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修为到虚神境后, 不仅更容易感应天机法则,天机法则也更容易感应到这等存在所牵扯的因果,犯下的罪孽。

少了那邪物给望山尊者遮掩天机, 并提供那些从无辜之人身上抽取的气运,以及生机维护其青春永驻的外表后,望山尊者的容颜开始明显变老的同时, 天空中还乌云密布,雷声大作。

自打那邪物被秦玉彤身上一道神秘力量打散灵智,望山尊者心里就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结局, 喃声自语道。

“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今生都顾不了,哪里顾得了来生, 若不是她……我或许就成了呢!”

望山尊者的心中充满怨愤与不甘,还有遗憾, 若不是秦玉彤身上有道神秘力量护身, 正能克制那个存在,他或许就成了。

处心积虑的努力这么多年,却在即将功成的最后一步, 被秦玉彤给坏了事, 早将自己的良心与三观抛下,与邪魔做交易的望山尊者,直到陨落在随后降下的天罚之中, 也不曾悔改。

随着那邪物的灵智消散, 借它之力做的一切都失控, 所以秦玉彤才能破开这处提前布置好的封禁,与邪魔达成交易的霍巧颜也开始恢复清明。

她之前所思所想、所做的一切,虽都出于她的本心, 但她被邪魔所控也是事实。

震惊的看着她满心倾慕的望山尊者,变成一个丑陋无比的枯老头后,在天罚之雷中化作飞烟彻底消失,她才反应过来,迅速伏地叩头请罪。

“尊者恕罪啊,晚辈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那邪魔所惑,晚辈对座师所做的一切都不知情,是无辜的啊!”

接到枫叶尊传出的讯息,几位迅速赶过来后,只来得及护住那些被邪魔吞噬的魂魄,亲眼看到望山尊者遭受天罚的其他尊者闻言,都将目光集中在枫叶尊者身上。

毕竟他们刚到,并不清楚这里之前到底发了什么。

枫叶尊者面带冷色的看着伏地惶恐不已的女修,冷声道。

“你心性歹毒,存有取他人而代之的执念,方才受邪魔所惑,何来无辜之说?”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个修为已在筑元境后期的修炼者,只要不那么贪心不足,其实完全有机会让自己过得很好,霍巧颜还是不甘心。

“请尊者明鉴,晚辈虽与秦道友之间存在一些旧怨,但晚辈自知差距,从没想过真要对她不利。”

“那是你没有机会的时候,你已经用行动证明,只要有机会,你就不会放过,罢了,本尊也不想与你这无知小辈多费口舌。”

枫叶尊者说完,就一挥袍袖,毁去她的灵府,交由已赶过来的执法队处置。

秦玉彤本来还在想着,要如何向众人解释,她竟能击散那邪魔灵智的事,结果却发现,从头至尾都没人关心,或者说是提及过个话题。

原本以为对方的目标是所有资质上佳的合丹真人,结果人家只冲她一个人来。

让她兴师动众,如临大敌般做下的各种准备,都没派上用场,只是让黑珠子大显身手了一番,这结局和过程,着实让秦玉彤感到心里五味杂陈。

随后她才明白过来,枫叶尊者他们可能都已知道她的出身,有那位,会给她准备防身宝物,当然是件很正常的事。

有了这么个其他人默认的解释,倒是方便了秦玉彤,她当然不傻到为跟生父撇清关系,主动告诉所有人真相。

圣贤之名誉满天下的望山尊者,竟受邪魔所惑,在过数百年里,犯下累恶行的消息传开,让所有人都十分唏嘘,同时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至少等到秦玉彤结束一路的招摇,回到清池门中后,私下无人时,符霄尊者就忍不住向她感慨道。

“听说望山的事,为师这心里,真是后怕不已,你师祖当年在界外战场,见敌势不可挡,为了减少损失,冒险在虚空之中施展禁忌之术,带着敌军大挪移,从此再无音讯。”

“百年后,另一位霄字辈师兄,为了救下在与敌军对战之际,遭遇虚空飓风的小辈,舍身带着敌军任由飓风将之卷走,也是从此杳无音讯。”

秦玉彤此前只是听说过清池门时运不济,在短短两百年内,先后在界外战场折损两位尊者的事,没想到两位都是这般失踪。

“师祖与师伯他们的修为都已到虚神境,或许并没有陨落,而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回来呢?”

符霄尊者摇摇头道:“界外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就算修为已到虚神境,能在那种情况下,生存下来的机率也不高。”

“体会过那种绝望和无力,对于望山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抓住一线机会的心情,我其实很能理解。”

清池门在接边损失两位尊者后,只剩下两位尊者支撑门户,在有些尊者因各种原因无法再上战场的情况下,哪怕明知清池门损失惨重,五州仙盟也无法给予特殊照顾。

苍霄尊者依旧需要按例前往界外战场轮值,另一位清字辈的老祖被派往界外驻守大阵。

堂堂东州第一大派清池门,才会在秦玉彤拜入师门的那段时间里,出现没能留下尊者镇守门户的现象,说白点,那就是没落之兆。

符霄尊者身为从前一直被寄予厚望的那个,此前却一直不能突破,因巨大的焦虑和压力产生的绝望和无助,是没有相似经历者,所无法想象的。

秦玉彤其实也能明白那种好人没好报,还惨遭不幸时的绝望与不甘,也曾亲身体会过,所以她能明白望山尊者的选择,也能理解符霄尊者的心情。

拉着秦玉彤兜了一圈后,符霄尊者终于说到正题。

“你的真实身世,我已有所耳闻,你在法术修炼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所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你枫叶师伯的建议。”

“现在纵有威力较大的新式武器,我们也希望你能别去界外战场,那里实在充满太多意外。”

这原来不是符霄尊者的风格,可他实在架不住枫叶尊者的软磨硬泡,再加上从内心来讲,他也实在不忍让自己这唯一的女弟子,也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那界外战场。

哪怕知道秦玉彤是凌华至尊的女儿,对方肯定会给她准备防身之物,但那界外战场实在充满太多无法预料的意外,让尊者都难全,他才下定决心,绕着弯子开这个口。

在这苍灵界生活近百年后,对于界外战场的危险程度,秦玉彤当然是早就心知肚明。

“师父和师伯的顾虑,弟子都知道,只是我既生为苍灵界的一份子,那界外战场,别人都能去得,弟子凭什么能不去。”

“纵有师父们的功德荫庇,对弟子而言,那也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真若不去,只会让我难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清平岁月。”

秦玉彤所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符霄尊者所想的,只是他宁愿自己去,私心上讲,也不想让秦玉彤去。

毕竟他在不久前,刚经历过三个弟子前程尽付界外战场时的巨大打击,能让他们复原,已属侥幸,他实在不想再遭遇到类似事件,因为他心里清楚,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就凭你为苍灵界做出的巨大贡献,不用依赖我们这些长辈的庇护,你就能有足够的资格享受这一切,对这世间,你也绝不存在任何亏欠!”

虽然在这苍灵界中传出那些科学知识与科学技术,但是付出无数精力,成功将之变现的,都是符霄尊者他们这些苍灵界的本土人,秦玉彤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居功。

何况就连那些知识与技术本身,也并非出自她秦玉彤,那是她前世的所在世界人类的智慧结晶。

“师父,您要知道,距离我们前去轮值,还有三十年,这三十年中,以现在的研发速度,或许能达成我曾向你们描述过的前景,到那时,或许将是另一番景象。”

“总之我态度就是,只要有需要,别人能上战场,我就也能上,法术的修炼进度缓慢,只是相较而言,可用新式武器弥补。”

这番谈话就此暂告一段落,师徒二人则是情不自禁的相对叹气。

秦玉彤的坚持,固然让符霄尊者感到有些无力,同时却也让他感到十分欣慰,毕竟抛开私心而言,这表明秦玉彤心性可嘉,有责任感,也勇于担当。

与此相对应的,是符霄尊者他们的劝阻,着实也给秦玉彤带来不少压力,她向来不惮别人的恶意,却不知该如何正确面对别人真挚的好意。

可她前世的人生与成长经历,早让她养成的性格习惯,实在不只换个世界环境就能改变的。

但凡这苍灵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认所有晋入到合丹境者,都需承担上界外战场的义务,她也不至于会如此固执的坚持己见。

强大的道德感与责任感,让她在满足实现义务的先提条件后,主动接下这份约定,因为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会成为逃兵。

离开六七十年后,重回宗门,回到自己的百味峰,秦玉彤的心情还是挺好的,入乡随俗,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将是清池门的弟子,这里就是她的家,家的意义,自是格外不同。

相较而言,真道院虽也待她不薄,让她在那里收获良多,但那里对她而言,终归只相当于是个母校,意义非凡,感情也深,却又到底不如家,她注定只是那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随秦玉彤一起来清池门做客的江承轩等人,来这里仿若发现新大陆,不仅沉迷于挑战百味峰下的迷宫,还总去窑厂那边亲自烧制瓷器。

瓷器的烧制工艺,现已不再保密,被传了出去,但是苍灵界的这些修炼者而言,这种能将泥土变成精致瓷器的神奇过程,依旧极具魅力,并能让人从中感悟颇多。

身为东道主之一,千玄不仅没有来陪在远道而来的客人身边,也没怎么来百味峰,而是直接回他师父所在的洞府,想要多陪陪他的师父祥成真人。

祥成真人不仅资质称得上是中等偏上,时运却很不济,只去界外战场一趟,便丧失战力,这些年,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在宗门里担任一项管事之位。

这种不上不下的修为,不高不低的职位,上面又没有什么可靠的师长庇护,才会让他纵为合丹真人,也无法护得弟子的周全,只能教他一些于夹缝中求生的生存之道。

看到自己的弟子现已合丹成功,成为与他同阶的真人,让祥成真人感到十分欣慰,欲言又止的忍了几天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你已晋阶合丹,也算是修炼小有所成,这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想必你母亲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欣慰,你去看看她吧。”

提及那位从小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母亲,千玄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师父,她既然不喜见我,您为何总要让我去见她?”

祥成真人知道弟子的心结,长叹道。

“你母亲,也有你母亲的难处,你当初遭受质疑和排斥,她在下院的处境其实也很艰难。”

“如今你能成功洗清身上的一切嫌疑,且晋为合丹真人,于她而言,也是极有帮助,于情于理,你都该要去看看她。”

虽然是他师父的劝说,千玄也罕见的表示拒绝听从。

“师父若是担忧她的处境,您出面关照一下,便是了,这是我为她准备的东西,反正我现在已被证明清白,再不是她的累赘和污点,就算我不出面,她的处境也会得到改善。”

说到底,还是从前留下的阴影与心结太深,让千玄实在无法面对他那位母亲,祥成真人忍不住叹气。

可这是人家母子之间的私事,他纵为千玄的师父,也不好多干涉什么,却在随眼睛一亮,想起一个人。

“也罢,这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记得你常说,在真道院的这些年,都是你冼玉小师叔祖特别照顾你,才让你能有今日。”

“想来她的建议,你还是会听的吧,你不如去找她问问?”

听到师父提及秦玉彤,千玄随口回道。

“师父恐怕有所不知,小师叔祖的生母是飞仙宫宫主飞霞尊者,因当年遭生母薄待的事,小师叔祖甘愿当众许下愿遭天谴的誓言,也坚持不认她那枉为人母的生母。”

指望这样一位因与生母存在心结,宁死不认生母之恩的人,劝他这个同样与生母有嫌隙的人,去与生母亲近,的确不大可能。

祥成真人的笑容凝在脸上,但他还是不死心的劝道。

“不管怎样,你那小师叔祖是个极有主见,又对你十分照顾的,肯定会为你好,你去找她问问,若她也觉得你不用再搭理我师妹,我从此再也不会在你面前提她。”

千玄有些不大相信看着自家这位,一心想要撮合他们母子关系,任他再怎么抗拒,始终不移其志的师父,有些质疑。

“师父此言当真?”

祥成真人狠下心道:“绝对当真!”

“好,一言为定,我这就去找小师叔祖。”

为了能够从此打消师父一厢情愿的固执与坚持,千玄立刻起身离开。

千玄到百味峰时,秦玉彤正花园里亲手修剪一株长得十繁茂的花树,知道是千玄过来,她也没与对方客气,直接让人将他带到园中,而她仍在继续忙自己的活。

千玄也没拿自己当客人,熟练的上前帮忙打下手。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遇上什么事了?”

冲动之下过来,可是真到秦玉彤面前,他忍不住又有些踌躇,感到那些家事难以启齿。

秦玉彤见他那幅欲言又止的神情,就意识到他想说的,可能是什么私事,便示意周围侍立的其他弟子退下。

没有外人后,秦玉彤才道。

“说吧,什么事竟让你觉得这么为难?我还真有些好奇,你若不说,我可会有意见。”

眼一闭,心一横,千玄干脆利索的将自己与他生母之间的那点事,全都合盘托出,然后坦然交待道。

“我师父说,只要小师叔祖表个态,他以后再也不会时常要求我去和母亲好好相处。”

对上千玄那充满期待的目光,秦玉彤不禁苦笑道。

“你不会认为,我既然能做出拒绝认生母的事,就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与你同仇敌忾,支持你与你那母亲也断绝关系吧?”

见秦玉彤竟是这么个反应,千玄着实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些费解。

“我母亲虽然没在生下我后,就将我抛弃,可她在我小时候,待我那么冷漠无情,将我扔给师父后,从不曾主动探望,跟抛弃也没什么差别吧?”

秦玉彤叹了口气道。

“我们两个的遭遇,看似相似,其实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的生母抛弃我,是因为觉得我会丢她的脸,没有利用价值。”

“你的母亲这么对你,出发点却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你,你还是去找她当面问清楚吧,今时不同往日,你应该会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