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真君进阶大乘,因为太过得意忘形,被玄清道君好好教训了一顿,之后闭关数月巩固修为,跟着便马不停蹄出宗浪荡去了。
来到上界十余年,除了有人上门请出手,其余时候都在小小宗门内待着,这种日子对他而言着实有点枯燥难捱。
只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的修为在下界能够横着走,在上界便有些不够看,寒山真君,如今该称他寒山道君了,寒山道君并不怕惹事,也不怕来自高阶修士的威胁,但他怕死得太丢脸。
师尊、师兄、徒弟、损友都在这儿,假如哪天他们收到消息,得知他得罪了某某大能,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人一刀砍死,那他这将近三百年的宝贵面子还要不要了?想一想那场面,就算是也死不瞑目啊!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修炼,不到二十年就迈入大乘,只为了能尽早回到可以横着走的日子。
虽说如今才是大乘初期,但渡劫修士不出手,寻常大乘未必是他的对手,就算来了大乘后期,打不过也能跑。
他算了算,觉得自己稳了,于是一摆手,挥别宗内众人,潇洒离去。
“去仙剑宗找人练练!提防那个狐狸脸!”玄清道君在后面交代。
寒山道君志得意满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
看着不靠谱的师尊身形消失,陈轻瑶有点忧心忡忡。
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实力摆在那里,化神后期就能一剑逼退大乘中期的人,如今大乘了,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性命?
她就是怕,会不会不久之后,就有一群被师尊揍了的人上门来讨说法要赔偿?
她仿佛看到自己整日低声下气给人赔礼道歉的画面。
想想就可怕,要不干脆去闭关,把这些事丢给大师伯?
玄清道君目送徒弟离开,回头一眼见到徒孙微皱的小眉头,安慰道:“乖徒孙别担心,上界没几个人能伤到你师父,要是真有人不长眼,师祖把他们老窝端了!”
陈轻瑶心头悠悠一颤,满脑子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看来,是得要闭关了。
说干就干,她转头将宗门事务托付给大师伯,买卖的事有余平看着,要是有人想请她出手,能等的就让客人等着,等不了请他们另寻高明。
然后回到自己洞府,把门一闭开始闭关。
这些年她与那枚真火配合越发默契,不论炼丹炼器都觉得得心应手,已经炼过了地阶大部分丹药,且基本每种都能炼出极品丹。
至于法器,因为修为稍弱,后劲不足,炼制地阶上品有些勉强,炼完之后整个人被掏空,上品之下则完全没有问题,甚至炼完地阶中品,不必恢复,还有余力再炼一件简单的地阶下品。
符箓与阵盘也不曾落下,托那些下订单客人的福,这些年她几乎将炼遍了大半地阶丹符阵器,单她会的那些种类,随便丹道阵道说一样出去,就能惊到一片同道中人。
宗门内那些丹修阵修因为身在外门,不清楚内门情况,这些年下来也没发现她兼修四道的事,但余平大概有所察觉,内门就那几个人,除了陈轻瑶之外,其他人怎么看都不像会炼器画符的人物。
察觉之后,他看陈轻瑶的眼神越发热切,以往还对自己身为丹修,却还要招待客人做生意这事有话想说,后来半点异议都没有了。
因为他发现陈轻瑶比他更忙,同时兼修四道,在每一道上都是佼佼者,并且修行方面也没落下,只有这样的天才,才配得上日后宗师之名,自己还差得远,没有资格抱怨!
比起初来天元仙宗,他的心态已经转变许多,不过至今依然没能回到地阶。
陈轻瑶知道这是他修为不足的缘故,她当初能在没有真火的前提下,凭借元婴后期修为炼出地阶丹药,纯粹是因为服过大衍丹,丹田经脉比常人宽阔,经得住消耗。
余平也是元婴后期,因为有过真火,所以曾达到地阶的高度,失去真火后,他自身修为无法支撑整个炼制过程。
不过,一旦进入化神,有从前的基础,相信他马上能重回地阶。只是过往种种经历,已成为他的心魔,心魔一日不除,境界一日难以提升,只能看日后能否有转机。
陈轻瑶闭关不久,便有一件事在修真界迅速传开,一名大乘道君单人独剑向仙剑宗下战帖,接连打败三位大乘剑修!
许多人觉得这消息听着耳熟,酒楼内,便有一名修士问好友:“不是二百多年前也有一位道君,挑落了仙剑宗四名大乘么,如今他又卷土重来了?”
他的友人说:“你不知道,此大乘非彼大乘,二百多年前那个是师父,现在这个是徒弟。”
那修士惊叹:“他们的师门未免太厉害了!”
一时间,天元仙宗、玄清道君之徒、寒山道君这几个词,响彻修真界。
对于一个刚立成没多少年的宗门来说,天元仙宗的名气着实有些大了,时不时就有些惊人的事迹在人们耳畔响起。但只要想想那宗门内都有什么人,大家又觉得不奇怪。
据说他们大多出自下界同一个宗门,提起下界,上界上至修士,下到凡人,都有几分优越感,觉得那儿远不及上界,多少年才能上来一名化神,比他们渡劫修士还稀少。
直到天元仙宗横空出世,那样一群妖孽天才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们才发现,下界或许自身条件比不上上界,但从下界上来的修士,论及天赋、论及修行刻苦程度,并不比任何人逊色。
有人佩服,就有人看不过眼,甚至有一些极端修士,认为从下界来的人,是和他们抢资源争灵气的入侵者,以往不是没有下界修士陨落在他们手上。
但是对于天元仙宗,乃至其宗内门人,这些处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却只敢暗暗愤恨嫉妒,不敢真正动手。
挑战完仙剑宗,寒山道君很有几分不满,因为玄清道君当年打败了四个人,而他只打败了三个,被那老头压过一头,他当然不乐意,可是任凭他怎么叫阵挑衅,仙剑宗的大乘跟聋了一样,就是不下场。
他还寻思着搞点破坏把人引出来,便被仙剑宗那名面带笑容的掌门一巴掌拍出了宗门。
寒山道君正眼一瞧,来人自己打不过,又好像是老头师尊说过要提防的狐狸脸,于是脚底抹油,很识时务地转身就走,半点不纠缠。
离开仙剑宗,他马上又去了据说很能打的无上仙宗,想见识见识那帮体修的肉身铁拳。
等到陈轻瑶出关,余平汇报信息,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寒山道君已经打遍了半个修真界,正向另外半个进发。
“……赔了多少钱?”陈轻瑶颤声问。
余平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道:“曾有几波人寻来,都被风溪真君打发了,还有一些走前下了订单,已经成为宗门固定客户。”
陈轻瑶松了一口气,而后心底涌起大大的佩服,不是对师尊,而是师伯。
不愧是当过掌门、给师祖、师尊前后两代刺头收拾过烂摊子的人,浑身上下只有两个字,可靠。
将高高提起的心放下,她对余平道:“一会儿我去把地阶上品的法器、阵盘、符箓添上,以后只要是天阶以下的订单,我们都接。”
余平又是愣住,片刻后眼中陡然爆发出异样神采,“您距离天阶只有一步之遥了?”
陈轻瑶笑道:“一步之遥有点夸张,还差一大步吧。”
此回闭关历经数年,她的修为迈入化神中期,境界提上来后,又在传承中一番狠练,把丹符阵器几道也都提到地阶上品。
地阶上品距离天阶,看似只差一点,但大阶级的跨越,远比小阶级难得多,不但需要经验累积,还得看个人悟性与机缘,有些人只差灵光一现,却就是参不透,在某个境界困顿数十乃至上百年。
余平相信那些参不透的人里面,绝对不会有陈轻瑶,能将四道都修炼到地阶上品的人,天阶于她而言,不会有任何难度!
他兴致昂扬地跟她谈论丹道,完全看不出平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直到萧晋到来,含笑看着两人谈话。
陈轻瑶跟余平点点头,示意下回再谈,主动迎上萧晋,与他一起往外走。
行至玄清道君时常待着的山腰那棵树下,从这个方位往外看,不论内门外门,尽收眼底。
树旁有块大石头,陈轻瑶跳上去,曲腿坐下,两条小腿悬在石外轻轻摆动。
“你也来啊。”她冲萧晋招招手。
萧晋只得也跃上来,石头上小下大,顶端并不宽阔,两人并肩坐着,身体侧面紧紧靠在一起。
微风吹过,送来远处细微的花香,前一夜大约下过雨,脚下土壤带着湿润的气息。陈轻瑶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按照四季节气划分,如今应该是清明前后,这个时节最适合到外出游玩。
从前在凤卧山,她总是趁此时满山跑,寻找美味的山珍野菜。再往前一些,上辈子还在读书的时候,学校每年组织春游,一辆辆大巴车开向野外,车内满是欢声笑语。
自从来到修真界,时间动辄以年、十年计,她已经许久没有留意季节变化了。
她偶尔会有些迷茫,为了长生的目标,来去匆匆、慌慌张张,错过身边那么多美丽的事和物,当真不是本末倒置么?
但只要想到面前的威胁、未来的隐患,她很快又重新变得坚定,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证自己在危险中存活,才有性命去欣赏那些美丽的事物,或许不久后,她还要依靠这份力量去保护它们。
而且……她看了眼萧晋,虽然错过了一路的风景,但好歹没有错过身边的人嘛。
见她忽然看着自己笑,萧晋也跟着无奈笑笑,道:“怎么了?”
陈轻瑶不答,伸手戳了戳他,反问:“刚刚我跟余平说话,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没有。”萧晋面不改色,“我知道阿瑶与他说的是公事,如何会不高兴。”
陈轻瑶心里啧啧两声,说得好宽容好理智,如果刚刚身上泄露出来的气息也有那么友好她就信了。
不过她没有点出,自己的男朋友,肯定要留点面子的。
她晃着腿看风景,身体也跟着微微摇晃,晃了一会儿,脑袋便靠到萧晋肩膀上。
萧晋身形稍显僵硬,一只手护在她背后,几次想要将人揽住,又不敢真正落下,如此来回拉扯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虚虚环住她的身体。
玄清道君拎着酒壶,打算日常到树下坐一会儿,还没走近,便发现自己的地盘被徒孙占领了。
他看着两人相互依偎,一个悠闲、一个稍显拘谨的背影,摇了摇头,“年轻人呐……”
酸唧唧的,把他的酒都给熏酸了。
陈轻瑶本打算看个日落,不想太阳还未下山,就收到余平传信,山门外有个少年要见她。
随着天元仙宗日渐出名,来投奔的除了丹修阵修,也有一些想要拜入宗门的年轻人。
只是宗内那些人,都没有收徒教弟子的意思,因此至今没有一个新弟子入门。
不过此时来的这名少年不同,余平说他自称吱吱,还道陈轻瑶一听就知道他是谁。
“吱吱?”陈轻瑶愣了愣,一下子还真没明白过来,直到想起那个巴掌大金灿灿的小身影。
她只给小猴子起过这名,而距离当初古山妖王将它带走,已经过去十几年,难道小猴子终于血脉觉醒成功,大变活人啦?
她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拉着萧晋兴冲冲道:“走,我们去看看。”
余平已经得了信,将那名少年领到大殿。
只远远看了一眼,虽然瞧着是个陌生面孔,可是那灵活的身手,狡黠的表情,猴里猴气的气质,陈轻瑶立刻确定,就是小猴子没错!
“吱吱!”她喊了一声。
少年立刻转过头,见到她,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圆,“唧唧唧!”
他蹭地跳过来,一下子蹿到陈轻瑶的肩——没蹿上去,被萧晋眼疾手快拎住了后衣领。
“吱吱吱!!!”少年超凶地张牙舞爪。
陈轻瑶则松了口气,以前小猴子小小一只,习惯性蹲在她肩膀上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大一个人,还想蹲她的肩膀,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她打量萧晋手中气得跳脚的少年,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俊俏的脸蛋,圆脸圆眼睛,外表看着与人族无异,只有眼瞳内一圈金环,显露些许端倪。
与见过的妖族相比,小猴子身上妖族特征极少,就算混入人群中,想必也没什么人能看出来。
而后她才发现大殿内还有一道身影,身披斗篷,身材异样高大,细看修为深不可测,不知为何却极不显眼,稍不留神就会忽略。
余平说过小猴子是与人同行,想来就是此人,陈轻瑶忙拱手行礼,“见过前辈,晚辈失礼了。”
对方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
见状,陈轻瑶不再打扰,只按照礼节给人上了灵茶,她猜测对方也是妖族,想到古山妖王的喜好,在灵茶之外,又上了杯灵酒。
小猴子与萧晋仍在斗争,准确地说是单方面斗争,他回归妖族后显然有奇遇,如今同样是化神修为,但是萧晋这个化神初期,只用一只手,就让他这明显掺水的化神初期动弹不了,只气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上牙齿咬。
陈轻瑶看了好一会儿猴戏,才笑道:“好了,别闹了,过来说说话。”
闻言,萧晋松手,小猴子却不讲武德,趁其不备,迅速在他身上挠了一爪子,飞快躲到陈轻瑶身后。
萧晋眼皮都没动,只漫不经心弹了弹衣角,他身上穿着陈轻瑶炼制的高阶法衣,别说小猴子没什么威力的一爪,就是大乘修士全力一击,都还能幸存下来。
“吱——”小猴子气得鼻孔喷气,却不敢再上前,怕又被拎住后颈。
陈轻瑶让他坐在椅子上,控制着不让他左蹦右跳,这才终于能说上几句话。
当初小猴子被带走后,她跟师祖了解过妖族的情况。
妖族分为好几支,每一支都有一名妖王,大部分妖王都是通过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手段厮杀出来的,但也有例外。
古山妖王带小猴子拜访、拥有妖母泉的那支妖族,从上古至今,历代妖王并非凭借实力,而是血脉相传。
据说这一支妖王拥有远古神兽血脉,上古时期曾统率全部妖族,称为妖皇。
魔界入侵时,妖族曾与人族、精族等联手击退来敌,后来各族因胜利果实分配不均,爆发了内乱,长年累月消耗下,妖族内部折损严重,妖皇一脉更是几近凋零。
弱小的皇者无法震慑妖族,一些强大的妖族将领纷纷自立为王,又经过数十万年,发展成如今数支妖族并存的局面。
陈轻瑶当时听完,就猜测小猴子八成有那个什么神兽血脉,要是在上古时候,那就是妖皇候选猴,现在是当不上妖皇了,但是当个妖王应该问题不大,怎么会沦落到下界凡人界?
“因为有奸人要害我吱,幸好我福大命大没死吱。”
这只猴子从前只会吱吱吱唧唧唧地叫,现在虽然有了人形,但学说人话没几年,每讲一句,就忍不住吱一声,陈轻瑶就在这一声声的吱吱中,勉强听他说完整件事。
原因说来也简单,亘古不变权力的斗争,小猴子还是一颗蛋的时候——没错,陈轻瑶确认了一遍,虽然他怎么看都是哺乳动物,但的确是卵生——有妖觊觎他爹的妖王之位,意图造反,老妖王被偷袭重伤,危急之际命几名忠心的手下带着他的后代逃走。
那几个手下一路走一路杀,最后只剩一人,因为实力不够强,只敢往荒芜之地逃奔,却不小心落入上下界之间的通道,等勉强抵达下界,已经只剩一口气。知道自己无法再保护小主人,他不敢将一颗蛋留在修真界,便将小猴子送到相对安全的凡人界,又耗尽自身精血帮它破壳,之后就断了气。
另一边,老妖王平息叛逆,立刻派人寻找手下和小猴子,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原本就重伤未愈的妖王,以为自己的决定害死了唯一的后代,伤势越发严重,几度濒死。
小猴子说到这儿,忐忑地看了陈轻瑶一眼,小声道:“你给我的宝贝,我给爹吃了吱……”
马上又大声道:“我会找到更厉害的宝贝给你的!”
说完便屏住呼吸,与陈轻瑶大眼瞪小眼,半晌后,还是没有憋住,“吱。”
陈轻瑶噗嗤笑出声,揉了把他的脑袋,道:“吃了就吃了呗。”
那片转死回生的叶子,本就是给小猴子救命用的,用来救他爹的命也是一样。
仔细想想,这父子二人相认之路还真是坎坷。
若非当初萧晋摘了小猴子早就看中的地元果,它不会一路追来与她结识,也就不会一起来到修真界,更不会被师尊带来上界。
要不是她好奇小猴子血脉,师祖不会特意拎着它去找古山妖王,而古山妖王显然知道什么,才会带它去自己老家借妖母泉。
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父子俩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相见。
失而复得的宝贝从天而降,老妖王自然爱惜得跟眼珠子一样,若非必要,半刻都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视线。
但是小猴子整天闹着来找陈轻瑶,老父亲拗不过叛逆的小儿子,只得含泪派出族内高手随身保护。
陈轻瑶听得有点想笑,正要说话,余平忽然匆匆走进来。
他向来不会如此冒失,此次反常,实在因为事态紧急。
前些日子,恰逢某座秘境五十年一次开启,修真界大小势力如往常一般,派门下弟子入内历练寻宝,怎知这些弟子竟全军覆没,其中似乎有魔族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