容，重重点头，“我总是会忘记我已经有家了，还有好朋友，他们都会担心我，五月还会约我一起去购物中心，他们都是好朋友。”
“就是……就是总感觉不真实，所以总是会忘记。”她浅浅笑着。
对上五条悟垂眸看着她的蓝色眼眸。
她笑了一下，补充道：“我不会忘记了，起码，你会担心我，还会来救我。”
五条悟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这时候手机振动了，铃摇拿起手机一看。
是桃井五月给她发的信息，说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清点完东西就出来，问她在哪里。
铃摇一边回着短信，一边对五条悟说道：“五月约我去购物，买明天野营要用的东西，……”
话说到一半。
桃井五月发过来一个购物清单，是她在社团活动的时候想好的。
铃摇扫着那一串的东西，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内衣。
她顿时涨红了脸。
大概是最近这方面的话题出现得太频繁了，她第一眼的注意力居然在这里，脑子里突然想起青峰大辉的小麻衣写真、桃井五月的身材、还有刚刚那群学长盯着她的胸口很嫌弃地说她干瘪清汤寡水。
五条悟还在等着铃摇的下一句，“什么什么，然后呢？”
铃摇放下手机。
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五条悟，做了几番心里挣扎，在五条悟眨着眼搞不懂状况的目光中，说道：“悟，我真的很……干瘪吗？”
五条悟：“……？”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铃摇，细胳膊细腿，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是啊，瘦得风都能吹走。”
然后，他看到铃摇神色明显地暗淡下去。
他继续说道：“早就想说你了，饭量那么小，多吃一点也不会瘦成这样啊。”
小姑娘好像更不高兴了。
五条悟停下了数落，还是打算安慰几句：“没事，多吃点饭，还会长的。”
“……”
“……我知道了。”
铃摇垂着脑袋，有几分垂头丧气，“果然还是胸部大一点比较好看吧。”
“………………？？？？？”
五条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要么就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几秒钟后，他才恢复了思考能力，“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铃摇以为他没听清楚，抬起头缓缓慢慢清晰地再说了一次，然后问他：“你也觉得胸部大一点比较好看吧？”
“……”
“悟，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呀？”没有听到五条悟的回答，反而看见奇怪的红色蔓延到了五条悟的耳根。
“……”
“…………”
五条悟本就皮肤白，这样的红色蔓延在他脸上格外明显。
尤其是铃摇一双眼睛望着她，他僵硬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故作凶巴巴的样子说道：“是谁跟你说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