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武平侯庶子的来头。
杨谦之和杨昭自然不知道, 杨瀚便露出了得意的笑。
杨初初觉得,杨瀚长大了肯定是个八卦大王,于是催促道:“六哥哥, 快说呀!”
杨瀚笑了笑, 道:“我也是听舅舅说的……舅舅年轻的时候,便在老侯爷手下当差,老侯爷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一直在军中效力,二儿子痴迷武艺,总想当个游侠,去闯荡江湖……”
说到这,杨瀚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道:“如果我也能去闯荡江湖就好了……”
杨昭冷冷:“说重点。”
杨瀚轻咳一声,回到正题:“重点是, 这二公子,还真的不顾家人劝阻,去仗剑走天涯了……中间消失了好几年, 然后又突然被老侯爷找了回来。”
杨谦之问道:“为何?”
杨瀚叹了口气,道:“因为,老侯爷的大儿子……不幸战死了。”
杨谦之和杨昭微愣一下,这大公子, 恐怕是在当年大文与瓦旦的战争中,遇难的。
杨初初听得入迷, 小声问:“那二公子回来,也要从军吗?”
杨瀚点点头,道:“不但要从军,还要继承家业……毕竟, 偌大的侯府,不能后继无人。”
杨初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杨瀚又道:“而且,皇祖父还亲自将镇国公之女,指婚给了这二公子。”
杨谦之了然,道:“原来,这二公子,就是如今的武平侯。”
杨瀚一本正经道:“不错……武平侯府和镇国公府联姻,轰动一时。可后来,就在武平侯大婚当日,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杨初初瞪圆了眼,杨昭:“别说废话。”
杨瀚撇撇嘴:“四皇兄真没劲。”顿了顿,他继续道:“听说,当日下着大雨,就在武平侯迎了新娘,准备回府行礼时,忽然,有一个美貌女子,拦在了路中间!”
“那女子身怀六甲,当街挡住了迎亲队的去路,她质问武平侯,为何要骗她,辜负她!”
杨瀚说得十分逼真,仿佛自己看见了一样。
杨谦之有些不信,道:“武平侯为人正直,又雄才大略,怎么会欺辱一个女子?”
杨昭也跟着皱眉。
杨初初倒是觉得,一个男人能力强不强,和他渣不渣没有必然联系,她问道:“那后来呢?”
杨瀚道:“那女子非要说,自己是武平侯的夫人,但众人自然不信。他们只觉得,那女子是来闹事的,想把她赶走……可那女子却不依,推搡之下,那女子竟然动了胎气,当场就要临产!”
众人一惊。
杨谦之蹙眉:“妇人生产,可是极其危险的。”
杨瀚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武平侯见状,便连忙抱起女子,回府找大夫去了!新娘子就被他落在了街上……”
众人又是哗然。
一旁的桃枝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忍不住问道:“花轿就这样留在街上了?那镇国公的小姐,岂不是成了京城的笑柄?”
杨瀚摊手,那是显而易见了。
杨谦之道:“武平侯没错,事急从权,和生命比起来,那些虚礼都不值一提。”
杨昭思索一瞬,问道:“那临产女子,真是武平侯的人吗?”
杨瀚道:“我觉得肯定是。听说女子生完孩子,便撒手人寰了。武平侯便宣布,那孩子就是他的长子。”
杨初初沉默一瞬,问道:“这个孩子,便是那位叫白亦辰的哥哥吗?”
杨瀚点头。
杨谦之道:“难怪你说他来头大,他这一出生,便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杨瀚摇头,神秘一笑,道:“他的来头,可不止这些。”
众人抬眸看他,杨瀚十分享受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便朗声道:“谁知道,那女子竟然是一位绝世高手的女儿!那位老爷子,知道女儿出事之后,便来到了京城。大白天的,他只身一人,从武平侯府门口,一路杀进去,犹入无人之境!最后,甚至惊动了京城巡防营。”
众人都十分讶异,杨初初问:“然后呢?”
杨瀚道:“后来,也不知道武平侯和老爷子说了些什么,老爷子便离开了。”
杨初初皱了皱眉:“他没有留下来,照看外孙吗?”
杨瀚耸肩,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听我舅舅说,侯府虽然认了白亦宸做长子,但是一直不承认他母亲的夫人身份,只当她是个外室。”
杨初初不语。这样一个孩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还要被正头夫人憎恨,想必在侯府中,也是举步维艰。
她联想到,自己当初和盛星云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心中感叹有些感叹,就算是生在皇室或贵族,只要不得家族重视,就连平安长大,都非易事。
杨昭问道:“那武平侯,对他的庶子如何?”
杨瀚道:“不知道……不过武平侯常年不在家,都是夫人理事。”顿了顿,他又狡黠一笑,道:“不过听说,武平侯不太喜欢他夫人。”
杨谦之忍不住笑起来:“这你都知道?”
他的六弟真是人小鬼大。
杨瀚笑道:“我舅舅说,那白亦宸的娘亲,曾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比侯夫人好看多了!谁不喜欢好看的啊……”
众人失笑,那苏将军可真敢说。
杨初初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挑,奶声奶气道:“那……武林第一美人的儿子,好看么?”
众人:“……”
聊了不多时,盛星云便来招呼大伙儿吃饭了。
一桌子菜,都是盛星云亲手做的,杨谦之他们平日都吃惯了御膳房的食物,今日换了口味,便交口称赞。
杨谦之道:“云嫔娘娘手艺真好。”
杨瀚狼吞虎咽下一只虾球,道:“好吃!嘶……太好吃了!”他被红烧肉烫得合不拢嘴。
杨昭看他一眼,忽然道:“那你多吃一些。”
杨瀚诧异地看向杨昭,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都没什么,可杨昭……是从来不会关心别人的。
杨瀚顿时有些感动:“四皇兄……你……”
杨昭悠悠道:“我反正每日都能吃到,你难得来,别客气。”
这语气,俨然一副主人的口吻,给杨瀚气笑了。
杨瀚愤愤不平:“四皇兄,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杨昭抬眸:“哪样?”
杨瀚黑着脸:“你还不如像以前那般,不说话呢。”
众人都乐了。
杨初初也发现了,杨昭现在,不但话越来越多,还时不时爱开些毒舌的玩笑。
盛星云笑道:“昭儿变开朗了是好事,性子活络些,朋友也会更多。”
说罢,她便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杨昭碗里:“你也多吃些。”
杨昭抿唇笑一下,低头吃菜。
杨谦之见杨昭和盛星云相处融洽,也为他感到高兴,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四弟,你会参加雅集,或者比武吗?”
杨昭愣了愣,低声道:“不。”
杨初初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听起来有点好玩的样子。
杨瀚道:“太学为了欢迎新学子,便打算开设一次雅集诗会,和一场比武大赛,方便大家熟悉起来。”
杨初初“噢”了一声,和学校开学前的军训差不多嘛。
杨谦之道:“不仅仅是为了熟悉,也是为了了解一下学子们的基础。”
杨初初略微思索一下,便明白了。
这次太学扩招,本来便是皇帝拉拢重臣们的手段,但众多新学子混在一起,太学的夫子们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
若是明目张胆考试一场,高下立判,又怕惹得各位大人物不快,于是太学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试一试学生们的基础。
杨初初心里默默道,这贵族学校的老师也不好当。
杨初初抬头问:“二皇兄,你要参加吗?”
杨谦之微微颔首:“我打算参加雅集诗会。”
杨瀚急忙道:“我打算参加比武大赛!”
杨初初笑了笑:“太好啦!”说罢,她又看向杨昭:“四皇兄不去吗?”
杨谦之道:“是啊,四弟能文能武,不去的话,可惜了……听说,父皇也要去看呢。”
杨昭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抬眸,看了盛星云一眼,道:“云嫔娘娘……我应该去吗?”
他凝视着盛星云的眼睛,隐有不安。
他从没问过,盛星云愿不愿意接纳自己,便自作主张地留了下来。
如今,若是盛星云想让他参赛,去为云瑶宫争光,他也不好拒绝。
盛星云笑吟吟看向他:“昭儿自己做主便是。想去的话,我们去给你加油;若是不想去,就别勉强自己。”
杨昭微怔,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半晌,他道:“好,我想想。”
晚膳用完,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杨瀚在一旁和小狗玩,杨初初便陪着杨谦之和杨昭,坐在长廊之上。
月色照在众人脸上,一片华光。
杨昭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神渺远。
杨谦之见杨昭若有所思,便道:“四弟,是不是还在担心惠嫔娘娘?”
杨昭面色一僵,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
杨初初瞧着他的神色,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杨昭看向她,淡笑一下。
其实除了云瑶宫和惠祥宫,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公公放出话来,惠妃娘娘因言辞不当,触怒了皇帝,因此被降为惠嫔。
而因为惠嫔娘娘要静思己过,四皇子杨昭,便暂时放到云瑶宫,由云嫔娘娘照看。
杨谦之以为杨昭挂念惠嫔,便道:“四弟,父皇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过几日,便能让你和惠嫔娘娘团聚了。”
杨昭微微颔首。
他倒希望,永远也不要再回惠祥宫了。
杨初初看着他的神色,心道这惠嫔给他带来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能去除的,便道:“四皇兄,如果你喜欢云瑶宫,也可以一直在这里噢!”
她小脸笑得圆圆,眼睛滴溜溜地十分澄澈:“初初喜欢你在这里。”
杨昭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杨瀚听了这话,醋意大发地跑了过来,道:“妹妹,那我也要住过来!”
杨初初:“……”
她一脸认真:“可是云瑶宫正院已经住满了……那些偏院,太小,舍不得委屈哥哥!”
杨瀚这才罢休。
他一边摸着小狗,一边问道:“四皇兄,你最近,有去过惠祥宫吗?”
杨昭面色微紧,低声道:“没有。”
杨瀚道:“听我母妃说,惠嫔娘娘情况不太好……她好像很不开心……”
杨昭默默不语,她不开心,那是常态。
杨瀚随口道:“听说惠祥宫里,有一个宫女被打瘸了……我母妃都吓了一跳,她说惠嫔娘娘这么温和的人,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呢……”
话音未落,杨昭和杨初初,都赫然抬头。
杨昭一把拉住杨瀚,声音有些颤抖:“你方才说什么?一个宫女……被打瘸了?”
杨瀚见他面色紧张,回答道:“是啊……”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杨瀚道:“好像叫……什么兰?”
杨初初瞪大了眼,这话对杨昭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他踉跄退了一步,颓然靠在了墙上。
她……终究是没能逃过一劫?
下一刻,杨昭猛然转身,向云瑶宫外面冲去。
杨初初见状,连忙道:“我去看看四皇兄!桃枝帮我招呼一下他们!”
说罢,迈着小短腿,也跟了上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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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暗,少年一路狂奔。
杨昭的衣袍被风吹起,如皱如搓,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是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面色冰冷,每离惠祥宫近一步,他的心就忐忑一分,心中一片迷茫。
“四皇兄!四皇兄!等等我……”杨初初焦急的声音响起,唤得杨昭回了回神,他下意识回头看,杨初初满头大汗地跟在他后面,显然十分吃力,见他停下,她反而快步追上:“四皇兄……我、我陪你去。”
杨昭呆了呆,道:“不必了……太晚了,你回去吧。”
杨初初见他眼中有一抹痛色,摇摇头:“我一个人回去,害怕!我要和四皇兄一起……”
她冲他乖巧一笑:“初初不会添麻烦的!”
杨昭嘴角微抿,眼前的小妹妹,眸光清亮,好似黑夜中的一轮月牙,他默默点了点头。
主动走上前,牵住她的小手。
没过多久,兄妹俩便疾步走到了惠祥宫。
惠祥宫不同于往日,连守门的太监,都只剩下了一个。
那太监是惠祥宫的老人了,一看杨昭回来了,顿时喜出望外:“四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杨昭抿了抿唇,道:“青兰何在?”
太监一听,顿时变了脸,神色有些古怪:“奴才……奴才不知道。”
杨昭面色愠怒:“说!”
他板起脸来,整个人冷若冰霜。
那太监见他生气了,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瞒着,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这才悄悄道:“青兰姑娘……因为偷了惠嫔娘娘的东西,被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贬到浣衣局去,干苦活了。”
杨昭浑身一震,质问道:“她怎么会偷母妃的东西!?”
杨昭心乱如麻,她跟了母妃那么久,为人善良又单纯,怎么可能去偷母妃的东西?
太监无声摇了摇头,道:“奴才也不信,但惠嫔娘娘说是,其他人便也不敢吱声。”
杨初初皱眉,这惠嫔,八成是因为青兰为杨昭出头,而伺机报复。
杨昭面色难看,道:“那青兰……伤得严重吗?”
太监犹疑了一瞬,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怎么说……殿下若有心,不如去浣衣局看看吧……”
他面有唏嘘,再多的话,便不肯说了。
杨昭闻声,冷着脸点了点头。
这便要带着杨初初转身离去。
那太监忽然出声:“殿下……你都到门口了,不去看看惠嫔娘娘吗?”
杨昭顿住,漠然回头,直视他。
那太监似乎没有料到,杨昭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忙道:“奴才多嘴了……奴才不过是想着,惠嫔娘娘好歹是四殿下的母亲……”
杨昭幽幽道:“她早就不是了。”
太监面色一僵。
杨昭看他一眼,道:“照顾好她吧,我不会再来了。”
说罢,便带着杨初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杨昭沉静地吓人。
杨初初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道:“四皇兄,我们去浣衣局吗?”
杨昭迟疑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杨初初小声道:“青兰姐姐,可怜。”
杨昭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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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初初在宫里这么久了,第一次来浣衣局。
晚上的浣衣局,大部分的宫女,都已经下值休息去了,此时还在忙碌着的,便都是些罪奴。
浣衣局管事姑姑,一见杨昭和杨初初来了,惊讶地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管是姑姑心中不安,忍不住直接问道:“两位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杨昭开门见山:“我要见一个叫青兰的宫女。”
管事姑姑愣了愣:“青兰?”
浣衣局差事最重,只有最下等的宫女,或者犯了事的宫女,才会被调到浣衣局来。
近日里来的人太多,管事姑姑有些记不住了。
杨昭没有耐心再等,道:“我自己去看。”
说罢,便直接穿过浣衣局前殿,向后院走去。
管事姑姑连忙道:“殿下……殿下!”哪有皇子大半夜闯进浣衣局的!?
杨初初屁颠屁颠跟在杨昭后面,她奶凶地瞪了一眼管事姑姑:“别说话!”
管事姑姑连忙噤声。
杨昭心中着急,穿过中庭,便奔到了后院。
偌大的后院中,大大小小修葺了不少水池,全部是用来洗衣的。
水池附近,搭着许多高低不一的竹竿,上面晾了不少才洗净的衣物。
此刻天色已晚,后院中的人已经不多了,宫女们都满脸疲惫地洗着衣服,没有人注意到杨昭和杨初初。
杨昭默不作声,围着池子,一个个找去。
只见这些宫女,全都神色郁郁,看起来劳累至极。
她们身份低微,有的抬头看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继续忙自己手上的事。
杨昭顾不得那么多,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青兰在哪?”
宫女们神色麻木,纷纷摇头。
杨初初忽然瞥见角落一个身影,她一拉杨昭的袖子,道:“四皇兄,你看那里!”
杨昭急忙回头,定睛一看,呼吸停了一瞬。
后院的水井边,阴风阵阵。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佝偻着身子,费力地摇着水井摇臂,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水打了上来。
只见那少女,纤细的双手,吃力地提起了桶,努力向池子边挪去。
她整个身子都颤颤巍巍,一条腿迈着步子,另外一条,则拖在地上,毫无生气。
杨昭的心抽疼了一下,哑然开口:“青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