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起来的朝堂, 一时之间,又冷却下来。
杨昭面色无波,他定定看向周太师, 问道:“那太师以为应该如何?”
周太师眸色幽冷, 道:“皇上还未写下立储诏书,理应几位皇子一起监国。”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将杨赢救出来。
自从周太师失去了女儿周贵妃之后, 便一直对皇帝和云瑶宫怀恨在心。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云瑶宫的杨昭掌权,更不能容许自己背后的周家失势。
杨昭凝视周太师一瞬,他如今身量颀长,又站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气势, 另周太师都有些压抑。
“周太师是历经两朝,本应名垂青史, 受后人赞颂。”杨昭缓缓走下玉阶,声音沉沉。
众人不明所以,向他看来, 一道道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仿佛他便是这朝堂的中心。
杨昭一步一步,靠近周太师:“可惜啊……在清查户部尚书一案之时,我奉命督办抄家, 无意间看到一份账本。”
周太师面色不变,但眸色渐深, 暗流涌动。
杨昭一把从怀中掏出账册,递给如今的户部侍郎陆佩文。
陆佩文恭恭敬敬地接过,翻看起来,朗声念道:
“大文开元四年三月二十, 呈周太师纹银五十万两。”
“开元五年二月初一,呈太师府黄金十万两。”
“开元八年六月初五,呈周太师夜明珠二十斛,玉器八十件,金银首饰若干。”
陆佩文面无惧色,一本正经地念着周太师收受的每一笔赃款。
周太师面色铁青,双目如死水一般盯着杨昭。
杨昭毫不示弱地回看他,目光对峙间,杨昭虽然年轻,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随着陆佩文一字一句将内容念出,全场哗然变色。
众臣站在周太师背后,忍不住议论起来——
“没想到周太师居然是这样的人!亏得他还是两朝元老!”
“食君之禄,居然还敢如此行!这简直是国之蛀虫!”
“还好没有投到他门下,真是令人不齿!”
一句句话语如刀子一般,镌刻在周太师的心上,他面色难看至极。
周太师忍无可忍:“够了!”他暴怒着看向杨昭,道:“殿下想排除异己,直说便是!何必演上这一出戏,来折辱老夫?”
杨昭还未说话,莫丞相却开口了:“周太师,这账本早就在殿下手中了,殿下本来念在您是两朝元老,又对社稷有功,快要告老还乡了,便不忍毁你名誉。”顿了顿,他义正言辞道:“但直到现在,你因为一己私欲,还要与殿下为难,莫说是殿下,就算是老臣,都看不下去了!”
莫丞相在群臣之中影响力不小,他一出声,众臣都开始讨伐起周太师来。
周太师面上绷不住了,一张老脸憋成猪肝色,整个人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为官一世,居然最终会败在杨昭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杨昭无声地摆摆手。
侍卫们蜂拥而上,直接将周太师拿下,周太师面色怆然,突然一下像老了好几岁,没了嚣张的气焰,他便成了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余下的众臣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便默契下跪,齐声道:“恭请四殿下监国!”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杨昭站在玉阶之上,抬眸远眺。
他看的却不是这大殿中的众人,他的目光穿透重重宫闱,仿佛看到了宫墙之外的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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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皇帝病重,杨昭监国以来,便恢复了京城与北疆的通信。
武城的议厅之中,众武将簇拥着武平侯白仲,正言辞激烈地讨论着议和的。
雷副将嗓门最大:“依末将看,此时就不应议和!”
全跃凉凉出声,道:“难不成雷副将想抗旨不尊?”
雷副将啐了一口,道:“你少给老子扣帽子!”顿了顿,他正经了几分,道:“如今这两边还没开打呢!就要主动议和?咱们一点谈判的筹码都没有!照我说,就应该先打他们个落花流水,至少吓唬吓唬他们!再和谈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害怕!”
这话糙理不糙,有几名武将表示同意。
全跃又道:“如今我们不到二十万大军,他们却有近三十万之多,万一开战,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愿意停手议和!?”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谁有把握一定能打赢剌古?”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敢吱声了。
又一名小将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打还是和?”
众人聊着聊着,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上。
武平侯白仲沉默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发。
全大将军忽然笑了声,道:“对了,最近几日议,怎么都没看到白将军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白仲,颇有深意。
白仲面无表情,道:“本侯有安排,亦宸最近不在武城。”
全大将军挑了挑眉,道:“这么关键的时候,白将军居然不在……实在是有些棘手啊!”
“谁说我不在?”一道清朗的声音想起,白亦宸撩开大帐,一身银甲,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全大将军眼角微抽,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
雷副将最是高兴:“白将军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到底如何对付剌古,皇上想让咱们直接议和,可这也太憋屈了!”
白亦宸笑了笑,道:“看了这份诏令,也许雷副将就不会觉得憋屈了。”
说罢,白亦宸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
众人微惊,白亦宸缓缓打开帛书,郑重其:“皇上因国劳累,病重昏厥,如今由四殿下监国。”他目光掠过众人,缓声道:“剌古狼子野心,占我疆土,杀我子民,需以武力摄之,北疆战局一切由武平侯白仲定夺。”
白亦宸缓缓合上帛书,抬眼看向众人。
武将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少人眼里都发出了渴望的光。
“真的不用议和了!?老子早就想干.翻他们了!”雷副将第一个出声,笑声郎朗。
“太好了!虽然他们兵力多,但是不少是从北剌抢夺来的战俘,不见得能听他们的指挥!咱们赢面不小……”
“就是就是,凤山之围不是顺利解了么?有武平侯和白将军带领咱们,一定能战无不胜!”
武将们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讨论起战局来,个个豪气干云。
白亦宸穿过众人,缓步上前,将帛书呈给白仲:“请侯爷过目。”
白仲眼眸微动,接过帛书,再次打开。
言语铿锵,字字有力,果然是四皇子杨昭的笔迹。
白仲细细收起帛书,面色也亮了几分,只见他大手一挥:“点兵!”
众人欢呼雀跃,急忙应声而出。
全大将军和全跃几乎最后才离开。
全大将军走到帐外,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拳头紧了紧,低声对全跃道:“你先回去点兵吧,为父有要出去一趟。”
全跃面色微顿,急忙道:“父亲要去哪里?”
全大将军有些恼怒:“为父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告吗?”说罢,他又试着收了收自己的怒气,道:“你别问了。”
全跃咬咬牙,低声问道:“父亲要去见‘他’?”
全大将军眸色微缩,冷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全跃犹豫了一瞬,道:父亲,大战在即,您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发现……”
全大将军打断他,道:“只要你不多,就不会有人发现。”
全跃面色微僵,嘴唇颤了颤,道:“父亲到底打算做什么?”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难道父亲不想大文取得胜利!?”
全大将军怒道:“我当然想。”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语气狠厉:“但我怎么能让杨昭借此站稳脚跟呢!?你可知道,杨昭和你表弟杨赢势不两立,来日若让他掌权,我们全家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这是全大将军最忧虑的。
全妃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可是却死在了皇帝手中,皇帝又借着全妃的错处,削弱了他的权利范围,把北疆的调度权尽数交给了武平侯白仲。
全大将军是敢怒不敢言。
全家在朝廷经营多年,根基深厚,靠的就是全妃和全大将军,可全妃倒下之后,全家便失去了最强的倚仗,开始走下坡路。
全大将军为了保住家族的权势,一直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杨赢便是他最大的指望。
可如今杨赢明显在夺嫡一战中处于下风,他在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想方设法地给杨赢的对手——杨昭制造些困难,好为杨赢创造些机会。
最初,便是全大将军单独写信传回京城,故意夸大了北疆战局的惨烈,将凤山之困说得惨绝人寰,皇帝一向是鼠目寸光,畏首畏尾,一见他的信后,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全大将军又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有意无意地提到三皇子杨赢。
皇帝一方面担忧北疆局势,觉得大文的军力不足,最终多年心血可能毁于一旦。
另一方面,他也逐渐开始忌惮起杨昭在朝中的影响力,于是皇帝必须扶持一个人,与杨昭分庭抗礼。
就这样,杨赢再次被放了出来。
全大将军得知这个消息之时,终于又看到了指望,可不想这才没几日,京城就风云骤变,改天换日了。
全大将军面色郁郁,道:“如今也不知道赢儿怎么样了……”杨昭既然能重新监国,说明杨赢并没能接管朝中局势。
全跃知道全大将军在想什么,他沉思了片刻,道:“父亲的苦心,儿子都理解。”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全大将军,道:“但如今大战,关系到数十万将士的生命,还有黎民百姓的安危……父亲此举,实在是太危险了!”
全大将军板着脸道:“你是在训斥你的父亲么?”
全跃急忙拱手低头:“儿子不敢!”
全大将军怒色沉沉:“那就闭上你的嘴!”
全跃面色僵住,虽然低着头,但身量高大魁梧,面上的表情被一览无余。
不甘中带着几分执拗,却又不敢忤逆自己的生父。
全大将军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此与你无关,你不要再管了。”说罢,全大将军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走出了北军大营,全跃才收起自己的目光。
他感觉心中有一股无名火焰,在反复炙烤着他,十分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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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厅的会议散去之后,白亦宸阔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阿飞守在门口,见他来了,急忙迎了上来,气鼓鼓道:“公子!您带回来的那个小子,他也太懒了!大白天的,居然在您的营帐里睡着了!这成何体统?”
白亦宸挑了挑眉,道:“小声些,别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