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楚玉刚从巷子里出来, 正正好看到摩的飞奔而过,溅了方鱼一身污水。
这场景太让人感同身受,楚玉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方鱼抹了一把脸, 楚玉递过去一包纸巾:“擦擦吧。”
“好的,谢谢。”方鱼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和头发丝, 低头看了一眼, 她今天穿了米白色的连衣裙, 现在上头全是泥水,一沓一沓的黑。
脏不说,有些地方被打湿了还有些透。
霍谦准备把自己的衬衫脱给她, 方鱼拒绝了:“你有带备用衣服吗?没有的话,总不能光着上身去孩子的幼儿园吧?”
霍谦:“……”
“保镖哪里应该有备用衣裳吧?”他让方鱼坐到车里,然后去找方钥。这次方钥没有出纰漏,很快拿了一套备用的白色长裙。
“没有其他颜色了吗?”这个颜色太不耐脏了,方鱼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水,总觉得不安全。
方钥摇头:“没有了。”
备用衣服平时都是放在方鱼车里,偏偏今天他们开的是霍谦的车。而保镖车里能找出这件衣服,还可能是某次大小姐或者二小姐扫货时落在车里的,吊牌都没有取下。
在车里换好衣服, 才让一行人上车:“楚玉,你坐副驾驶吧, 也好指路。”
楚玉尴尬地笑了笑:“车开不进去。”
“嗯?”
“这里都是自建房,没有门牌号和路标,而且里头都是羊肠小道,弯弯曲曲, 所以导航不准。再者里头的路非常窄,车开进去很容易堵在半路上。”
她马上又补充道:“但这里距离幼儿园真的不远了, 走进去也就十多分钟的样子。”
“那好吧,我们走着去。”方鱼从驾驶座出来,霍谦抱着星宝,方钥跟在两人身边,拿了包和星宝的一些备用品,至于新来的保镖则隐藏在几人百米处。
以他们的速度,这个距离既能马上赶到雇主身边,又不会因为太过靠近让雇主不自在。
一行人跟着楚玉往前走,路很窄,最多只能单向通行一辆小车,确实很容易堵车。路面虽然是水泥道,但是坑坑洼洼,穿着高跟鞋尤其不好走。
两边的院墙可用断壁残垣来形容,红砖青砖混搭,有些地方还破了些洞,墙角下都是青苔,早上湿气重,渗着水珠子。
住在这里的人都盼着拆迁呢,那样能拿到一大笔钱,还能分好几套楼房。但据说来了好几个开发商,大家一看这里密密麻麻的屋子,算了算要付多少拆迁费,就改了主意。
有这工夫拆旧屋盖新屋,还不如重新找块干干净净的地皮建楼房呢!
“很破旧吧。”楚玉道,“这里就是这样的。大伙儿也没什么钱,路面都是村里凑钱随便修修的,所以质量不太行。”
“不会。”方鱼摇了摇头,伸出手摸了摸墙壁上的青苔,“楚玉,我觉得这里很像戴望舒先生写的雨巷。没准过一会儿就会有个撑着油纸伞,从寂寥的雨巷里走出的,丁香般的姑娘。”
楚玉笑:“你说话可真有意思。我从前只觉得破旧,被你这么一说,看着看着倒真看出了几分诗意。”
不过拐七拐八走到道路尽头,遇到的不是丁香般的姑娘,而是大风车幼儿园。
“幼儿园其实距离你的定位不远,但就是里头的路太拐了,所以外头总是找不到这里头。”
方鱼点了点头,他们来的这个点,小朋友们正要上学,然后他们有幸见识到人类幼崽在不想上幼儿园时显现的各种神通。
首先是哭,各种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要回去找妈妈。
一个哭,接着还会带动一群小朋友一起哭。
方鱼注意到,有的小朋友没有哭的,旁边还有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劝哭:“你怎么不哭啊,嗝!你再不哭,嗝,你爸爸妈妈就会把你丢在这里,然后就不要你了。嗝——”
把另一个孩子吓得一愣一愣的。
有的孩子吊在爸爸妈妈身上,死活不肯松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地打滚的也有,方鱼就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特别好玩。
孩子可能是外婆或者奶奶带大的,而且外婆奶奶还喜欢撒泼,被他学了去。小孩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干嚎:“哎哟,放我回家!哎哟,我要爸爸妈妈!”
当然这些哭的都是才两三岁的小班同学,中班或者大班的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周有五天,都得呆在这个大园子里,很淡定地从旁边路过。
有些调皮的男孩子还会对着那些好不容易停下啜泣的孩子做鬼脸,又把人吓得哇哇大哭。
幼儿园的老师哄了这个哄那个,哭声此起披伏,延绵不绝。
方鱼看向星宝,这孩子捂着耳朵,像看戏一样,淡定地看着这些哇哇大哭的人类幼崽。
他可能觉得这些事情都和他没关系吧。
方鱼想到星宝也会在幼儿园门口哇哇大哭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期待。
不过幼崽们是拗不过狠心的大人的,过了半个小时,所有孩子都被幼儿园的老师们带进了各自的班级。
幼儿园小,也没有专门负责招生的人。楚玉便把方鱼带到了园长办公室。
霍谦抱着星宝跟在他们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座幼儿园。
破、旧,这是典型的特点。
幼儿园门口的铁栅栏上都生了锈,园里的地面都是普通水泥地,旁边的游乐场玩具也很少,红色的滑滑梯都褪了色。
地方却很大,只不过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着的。
而方鱼的注意力则主要集中在那个发育迟缓的孩子身上,她想知道这里的老师是真的如楚玉所说的那样,有教无类,对孩子认真负责。
楚玉似乎也知道方鱼的目的,直接把他带到了那个孩子的班级外。
教室里,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唱儿歌《大风车》。
“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还有一群快乐的小伙伴……”
所有的小朋友都学的很好,但那个叫大壮的孩子似乎与同学格格不入。
孩子们都能完整地唱出老师教的内容,他只能跟上最后一个字。往往孩子们唱到了第二句,他还在哼第一句的‘转’。
而且这孩子比其他孩子大了两三岁,个子高,人也壮,声音也大。
他一个人的声音能盖过所有的小孩子。唱不了两个字,嘴角就开始流口水。
哗啦啦的!
孩子们见了就开始笑话他:“大壮七岁了,还会流口水,羞羞羞,笨笨笨,大壮是个大蠢蛋。”
小孩子们越唱越大声,而大壮则茫然地看着大家,弄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话他。
楚玉脸色一变,她才和方鱼说幼儿园都是好老师好孩子,就被人撞见幼儿园里的孩子歧视发育迟缓的小朋友。
而且那个带头唱歌的还是她的女儿灿灿。
她倒不是觉得丢了面子,而是她想不通,平时乖巧可爱的女儿背地里怎么这么顽皮。他们夫妻两从来不在孩子面前吵架、说脏话,也不说人是非。
楚玉怒气中烧,正要把灿灿拎出来教训一顿,然后被方鱼拦住了。
“先等等,我想看看老师是怎么处理的。”
她想知道这个老师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理这一通闹剧。
是不管不顾呵斥这些孩子一顿,还是放任自流,反正大壮也不懂告状。
前者会加剧这些孩子对大壮的逆反心理,可能会导致孩子集体排斥大壮,后者则会让大壮继续受欺负。
方鱼发现讲台上的老师很淡定地拍了拍手掌,刚开始孩子们还没有停止嘲笑,三声之后,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了。
显然这是老师和孩子们培养的默契,听到鼓掌声要保持安静。
等到所有孩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师身上时,她才轻轻柔柔地问:“太阳花班的小朋友们,老师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大家为什么要笑话大壮呢?”
老师话音落地,马上有小孩接话了:“因为大壮流口水。”
“大壮都不会拉臭臭,还要老师陪着他去。”
“大壮每次学唱歌只会唱最后一个字,都不像我们能学会完整的儿歌。”
女老师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大壮流口水、不会唱歌、需要老师陪着上厕所,所以你们才笑话他啊。”
孩子们立刻笑了起来。
然后就听女老师问道:“那老师想问问你们,有哪位小朋友之前没有老师陪着去拉臭臭过?哪位小朋友没有流口水过?”
“午休的时候,老师可是发现了,有小朋友的枕头都是湿湿的哦!”
一瞬间所有孩子都安静了。
他们之前都是老师陪着去厕所拉臭臭的。还有他们也流过口水,虽然不是每天都流口水,但总有那么几次醒来时,枕头是湿漉漉的。
“大壮不会唱歌。”小朋友们又有话了,这是最重要的论据。
“确实,大壮不太会唱歌。”女老师点了点头,然后话音一转,“可是大壮跑步很厉害啊。每次咱们太阳花班小朋友集体赛跑,大壮都是第一名呢。”
“如果这样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不会跑步的小朋友就是小笨蛋呢?”
“不,不可以。我才不是小笨蛋。”说话的是个有些害羞的小女孩。
“可是乐乐确实不会跑步啊。”
叫乐乐的女孩急了,脑子转得特别快:“老师,老师,我不是小笨蛋。因为我,我跳房子特别厉害。”
“哦,原来乐乐虽然不会跑步,但是跳房子特别厉害,所以不是小笨蛋。”女老师说完,乐乐立刻骄傲地扬起了小脑袋。
女老师接着问其他小朋友:“高高,你是不是每次和乐乐比赛跳房子都会输?”
高高连忙道:“老师老师,我不是小笨蛋,我会跳小蜜蜂。上次老师教我们时,我是学得最快的。”
“是的,老师想起来了,高高学跳小蜜蜂学得最快最好,所以高高也不是小笨蛋。”
“小朋友们,你们看,乐乐不会跑步,但是会跳房子;高高不会跳房子,但是会跳小蜜蜂;灿灿还不会写字,但她会唱歌……而大壮虽然不会唱歌,但他很会跑步啊!”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每个小朋友都是不一样的呢。你们都有自己会的,也有自己不会的,怎么能因为其他同学不会的事情去嘲笑他呢?”
小朋友们歪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灿灿突然道:“老师,我错了。”
其他小朋友也一窝蜂道:“老师,我错了。”
女老师笑:“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还有老师之前交过你们,如果做错了事情应该怎么办?”
“道歉!”
“向谁道歉呢?”
“大壮!”小朋友喊完,都凑到大壮面前,一弯腰大声道:“大壮,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
大壮虽然茫然地很,但看到这么多小朋友围着他,也不由自主地笑。
灿灿主动拿出纸巾:“大壮,我给你擦口水。”
说完在大壮脸上薅了一把,其他小朋友也都排着队拿着卫生纸要给大壮擦口水,大壮都乖乖坐着让擦,直到脸都被这群小朋友们擦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