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科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将完成系列任务的方法告知沈容。
他甚至没有问沈容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便道:“刘沛臣现在不是喜欢你嘛。只要你利用他,让他把他那些得力的手下全部带出来见你。你趁机让你的同伴们把他们全部抓了,不仅你的任务能够完成,你所有同伴的任务也都能够完成了。”
他口中的同伴,说的是玩家。
而玩家们的系列任务中目前缺少的,连接了刘沛臣的关键目标,就是各个酒楼的老板。
刘沛臣的得力手下们,就是这些老板。
这沈容倒是也想过,只是利用刘沛臣的感情这点,她不想去干。
她思考起别的办法,突然想到她还有一张【变身】卡牌呢!
她完全可以扮成城主的样子,来蒙骗刘沛臣。
封政之前是用他自己的面容过来的,刘沛臣只是被影响,认为他就是城主,实际上城主不长这个样。
沈容问马三科:“你有城主的画像吗?”
“咳咳咳……”马三科呛了一口饭,咳得脸红了,“你要城主画像做什么?”
沈容:“有用。”
“你该不会是像扮演城主,让刘沛臣把他的得力手下带来见你吧?”
沈容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不行吗?”
“你怎么扮演城主?”
“我自有办法。”
马三科眼珠子转了转,从怀里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卷轴:“喏,这就是城主。”
随身把城主画像揣怀里?
真是奇怪。
沈容接过卷轴,打开。
卷轴里是一位俊朗的中年男人,眉眼端正,颇为正气。他身边有一位娇美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东西。
那东西破了个洞,看不出是什么。
沈容:“这妇人怀里抱的是什么?”
马三科沉声道:“一个骨灰盒。。”
可这妇人和城主面容都是带笑的,他们怎么会笑着抱骨灰盒?
但看马三科的样子,他又不像是在说谎。
沈容将信将疑,将画像还给马三科,又询问了一些城主和刘沛臣之间来往的细节与称呼。
马三科神情复杂地一一回答,将画像收回怀里,拍了拍他依旧干瘪的肚子,“谢谢你的饭,告辞了。”
马三科跳窗离开。
沈容走到窗边,看他小心翼翼地避过所有人,去烟柳巷门口的湖边睡觉了。
她有所思地带佟焕回化血城休息。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在房中绣东西。
期间刘沛臣来找过她,以告诉她他的事情为由,进过她屋几次。
但每次他说的事,都不是她想听的,后来她便不见他了。
不知道刘沛臣是不是意识到她真的也不喜欢他了,渐渐的也不来打扰她。
一星期后,活着的玩家们终于都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沈容把他们召集到一起,“我可以帮你们完成系列任务。只要你们给我一颗灵珠。”
玩家们犹豫了一会儿,有人道:“帮我们完成任务,再给我们每人三颗防寒药!”
沈容:“一颗。”
“两颗!”
沈容:“一颗!”
玩家们:“……”
“你这心也太黑了。”
玩家们有些不情不愿,但部分人还是和沈容交易了。
说好一颗防寒药,然而沈容却给了他们三颗。这让他们有一种讨到便宜的惊喜感。
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交易的玩家们,也有一种好像遇到大打折,不买就亏了的感觉。
最终他们都和沈容换了防寒药。药拿到手,冷不丁地想明白了:
他们最开始报三颗防寒药,只有一部分人愿意交易。她这一压价,最后还是按他们的条件来,就会给人一种很划算的错觉,让所有人都想和她交易。
实际上她根本不亏,他们也没赚到。
也是他们这几天忙着做任务,忙着活下来,晕头转向,半夜又提心吊胆,担心楼下鬼怪会闯进来,没睡好。这才在喊价的过程中没想明白。
玩家们纷纷拍着额头叹气,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防寒药?她真的还是玩家吗?
“她是开防寒药场的吧……”
细算一下她换出去的防寒药,他们脑子里都蹦出两个字:好牛。
沈容乐呵呵地拿着156颗灵珠走了。
回到屋里吸收完灵珠,她拿出【变身】牌,趁着天亮往刘员外家走去。
找了无人的地方,她变成画像上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刘员外家。
刘员外家内部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整个家都死气沉沉的。
仆人引沈容去见刘沛臣,还没到刘沛臣的院子,刘沛臣便急匆匆地跑过来迎接了。
就像一个迎接远归父亲的儿子,孺慕又守礼地对沈容行礼:“城主,您亲自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沈容打量着刘沛臣,忽然发觉,他其实是个很缺爱的孩子。
因为他身体的特殊,从小到大,只有城主一个人给过他关怀。
长大了,也只有她一个让他感受到“爱”。虽然那是他的错觉,但他确定了,抓住了,就不想放手。
因为他得到的爱,真的太少了。
可惜他走错了路。
沈容在心中轻叹,“阿臣,你的那些手下可有折损?”
刘沛臣:“劳城主挂心,他们都好好的呢。”
沈容:“阿臣,我最近听说了一些对你不利的事,与你的那些手下有关。我不太放心他们,明天中午在咱们常去的那间酒楼,你把他们都带来见我吧。”
刘沛臣:“城主要是想见他们,我可以直接将他们叫到我家来,为何……”
沈容打断道:“你把他们一起叫来,倘若他们多想了,以为你是想卸磨杀驴怎么办?在酒楼,他们会比较放心。”
刘沛臣笑道:“城主想得周到,是阿臣疏忽了。”
沈容和刘沛臣边说边走路,一路过来见到的仆人屈指可数,逛进了内院,也没见到刘家的小姐夫人老爷。
她问:“你家人们去哪儿了?”
刘沛臣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他们生病了,不能出门。”
撒谎。
沈容估计,刘沛臣记恨刘家人想吃他,使维坦之城沦陷以后,就将刘家人处置了。
只不过,刘沛臣在意和城主之间的亲情,不想让城主认为,他是六亲不认的人,才不说明。
沈容眼眸暗了暗,关心了刘沛臣几句,便离开了。
离开刘员外家,她感到有人跟着她。
多半是刘沛臣怀疑她了。
逼不得已,她顶着城主皮囊进入了城主府,然后穿上隐身衣溜回租住的客栈。
玩家们都已经各就各位,就等着今晚瓮中捉鳖。
翌日中午
沈容到达酒楼。
玩家们也都埋伏在此。
刘沛臣包下二楼,将他的手下们通通带了过来。
他们现身,沈容的怡红快绿楼任务栏,便捕捉到了怡红快绿楼的幕后老板。
沈容邀他们坐下,让他们先吃,与他们闲聊了一下他们对于刘沛臣计划做出的贡献。
从他们口中,沈容得知,刘沛臣的目的竟然不止是吸收到足够的力量对抗他的命运。
他还想等维坦之城的鬼怪们稳定后,放那些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怪的修士们出去,让全世界都成为他的控制范围。
届时,他便是帝王。
而跟随他的人都是大功臣。
沈容扮演的城主,则为国父。
真是个不得了的规划,不过,到此为止了。
众人喝了酒吃了饭,沈容摔杯示意,玩家们立刻冲了出来,包围了二楼所有人,找准了他们的任务目标。
分头攻击,一一拿下。
刘沛臣没有在意那些手下,在混乱中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沈容:“城主你!”
沈容的变身在这时结束。
刘沛臣凝视着沈容的脸,愣了半晌,“沈容,原来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沈容:“是。我早说过,我不喜欢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查清酒楼的秘密,然后……对付你。”
刘沛臣似哭似笑:“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我视若亲父的城主并没有背叛我。还是该难过,想害我的竟然是你!”
他指着沈容,身上的香气弥散开来,玩家们被勾得都忍不住吞口水。
还好沈容让他们提前准备了布蒙住口鼻。
不过布也撑不了多久,他们抓紧时间抓走任务目标,溜了。
沈容也去抓怡红快绿楼老板,刘沛臣却拦住她,双目赤红,“你扮成了城主,那真正的城主现在在哪儿?”
沈容:“我不知道。”
刘沛臣:“是不是你抓了他,扒了他的皮,做成了面具来骗我?!”
沈容:“你可真会想,不过我没这么做。”
刘沛臣的心思此刻全在城主身上,无心管沈容,跑去城主府了。
他这反应是沈容没想到的——他竟然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视城主。
不过细想也是。
城主,可是他从小到大唯一得到的温暖。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城主在哪儿?
沈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悲的想法,望着刘沛臣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道:或许……这一切,真的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惩罚。
沈容抓住怡红快绿楼老板盘问,完成跳出的一个又一个小任务。
怡红快绿楼老板没用了,她便将他丢给其他要做任务的人。
她则去完成系列任务中的最新环节——去千里山深处的村落,打一桶井水。
沈容在白天到达千里山,热情的村民们大方地让她提了桶井水离开。
她正往回走,却见不少玩家们也提桶过来。
大家都疑惑地面面相觑。
“打水?”玩家们异口同声地互相问。
都感到奇怪:虽然系列任务到达的地点是大体一致的,可大家还从来没做完全一模一样的任务呢。
打这桶水有什么用?
沈容思考着,回到客栈收起水,算是完成了任务。
最新任务又跳出【在出现提示的时候,将水泼到目标身上】。
沈容立即想到——这个目标,会是刘沛臣吗?
她这么思考着,静等提示出现。
夜幕降临,她和佟焕正打算去化血城休息,窗户被敲响了。
又是马三科。
马三科爬窗进来,笑嘻嘻地摸肚皮:“有没有吃的?我又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的眼底有疲惫和浓浓的黯淡,笑意不达眼底。
沈容把饭菜给他,疑惑:“你不是有灵石吗?怎么会天天没东西吃。”
马三科在桌边坐下,狼吞虎咽:“我只能吃别人施舍的食物。你给我的灵石我已经买东西吃了,我拿出的灵石是我自己的,买不了东西吃。”
沈容和佟焕都不解。
沈容:“你也被神惩罚了?”
否则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限制。
马三科笑道:“是啊。”
佟焕:“你做了什么啊?”
马三科吃饭的动作顿住,摇摇头,笑道:“不好意思说,不告诉你们。”
佟焕开始猜测他做过的事。
杀人?奸淫掳掠?祸害忠良?叛国?灭别人门派……能想到的,佟焕都说了一遍。
马三科一直摇头,吃完了东西挥挥手,道了声:“再见。”
便从窗户走了。
沈容凝望着他在黑暗中远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前一次他离开,并没有像这样郑重地告别。
“到底是什么呢?”佟焕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罪是值得让神惩罚的。
沈容:“或许等通关通神塔的时候,就能知道了。”
说罢,回化血城,休息。
沈容又在维坦之城无所事事了两天。
白天的时候从阿鸾那儿听到消息:“听说刘小公子毁容了。就前两天,有人看见他从城主府出来,半张脸都是烂的。”
“我听我在城主府的朋友说,是城主重病,刘小公子救了城主之后,修为大损,脸就烂了。”
沈容想到任务要所有玩家打的那桶水,心往下一沉。
待阿鸾走后,天色渐暗,任务出现提示。
“请准备好向目标泼水。”
入夜。
今晚与之前鬼怪徘徊的夜晚不同,鬼怪们破门而入了。
玩家们抵挡着鬼怪攻击,一时间整座城都陷入了混战。
沈容飞到了一个街上最高的灯塔的塔尖,悠闲地坐在塔尖眺望整座城。
鬼怪们和玩家们爬不上来。
鬼怪们望着她流口水,玩家们望着她满目艳羡。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有一层血雾笼罩了整座城。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刘员外家走出来,他腐烂的半张脸,在他白皙艳丽的另半张脸的衬托下格外瘆人。
是刘沛臣。
“一群废物,这么几个刚入门的小修士都解决不了。”
刘沛臣手一挥,鬼怪修士们像找到了主心骨般,有序地进攻玩家。
玩家们被打得连连败退。
不少玩家浑身被抓下来好几块肉,差点送命。
沈容仍站在高处,没有插手。
刘沛臣却突然看向她,眼里淬了毒般,露出狰狞的笑。
他纵身一跃,攻向沈容。
“我懂了,原来你真的是骗我的!”
“在这个世上,除了城主,根本没人爱我!”
沈容取出浮沉镇海。
长剑挥动,寒芒凛冽,招架住他的攻击。
“你不该来攻击我。”
刘沛臣狞笑:“不该?你也不该来骗我!”
“我本来根本没有想过会有除了城主以外的人真心待我。是你!你给了我希望,又亲手磨灭了!”
他情绪有些激动。
得力的手下,全死了。
以为能够得到的感情,是假的。
刚好的脸,又毁了。
以为能够掌控的城,脱离了控制。
十多年的计划,在实现的时候破灭了。
任谁经历这些,都不可能不激动。
更何况,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还好,我不需要你们。我只要有城主就够了。他不是我父,胜似我父,他……噗——”
话未说完,一把长剑从身后贯穿了刘沛臣的胸膛。
沈容的剑还握在手里,没有刺中他。
她的目光落在刘沛臣身后、她扮演过的男人——城主身上。
剑贯穿了刘沛臣。
可城主却呼吸沉缓,像是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
刘沛臣呆呆地凝望着胸口的剑,缓缓回过头,“为什么连你也……”
粘稠的血从他嘴里不断落下,染红了他的衣襟。像是血泪,滴滴答答落在刺透他的银白长剑上。
城主拔出剑,血如花,在夜色中绽开。
“因为你做错了。阿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悔改啊!”
“悔改?我为什么要悔改?我哪里,我哪里做错了?”
刘沛臣说话的声音像泡在血里,含糊不清。
他踉跄落地,身形摇晃。
那些鬼怪修士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虚弱,竟丢下玩家们朝他攻来。
“这是反噬了吧……”
有玩家看出端倪。
刘沛臣趔趔趄趄地招架那些鬼怪的攻击,眼里闪烁着盈盈水光,凝视着沈容,凝视着城主。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凭什么我一出生,我父母就想吃了我?凭什么所有人都把我当成食物,我却不能反击?!”
“如果,如果大家都真心待我,不要吃我,不要伤害我……”刘沛臣目光显露出茫然,“我,我也不会,我不会……”
他嘶声大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
城主望着在鬼怪堆里,身上有多处血肉已被鬼怪卷入口中的刘沛臣,叹了口气。
他丢下手中的剑,走向刘沛臣,“阿臣,不要挣扎了。”
他走入鬼怪堆,像父亲般用温暖的大掌摸了摸刘沛臣的头。
那些鬼怪的舌头似一把把卷刃的刀,将他身上的血肉一点点撕扯下来。
他不躲,也不避。
他就这样站在刘沛臣面前,陪着刘沛臣一起,任由那些鬼怪吃他。
“你,你在干什么……”刘沛臣眼里充满了难以理解。
城主身上的灵力逐渐溢散,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蓬头垢面的模样。
“马三科?!”
有认识他的玩家喊出他的名字。
沈容心道:果然。
她就知道,无所不知的马三科,一定不一般。
他衣衫褴褛,肚子无论吃多少,都永远是瘪下去的。
他面容脏兮兮的,双眸却清明地凝视着刘沛臣,语气很严厉:“阿臣,你又错了。”
“但是不要怕,爹陪你一起承担。”
随着灵力的散去,他逐渐变得瘦骨嶙峋。
血肉模糊宛若骷髅的手摸了摸刘沛臣腐烂的脸,“爹没有教好你,爹不能不惩罚你。但是不要怕,爹会一直陪着你。”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刘沛臣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我听不懂,我听不……”
“哗啦”一声,一桶冰凉的井水泼在了刘沛臣的身上。
刘沛臣像是落汤鸡般,头发凌乱又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即便创造出的鬼怪像附骨之蛆般死死地黏着他,啃食着他,他也没停止过挣扎。
但一桶水下来,他却愣住了。
“是任务叫我泼的……”
泼刘沛臣水的玩家有些悻悻然。
沈容眼前也出现了提醒。
【请向目标泼水】
而目标,就是刘沛臣。
一桶又一桶冰冷的井水泼向刘沛臣。
刘沛臣整个人像溺在了水里。
他的体温渐渐流逝,伤处蚀骨锥心般的疼痛。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从前斯文的模样不复存在,如同一只被所有人驱逐,浑身皮肤溃烂的野狗。
这水,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记忆里,只要爱他的人赠予他,就能让他恢复容貌的神水。
可此刻,这水只让他感到冷,只让他浑身的伤锥心刺骨地疼。
因为,没有人爱他,没有人救他。
沈容没有泼水。
被啃食得几乎变成血骷髅的马三科望向沈容,她脑海里响起马三科的声音:“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只能吃别人施舍的东西吗?”
“杀了我的儿子吧,我会告诉你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嬉笑感。
只是他的嬉笑里,充满了无奈。
沈容心想:能做到传音,说明,他是神。
同时,他也是一位父亲。
一位强大的神,一位父亲,要到怎样的地步,才会对别人说——杀了我的儿子吧。
他又是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才能这么平静又释然。
沈容提剑走向刘沛臣,问马三科道:“你的儿子死了多少次了?”
“一千三百万七千五百六十八次。”
马三科望着在不断泼向他的井水中仿佛丢了魂似的刘沛臣,笑道:“我记得清楚着呢。”
“每一次,都是我陪他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