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照顾, 林诗语就将胤礽跟胤禛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里,至于胤禔,有他自己的亲额娘在看着, 就将他们母子两个安排在了隔壁房里。
进屋时,就看见小奶团子正趴在床边撅着屁屁巴巴地看着他二哥呢,听见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 很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礼。
“儿臣见过皇阿玛。”
小小的一团五短小肉球,那副板板正正的严肃样儿倒显得尤其好笑又可爱, 顿时叫康熙阴沉漆黑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小四倒还挺精神,可见身体底子养得好。”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子,可还未来得及欣慰呢,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太子时他这颗心就又落了下去, 薄唇抿得死死的。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 突然之间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这叫人怎能不揪心呢?更何况前前后后这么多孩子, 也就只有小太子是他从小抱在怀里长大的,真真是既当爹又当娘,那份感情是绝不同的。
“保成……”康熙温柔地摸摸了孩子的小脸儿,素来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显露出了浓浓的心疼恐慌, 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一众太医,“可有把握?”
一片寂静。
所有太医皆低垂着头颅一声不敢吭。
真要是有什么把握治疗, 天花又怎会横行几千年之久, 又怎会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个恐怖存在呢?
康熙自己也是染上过天花的,自然多少也有些了解, 这样一问也不过就是想求个心里安慰罢了, 可很显然没有人敢跳出来给他这个安慰。
“罢了, 你们先赶紧拟出一个方子来, 太子的情况太严重了些,不能再这样烧下去了。还有四阿哥,四阿哥年龄最小,一旦病发恐怕尤为凶险,你们最好赶紧想想应对之策,能预防就尽量预防着些,争取将凶险将至最低。”
“嗻。”
情况紧急,太医们当即就在角落里围成一团嘀嘀咕咕商议开了。
“皇贵妃就在此照看两个孩子罢,朕去隔壁瞧瞧保清。”说罢,康熙便起身匆匆走了出去,真真是来去如风。
怕在床边影响到太医们诊治,林诗语就走远了些抱着胖儿子坐在了炕上,眼角眉梢具是化不开的忧心。
“小四有没有哪里难受?”
胤小四摇摇头,静静地窝在额娘温暖的怀里甚是乖巧。
与此同时,临时从宫外弄来的一批大夫随着余下的太医也迅速在宫里展开了行动,从各位有孩子的娘娘宫里开始,所有人无一例外皆要老老实实接受检查,但凡发现有发热或身上起了红疹的……那就完了,不由分说就拿下集中送到最偏僻的冷宫里等候确诊治疗。
任凭你哭天抢地喊破了嗓子也不管用,每位大夫身边都跟着一群侍卫呢,一旦遇上那不肯乖乖配合的,侍卫可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了,这种疑似病例也不会真就那么粗暴的跟确诊患者放在一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强行将人隔离开罢了,等隔离一段时日确诊没有问题自然就放行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天花这种东西一旦肆虐开太可怕了,为了迅速控制住事态发展也只能用些强硬手段,这种时候别说是奴才了,就是哪个主子疑似有症状都得被强行隔离,顶多也不过就是所处环境会好一些罢了。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拿下送往隔离,原本就惶惶不安的人们也愈发崩溃惊恐了,整个皇宫处处都充斥着一股凝重可怕的气息,幸而康熙的手段足够强硬霸道,狠狠震慑住了所有人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事情进展也算是相当顺利了。
不眠不休清查了好几天,才总算是将偌大的皇宫都彻底摸了个遍,结果倒也还不算太坏,除了已经整体全部封锁的承乾宫以外,毓庆宫、上书房、延禧宫、阿哥所这几个地方是胤禔和胤礽最常接触到的,难免有些奴才被传染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就要好得多,总体来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说到底还是雷霆手段起了巨大的作用,但凡再软乎乎磨蹭个三两天,那结果简直都不敢想。
但即使如此,康熙也还是愤怒极了,发了狠势要将背后那只黑手揪出来狠狠剁了不可,这回甭管是什么平衡什么局势都往旁边靠靠,敢用天花这种手段就绝不可饶恕!无论是谁!
“砰!”一声巨响,守在殿外的奴才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愈发鸟悄儿的不敢喘大气儿了。
“皇上又在隔壁发火了。”余嬷嬷轻叹着摇摇头,将手里的两碗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稍稍晾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弄出的这样一桩祸事,一旦被揪出来怕是不死也该脱层皮了。”
“外面还不曾有消息?”
“不曾听说,这些日子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乱的很,想要查清此事怕是难上加难了……”
能够悄无声息将天花带进宫里叫太子染上,首先这人必定埋藏极深,且在宫里很有些能耐,这样一只黑手想要追查起来本就十分不易,更何况这些日子为了清查染病之人,整个皇宫几乎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很是混乱,想要趁机浑水摸鱼销毁一些罪证也容易得多,如此一来无疑为查案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还有一点也不能忽视,万一经手之人感染上天花死了呢?那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口,叫人压根儿就无从查起了……是以余嬷嬷说“难上加难”也并非随口一言,反倒算是说得委婉了,怕是难如登天才对。
康熙就算是堂堂帝王又如何?摊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抓瞎了。
“难怪费劲弄出这样大的乱子来。”林诗语不禁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都知道天花的危害,知道世人无比恐惧天花,一旦发现有人染上了这东西必定会立即全力清查患者,整个皇宫一片混乱便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这下手之人不仅心思狠毒,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可远比直接给太子下毒好使多了,弄死太子不算真正的胜利,能够同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才是,所以才如此不惜一切制造出这样一场大混乱,根本就是完美诠释了何为“视人命如草芥”。
“皇额娘……痒……”胤礽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就想挠自己的脸,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委屈难受,叫人听着心疼极了。
林诗语赶忙拦住了他的手,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抚道:“保成乖乖,千万不能挠,挠破了以后脸上会留下印记的,到时候可没有小姑娘喜欢保成了。”
“娘娘,药刚好也能入口了。”
“拿来罢。”
旁边的小宫女赶忙上前将胤礽扶起来,背后塞了一个软软的靠枕。
一碗黑乎乎的药,离得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入口是个什么滋味儿就更不必怀疑了,一口下去能叫舌头都麻痹。
胤礽满脸都写着抗拒,红着眼眶撒娇,“好苦,保成不想吃药。”
“生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保成乖,吃完了药皇额娘给你拿蜜饯吃。”又指了指旁边烧得迷糊的胤小四,说道:“弟弟还在这儿呢,保成是哥哥,要给弟弟做好榜样才是,可不能叫弟弟看笑话。”
看了看那胖弟弟,胤礽终究还是咬咬牙,含着泪一口一口将药喝了下去,边喝着边还止不住的干呕,到最后药喝完了那脸上也已经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保成真棒。”林诗语心疼的赶忙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蜜饯,又拿帕子小心翼翼避开脸上的包给他擦干净了脸。
“皇额娘,保清怎么样了?”胤礽嘴里咂吧着蜜饯,脑袋晕乎乎的还不忘问了一嘴。
“保清这会儿也烧着呢,跟小四的情况差不多,你不必担心。”林诗语摸了摸他的额头,叹道:“还是烫手得很……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痒,浑身都痒……还浑身酸疼……”胤礽不由得瘪了嘴,看了眼身边的小奶团子,满含惶恐不安地哽咽道:“皇额娘,保清和小四四是不是都被保成连累了?皇额娘会不会也被保成连累?”
“没有的事儿,小孩子家家就别闲着瞎琢磨了,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事儿,乖,躺好了休息罢。”安抚完这个,林诗语又将旁边的胖小子拽了起来,“小四醒醒,该吃药了。”
胤小四晕晕乎乎的眼睛都不曾睁开,不过每每汤匙一碰着嘴巴他还是会乖乖张开嘴吞药,一点儿也不带闹腾的,叫人看着倒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四四真乖。”胤礽伸手握住了弟弟的小胖手,喃喃道:“小四四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否则皇额娘会不会怨恨他他是不知道,但是他这辈子都一定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还有保清,虽然总是很欠揍很气人……
两个孩子都重新躺下之后很快又都昏睡了过去,一大一小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小手还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给彼此力量支撑似的。
“娘娘这几日都未曾怎么合眼,趁着这会儿先歇歇吧。”涟漪一脸心疼地说道。
林诗语的确是很疲惫,就在旁边炕上歪下了,临睡前还不忘叮嘱道:“小心些看着,千万不能离了人,不能叫他们挠痒。”
“是,娘娘放心罢。”涟漪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才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变了,可见是当真累得狠了。
余嬷嬷悄无声息地摆摆手将其他奴才都打发了出去,只有她们两个和太医不错眼地守着,一时静谧无声。
冷不丁紧闭的房门打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皇上……”几人忙就要行礼。
康熙抬手拦了,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看了眼两个孩子,问道:“可曾吃过药了?情况如何?”
“才吃过药睡下的。”郑御医斟酌着回道:“目前看来太子殿下和四阿哥的状况都还尚好,甚至可以说是出乎预料的好……照如此情形下去,相信很快就能顺利度过危险期了,倒是大阿哥那边的情况要稍稍严重些。”
三个孩子里胤禔是最年长的一个,生下来就壮实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按着常理来说,相较于难产出生的胤礽和才一岁多的胤禛,怎么也不可能是他最严重才对,可偏事实就摆在眼前,谁都能看得明白。
康熙就不由地瞧了眼歪在炕上熟睡的林诗语,暗道只怕还是这福运起了庇护作用。
如此看来,当初他的预想显然是很成功的。
思及此,康熙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打算,全然将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的挑唆之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们家娘娘这几日也累得够呛,心力交瘁的……就叫她好好睡一觉罢,有事儿直接禀报朕就是。”说罢便弯腰轻手轻脚的将她抱起来往正殿去了。
承乾宫这边虽说气氛紧张凝重,但好在有康熙亲自坐镇压着,惶恐之中的一众人倒也不敢瞎闹腾,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井井有条的,可以说算得上是相当顺利了,反倒是外面有些人心惶惶的。
永寿宫里,负责协理后宫的佟芷兰这几日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亦无心处理宫务,几乎都压在了温妃和荣嫔她们身上。
思月只以为她是担心承乾宫的情况,叹了口气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就放心罢,皇贵妃娘娘是神女转世,有老天爷保佑着呢,绝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倒是娘娘您看起来事儿比较大,瞧瞧这眼下青黑都挂到哪儿了,快喝碗安神汤好好歇歇罢。”
佟芷兰却摇摇头拒绝了,心里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打从得知三个孩子染上天花那一刻起她整个人就绷紧了,整天整夜眼皮子跳个没完,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前段时日额娘进宫时有意无意的叮嘱……说小六身体太过孱弱,要仔细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料着,千万不能叫旁人随意接触到,以免有点什么病再传染给孩子……
这样的叮嘱乍一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了,她也从未多想过,还只当是额娘担心外孙子罢了,可直到那日事情爆发出来,再一联想到额娘当时的再三嘱咐就直觉不太对劲了。
一方面她很清楚家里的野心,迫害太子绝对是家里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当真不稀奇。
可另一方面她却又止不住地摇头,就算家里不顾及她,可还有小六呢?小六这样的身子骨儿,但凡沾染上几乎是绝不可能挺得过来的,阿玛心心念念最期待的就是有一个佟家血脉的外孙,怎么可能会如此妄为?
可是,又该如何解释额娘的那些话?就刚刚好在事发的前些日子,这是否太过巧合了一些?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出于关心而随口叮嘱了一番?
佟芷兰拿不准,这几日就一直在这两个念头之间来回拉扯着,真真是备受煎熬折磨,偏这会儿还不能叫额娘进宫问个清楚明白。
或许当真能够叫额娘进宫她也未必敢问出口了吧?她当真是不敢想,万一……万一……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林诗语?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想着,佟芷兰不禁死死扯住了自己手里的帕子,一颗心如同搁在油锅里煎炸似的。
而满心煎熬寝食难安的佟芷兰却并不知晓,她咬牙切齿想一问究竟的家中已经闹腾起来了。
“老爷!”赫舍里氏一脚踹开拦着自己的奴才,猛地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老爷你实话告诉我,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你在说什么?”佟国维冷冷地瞪了眼门口的奴才,“没用的东西,一会儿自己去领罚,关上门!”
“是……”
赫舍里氏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道:“隆科多,你是不是也知道?天花究竟是不是你们干的!”
“闭嘴!”佟国维厉声呵斥道:“你还有点脑子没有?什么话都敢张嘴胡咧咧,你是不是非要拖着全家一起死了才甘心?蠢妇!”
“是!我是蠢妇!我若是不蠢怎么会到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赫舍里氏红着双眼冲着他怒道:“老爷还想瞒着我?上回你巴巴地叫我带话给娘娘叫她仔细看好六阿哥,又说什么传病不传病的,你敢说这事儿不是你干的?”
“够了!我看你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那可是你亲生女儿!是你的亲外孙!你做这种事儿将他们母子两个置于何地了?可曾想过他们的死活?虎毒不食子啊!还有你隆科多……”赫舍里氏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哭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姐姐打小待你可不薄,你怎么就能忍心帮着你阿玛干这种事儿?”
隆科多尚未说什么,佟国维已是要气疯了,拿起手边的砚台就朝她砸了过去。
虽说赫舍里氏躲闪及时不曾被砸中脑袋,可身上脸上却还是被洒了乌黑的墨,弄得一身狼狈。
“你怎么不出去站在院子里扯着喉咙喊呢?出去喊啊,再大声些,最好喊得所有人都听见,省得你儿子你男人死得不够快。”
才要发怒的赫舍里氏顿时仿佛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半晌再吭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清醒了?”佟国维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冷笑来,“谋害太子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没点数?更何况这还不止一个太子呢,哪怕咱们是皇上的母族也讨不着好,懂吗?蠢货。”
赫舍里氏抿抿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好歹老爷也该告诉我一声究竟是不是,连我都回过味儿来觉得不对了,娘娘这会儿必定也该怀疑上了,到时候问起来我该如何回复?”
“凑巧罢了,你也脑子清醒些别再胡咧咧了,省得到时候害得家里成为旁人的替罪羊。”佟国维轻描淡写的应付了一句。
信吗?怎么可能会信?
夫妻这么多年,赫舍里氏自问对这个枕边人还是了解颇深的,这副样子摆明了就是糊弄人罢了……不,或许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枕边人。
想到宫里正处于危险之中的女儿和外孙,她这心里就揪得慌。
却在这时,隆科多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往门外走去,嘴里还似真似假地笑道:“好了额娘快回去换洗一下好好歇着罢,可别再提这事儿了,儿子我还没给您生出来个孙子呢,可不想英年早逝。”
女儿外孙和儿子孙子摆在一起谁更重要?
赫舍里氏沉默了,心里的愤怒埋怨不知何时已然淡去,看着身边高大年轻的儿子,心中的天平一偏再偏。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小心些……”
送走了她,隆科多这才重新回到书房坐下,翘起个二郎腿笑道:“阿玛就安心罢,额娘最疼我了,不过这回也的确是对不住姐姐……”
“富贵险中求。”佟国维摆摆手,淡淡说道:“你姐姐的身子实在太过娇弱了,生出来的小阿哥……”想到百天和满月宴时看到的外孙那孱弱的模样,这眉头就不由地皱紧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的小阿哥,能不能养的大都实在不好说,就是磕磕绊绊养大了又能如何呢?谁会愿意支持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阿哥?”
说句不好听的话,佟家再能耐也不可能将所有阿哥都弄死叫人不得不选择六阿哥,还不如指望下一个呢。
豁出去赌上这个外孙子的命扳倒太子和皇长子他觉得很值,甚至意外还搭上一个四阿哥,这也就刚好验证了一点——皇贵妃并非是无懈可击的。
最妙的是,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没有人会想到他已经咬牙决定放弃这个心心念念的外孙了。
值,太值了。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密谋着,彼时走到半道儿上的赫舍里氏却意外碰见了她儿子的小妾——李四儿。
“哟,太太这是怎么弄得一身狼狈?”
赫舍里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憎,直接就要绕过她离去,却不想身后又飘来一句话。
“太太想必还不知晓罢,老爷已经决定要送二姑娘进宫了,到时候……这家里怕是要变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