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一手轻轻摸着他的背,一手从收纳袋里取出幽海灵,亲自将幽海灵碾碎,送到他唇边。
幽海灵携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一触即化,滑入他的身体里。
沈容知道他的伤已经痊愈。
但她还是想做点什么,好让他知道,她心疼他,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
“轰隆”几声突然响起。
沈容松开封政,环顾四周,隐约能看见,隐匿在黑暗中的厚重墙体已经逼近了玩家们。
两个小时的倒计时还剩二十三分钟。
伴随着孩子的啼哭,一道生门打开。
医生身上的脏污眨眼间自动消失干净,“快带着孩子离开这儿吧。”
“离开这儿之后,你们还会回到医院。记得小心谨慎,别让孩子的啼哭招来危险。”
包祥勇对医生连连鞠躬道谢,从手术台上把孕妇扶起来。
孕妇抱着孩子,身体很是虚弱,强撑着一股子气把包祥勇推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但我内心真的有点难以接受,你让我缓缓吧。”
老太太走到孕妇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哭闹的孩子。
她晃了晃孩子,孩子立刻不哭闹了,她道:“抓紧时间赶紧走吧。”
玩家们和生灵们陆续走到孕妇身边。
躺在手术台上的包祥勇双手揪着史刍升,转脸对他们笑了一下,“走吧。”
众人看着他的笑脸,一时喉头哽咽,眼眶发热,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只能对他颔首,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佟焕道:“容姐,快点……”
“你们先出去。”
沈容打断佟焕的话。
言下之意是,她现在不出去。
众人皆是一愣,“容姐你……”
沈容冲他们摆摆手,站到中年男人的手术台旁边,将医生叫过来,“还有点时间,你们抓紧机会做手术。”
医生愣了一下,“马上墙壁就要过来了。”
沈容:“你们只管抓紧时间做手术,我不会让你们变成肉泥的。”
众人望着沈容,一时间不知该出去还是留下。
孕妇的生门越来越小。
包祥勇率先将孕妇推出了生门。
孕妇走出生门后,生门缩小的速度迅速加快。
来不及再犹豫,众人只能先行离开,免得在这儿给沈容添麻烦。
而且包祥勇和小淑妈妈都是他们需要看管的鬼,玩家们不能就这放任他俩出去。
一个一个身影走出生门。
生门化成一个光点,眨眼间消散了。
黑暗的空间里只剩医生在紧张的手术。
检测生命的仪器缓缓地响,黑暗中的墙壁在迅速靠近。
沈容调动法则之力,触动脑海里的削减新法则限制的百分之一的属性。
法则之力在她体内运转,缓缓外泄出来,凝成一线,在百分之一的作用下,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测,堵住那些正在移动的墙壁。
这般操作法则之力,比起走钢丝过犹不及。
汗很快沁湿了沈容的衣衫。
有医生诧异地看了沈容一眼,低声嘀咕:“我竟然没有感受到……”
“专心。”
主刀医生冷静地做手术,好似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瞥了沈容一眼,眸中难掩惊诧。
他们是管理者。
按理说,沈容这般使用违规的力量,他们该监测到的。
可他们现在却毫无感觉。
不过他们没有刻意拖延时间,尽量快速平稳地为中年男人做完了手术。
中年男人从手术台上下来时,不断靠近的墙壁已经逼到了医生们的周围。
手术结束,医生消失。
看见额发全湿的沈容,中年男人心知自己的命是沈容救下的,感激地道谢。
沈容:“不要废话了,赶紧出去。”
她很累!
中年男人连忙应声跑出生门,沈容将法则之力蕴在脚下,拉上封政,几乎和男人同一时间跑出生门。
生门外是手术室外的走廊。
沈容脚无力地在走廊上一滑,差点跌倒。
封政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为她清理身上的汗与狼狈。
她靠在他怀中,浑身无力。
休息了一会儿,虚脱感和疲惫同时褪去,她缓了缓,坐到长椅上,打开地图看第二个地点。
第二个地点在医院天台。
她起身,带着众人赶过去。
玩家们了解沈容的本事,对于她连这种局面都能力挽狂澜感到惊叹。
而生灵和鬼们则目瞪口呆,表情一直怔然又惊讶,说不出话来。
到达天台,推开天台的门,黑暗再次侵袭。
沈容等人被传送到了一间小房间。
而房间内躺着两个人和两位生灵。
两位生灵不认识。
但躺着的两个人赫然就是广盛家和于尧。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他们碰面!
于轩和佟焕分别将他们扶起来。
他们睁开双眼,看到沈容等一众人,都有一瞬间的晃神。过了会儿才恢复意识,惊讶地瞪大眼睛,“是你们!”
沈容打量着广盛家,也有些讶异。
她记得,那时候广盛家评级不算太高,但是为了完成任务救他女儿,他什么都敢豁出去。就连那些恶心的东西也能狠心咽下肚。
那时候,广盛家体型还有点胖。
而现在,他俨然成了一副强壮硬汉的模样。裸露出的皮肤上,也有了不少陈旧伤口。
一看就知道,他能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不过沈容和佟焕都有些疑惑。
佟焕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好像没在休息区里看见过你啊。”
广盛家:“游戏场太危险了,我觉得在休息区外生存虽然累,但是比进游戏场生机要大一些,我就没有住进休息区。”
玩家们:“……”这是个狠人。
广盛家笑了笑,“我后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就习惯了。而且我有张卡牌,能够辅助我在休息区外活下去。”
玩家们恍然大悟般地点头。
游戏没有给他们很多时间闲聊。
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的情况,黑暗中又出现了十二张牌。
牌上的翻牌次数为【二】。
这次沈容没有翻牌。
因为她尝试翻了,翻不了。
并且她想教别人翻牌,牌就会自动被打乱。
这牌只能由其他人来翻。
佟焕和于尧被选出翻牌,二人紧张地站在牌前,犹豫了一分钟,同时翻开两张牌。
一张牌上写着【痴】,一张牌上写着【离】。
二人俱是一怔,有些忐忑地道了声:“抱歉。”
这两张看上去不是好牌。
他们话音落下,所有人眼前都黑了。
再次睁开眼时,小淑和孕妇分别被放在了由一根一根木桩搭建而成的两个台子上。
而台子下,是一群仰头看着他们,口水直流的饿鬼。
小淑和孕妇茫然又害怕,分别看向小淑妈妈和包祥勇。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亦是着急地上前想要让他们跳下来。
然而他们一靠近,就被无形地屏障弹飞。
小淑、孕妇还有那些饿鬼,现在仿佛都是大荧幕里的。而沈容等人则是大荧幕外的,无法触碰到他们。
一个穿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小淑和孕妇之间,他缓缓抬起头,露出狰狞的笑脸,“嗨,又见面了。”
是王沙弼!
他不仅没死,身上的伤也痊愈了!
柳依彤看着他,气得咬牙。
沈容淡然道:“直接说游戏规矩吧。”
王沙弼呵呵一笑,“爽快!”
“玩过抽木头游戏吗?这场游戏的规则就和抽木头游戏一样。你们分成两组,互相抽这两个人脚下的木桩。只要抽出13条木桩后木台没有倒,这个木台上的人就可以安全地回到你们身边。”
“反之,如果在13条木桩内,木台倒塌,那这个木台上的人,就只能喂这些饿鬼咯。”
“木桩很重,所以你们不需要亲自来抽。只需要选择空中的牌子——”
黑暗中应声出现五十二张牌。
其中一半背面是小淑的照片,一半背面是孕妇的照片。
“选中牌子后,牌子翻过来的数字,就是对应的木桩编号。还有一点要强调,鬼是不能选牌的。”
也就是说,小淑妈妈和包祥勇不能选牌。
“没有办法选择编号?这不是完全要我们看运气救人嘛!”
王沙弼摇摇手指:“不不不,这些牌上的照片,和背后对应的编号有关。你们是可以分析出选择抽哪根木桩的。”
“规则就是这样,游戏开始吧。”
王沙弼笑了下,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沈容一众人身上扫过。
沈容:“你有没有隐瞒规则?”
王沙弼没有正面回答:“反正我是不能欺骗你们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真的有隐瞒规则。
隐瞒的是什么规则?
会不会救下小淑和孕妇的方法不只有一种?
沈容看向空中一张张印有照片的卡牌,沉思。
这些牌上的照片,映着小淑和孕妇或笑或哭或忧愁懊恼的模样。
无论是哪一种模样,都很鲜活。
这场游戏,是希望生者放下对死者的执念,并将罪证带回人间。
而生者现在面临死亡,死者却安然无恙。
并且死者犯了错,也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沈容看向盯着照片研究的小淑妈妈和包祥勇,脑海里想着【痴】和【离】两个字,冒出一个想法。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看了照片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迟迟不敢做决定。
沈容上前低声道:“想一下你们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想一下,你们的老板在做什么。”
他们的关系,是阵营对立的“棋子”。
他们的老板,在下棋。
把这当作棋局来看。
目前有两颗棋子处在危局当中,无论同阵营的哪两颗棋子去替换了那两颗棋子,这个阵营始终会处在危机当中。
下棋人是不会做这样无用的事的。
但如果,不同阵营的棋子主动去替换那两颗被困的棋子呢?
那么,局势就会完全逆转。
被困棋子的主人,也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是犯过错的人。
作为一个懵懂的法则,对于犯错的人,它会做什么?
那当然是——惩罚。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猛地愣了一下,目光从照片上,移到了小淑和孕妇脸上。
他们都明白了:
——这对于玩家们而言,是抽木头游戏。
但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赌局。
赌他们两个究竟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让他们的亲人去面对险境。
还是会为了让他们的亲人彻底安全,选择牺牲自己。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都莫名地笑了,眼眶泛红,缓缓后退。
小淑和孕妇也对他们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们说:我不害怕,你们别担心。
玩家们看着照片上鲜活的两个人,也若有所悟地明白了什么。
和沈容一起静静地,看着小淑妈妈与包祥勇离台子上的两个生灵越来越远。
“小淑,妈妈爱你,但是很抱歉……”
“蕊蕊,我爱你,不过对不起……”
高台上的两个生灵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笑意一点点从脸上淡去。
“妈,你在说什么。”
“祥勇?什么对不起?”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笑着对两个生灵摇了摇头。
“小淑,妈妈想到了能救你的方式,但是那要妈妈牺牲自己。妈妈……做不到。”
“蕊蕊……我也是。”
小淑和蕊蕊在台子上眨了眨眼睛,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儿,小淑笑道:“没,没关系……妈,大不了我死了来陪你嘛。”
王沙弼笑道:“小姑娘,你要是在这儿死了,可陪不了你妈。你会被永远困在这儿。”
小淑怔住,抓紧自己的衣摆,一直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
说着,眼泪倏地从她眼里落下来。
蕊蕊望着包祥勇,无语又饱含着自嘲地笑了一声,叉着腰,眼眶通红地看向一旁,“没事,反正我也没对你抱多大期望,我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小淑妈妈笑着,眼泪盈满眼眶,“等妈妈想到办法,妈妈会回来救你的。但是你要是出去了,你没有办法救妈的,你说对不对?”
包祥勇抿了抿唇,道:“对不起,是骗了你。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小淑和蕊蕊背过身去,不看他们,也不说话。她们背影抽动着,在哭。
人就是很复杂。
如果妈妈和包祥勇说要为她们牺牲,她们宁愿立刻跳下去,也不要他们这么做。
可他们说要放弃她们,她却难受到窒息。
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什么东西堵死了,脑中抓着想要见他们的执念的力气也仿佛突然间散了。
小淑妈妈和包祥勇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台子上他们爱的人,仿佛要将她们的身影,永远刻进心里。
他们退到黑暗中,退到那两个生灵看不见的地方。
抬起手,对王沙弼招了招。
王沙弼冲他们挑了挑眉,无声地和他们交流。
在他们点头之后。
所有玩家眼前一黑。
再稍微亮起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天台。
黑暗中有风吹拂在所有人身上,凉凉的。
小淑和蕊蕊环顾四周,看了看脚下,困惑道:“我们怎么回来了?”
“游戏这就结束了?发生了什么?”
“我妈呢?”
“祥勇呢?”
“他们,丢下你们跑了,可能没脸再见你们了吧。以后,别想他们了。”于轩喉咙梗着说道。
小淑和蕊蕊自嘲地笑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笑容骤然变成了哭脸,“哇”得一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边哭边咳嗽,脱力地倒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
仿佛被至亲至爱的人抛弃了一般。
老太太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老太太抱着孩子轻晃,嘴里呢喃着:“宝贝对不起,对不起哦,不要哭。”
哭声回荡在黑暗的天台上。
玩家们和其他生灵,静默无言。
或许她们哭完,她们对他们放不下的执念也会就此慢慢散了。
待回到人间,也能过回正常的生活。
而让她们“哭”的那两个,会在她们渐渐放下他们的时候,静静地站在那黑暗中的高台上。
也许他们还有机会再出来,也许永远也出不来了。
但他们不会后悔。
他们后来做的一切错事,无非是为了让他们爱的人能够好好活下去。
哪怕只比他们多活一秒,他们都乐意如此做。
当真是痴与离。
痴人与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