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浑浊的乌黑巷子映入眼帘。
这巷子大约一米宽,中间有个半米出头的突出路边,两边是漂浮着白沫的污水。
沈容和五个人排队似的站在箱子里,最前方一个胖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腋下夹着一个皮包,转过身,“快跟上来呀,带你们去完宿舍,我还有事呢。”
沈容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老旧花衬衫,宽松的布裤,手边的粉蓝交错蛇皮袋。
再看身后的人们也是同样的打扮。
他们像是从村里进城打工的。
她应了声,“不好意思,耽误您了。”
加快脚步跟上胖男人。
胖男人脸上流露出对她的赏识,“你这小丫头挺上道,继续保持。出门在外,嘴巴甜,有饭吃。”
沈容笑嘻嘻的,随男人在小巷子里七绕八拐,来到一栋两层楼房和一间带大院子的厂房之间。
男人带沈容绕到楼房正面,经过一间又一间已经住了人的宿舍,上楼,带她和其他五人到了最里边的两间宿舍门口。
“男的住这间。”他指倒数第二间。
“女的住这间。”他指倒数第一间。
“那边那个矮房子是厕所。”他指楼下的一间小平房。
“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明天跟楼下的王姐一起去厂里上班。”
胖男人分别给了沈容六人二十块钱,“今天你们刚来,这钱算我请你们吃饭的。明天开始,你们上一天班拿一天工资,不上班就没饭吃,知道吗?”
沈容笑着点头,对男人道谢,热情地送他到楼梯口,然后才折返回宿舍。
宿舍不大,三张架子床拥挤地靠在一起。
两名陌生女孩已经选定了床位,都靠着门口。正坐在床边检查她们的蛇皮口袋。
最里边横着靠窗的床,便留给了沈容。
沈容到床边,也检查起蛇皮袋里的东西。
里面只有衣服,洗漱用品等日常所需。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甚至手机钱包身份证等以前常规会配发的东西也没有。
我该不会是被拐来打黑工了吧?
沈容心下生疑,又觉得应该不是。
将衣物和日常用品整理好,开始铺床。
铺床的时候,她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到了楼房对面厂房里的场景。
厂房的院子很大,像是一个废品站。
一个大棚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这样复杂的杂物堆放就像一个迷宫,迷宫后面是连排的砖房。
砖墙上一排窗户里全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哎,你叫什么名字?”
两名陌生女孩开始互相做起了自我介绍。
沈容收回视线,也加入了他们的交际中。
“我叫钟梅。”短发女孩一口流利普通话。
“俺叫向佩妮。”梳俩麻花辫的女孩口音很重。
沈容正常介绍叫沈容。
三人互相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短发女孩率先开口,“你们……都是玩家吧?”
沈容和向佩妮都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一起点了头。
“害,那我就不装了。”向佩妮的口音恢复正常。
“你那口音还蛮有意思的。”钟梅笑道,“也不知道这场游戏想要我们做什么。我这包里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我怀疑我被拐卖到黑厂里了。”
沈容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应该不是。如果我们是被拐来的,那个胖男人就不会放任我们自由活动,还给我们钱买吃的了。”
向佩妮和钟梅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沈容提议先出去转转。
一出门就恰好遇到隔壁正要出门的三名陌生男人。
六人打了一个照面。
“玩家?”
“玩家?”
钟梅和对方一个男玩家异口同声,而后都笑了笑,决定一起行动。
男玩家对这里的猜测也和沈容三人一样,先以为是来打黑工,然后又否决了。
六人下了楼,决定分成三组,分头去探索附近的情况。
沈容和叫井良的年轻男人分在了一组,打算往东边巷子走。就是他们来的那条路。
钟梅和叫闻豪的,看上去像健身教练的男人分在了一组,他们往西边巷口走。
向佩妮则和一个叫万海的中年男人分在一组,在附近打听这里的信息。
分好组后,各队分头出发。
走出宿舍大院,再度进入墙壁和地面都乌黑的巷子,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如血的霞色弥漫在天边,仿佛给巷口尽头的街道泼上了血。
巷子两边的人家做起了饭,阵阵饭菜香味和臭水沟味混在一起弥漫,水沟里的污水又咕嘟咕嘟的流动起来。
沈容一边走,一边观察水沟。
突然,水沟淤泥里翻起的一根弯曲的焦黑枝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枝条又短又细,掰直了大概也只有五厘米。
沈容借掏口袋的动作,从收纳袋里拿了一个小夹子,用小夹子夹起那黑东西。
竟然是软韧的,外壳却又像被水泡湿的脆壳一样。
“这是什么生物身上的东西吧?”
井良凑过来打量。
沈容翻来覆去地查看。
这东西像一根管子,被烧得蜷起来了,管口也成了小小细细的一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游戏经历得多了,井良和沈容都不会贸然猜疑这玩意儿是动物的。
沈容用袋子将其装起来,继续查看水沟。
井良也仔细地看起水沟。
“嘿!”
巷口传来一声呼喝。
突然的响声吓得井良脚一滑踩进了水沟里,沈容的心也是被惊得猛地一跳。
抬头,一个壮实的男人穿白背心,叼着烟,手伸进背心挠他的大肚子,走了过来,目光肆意地打量沈容和井良。
“刚来的?电子厂里打工的?”
沈容和井良点头。
他们的身份大概是这样的吧。
男人猛吸一口烟,对着他俩吐出一大口烟雾,满口香烟味很难闻,“别乱找乱看,小心沟里有蛇跳出咬你。”
男人笑嘻嘻地用手比划,“比小拇指还细的小蛇,被人看到的时候一动不动的。你一看它,它呱唧就是一口!”
他身体突然往沈容和井良面前冲了一下,沈容和井良下意识身体向后仰。
这看上去二流子一样的男人满意地边笑边挠肚子离开。
“神经病啊……”井良吐槽。
“可不就是神经病嘛。”一旁的布满油烟的纱窗里竟传出声音。
沈容定睛一看,里面正有一个中年女人在拌凉菜。
她上前,“姐姐,那个人怎么神经病呀?他以前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然后变成神经病的吗?”
中年女人面无表情,法令纹很深,看上去有些凶,“他女儿一年前失踪了。女儿失踪之前,他总逗她女儿说水沟里有蛇,要他女儿走大路走,不要去玩沟里的脏水。他女儿长大了,不信他这话了,晚自习回家图方便,就从巷子里走。结果就在巷子里失踪了。一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就神经病了呗。你们厂里住在这儿的员工碰到他就会被他吓,习惯了就好了。”
“这巷子也就十多米长吧?还有这多人家的窗户、小门在这儿,他女儿怎么会在这里失踪?你们难道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吗?”井良直白地问。
“我们没听到动静啊。而且之前警察来调查过,巷口斜对面那家小卖铺的老板说那天晚上看到那个小丫头进巷子里了,警察说那多半是附近的熟人作案。但是家家户户都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查出来。一年了,指不定小孩儿怎么样了呢。”
女人说着这些事,依旧是面无表情,低垂的眼眸里却似乎闪过一些异样的情绪。
满是油烟的纱窗太脏,沈容看不太清她的眼神。
“妈,饭好了没啊!”屋里传出女孩的呼喊。
“好了好了。”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情的笑意。
穿初中校服的女孩儿进厨房来帮女人端菜。
女人专注地凝视着女孩儿,表情有一闪而逝的悠远。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事。
她不搭理沈容和井良了,跟女儿一起离开了厨房。
沈容和井良对着厨房窗户观察了一下他们家,继续在水沟里翻找。
天色彻底暗下了。
昏暗的窄巷只有两头有光,中间的路就像隧道一般,压抑又黑暗。
“天太黑了,还是明天一早再来找吧。”
沈容看时间也不早了,打算先去巷子外看看。
巷外是一个城乡结合部一样的街道,街边的门面房都都是自家盖的房子的一楼。
沈容一眼看到了斜对面的小卖部,到小卖部买了一包桃李牌面包,一瓶矿泉水,付钱时站在店老板的位置看了眼巷子。
在这里,只能看到巷口里一片漆黑。
巷子里会发生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老板是位老奶奶,找了沈容零钱,“你们是刚来电子厂打工的吧?住在巷子里的宿舍里?”
沈容和井良点头。
老奶奶:“我劝你们绕个路从往西边走,西边有个巷子也能到你们宿舍,那里有路灯。这条巷子没路灯……”
她讳莫如深地摆了摆手,仿佛在暗示什么。
沈容装作听不懂,“没路灯怎么了吗?”
老奶奶压低声音:“不干净。老刘家女儿一年前突然在巷子里消失了,当时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只有住中间的那老头说,听到老刘家女儿和一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不久那个老头就跌倒了,爬不起来也说不了话了。那么大年纪了哪扛得住摔啊,不到一个月就在医院去世了。”
老奶奶扁嘴皱眉直摆手,反复告诫沈容和井良不要从那小巷子回去。
她越是说巷子有古怪,沈容越是想去看看。
她让井良从西边走,她独自一人从巷子里走。
“我是女孩儿,又是一个人,和那个刘家女儿条件基本相符,没准儿我今晚就能知道刘家女儿遭遇了什么。”
井良想了想,叮嘱她小心。
和她定好,她在初中下晚自习的九点半时进入小巷,他则在另一边巷口等。
如果过了十分钟她还没出去,他就进入巷子找人。
沈容同意了井良的提议。
井良先绕路回去,而她则在街上徘徊,观察一些这里的环境。
到了九点半,初中晚自习下课,沈容趁着小卖部老奶奶没注意,溜进了小巷子里。
要避开老奶奶,是因为她怕老奶奶觉得她不听劝,对她没好印象,以后就难以从老奶奶这儿打听消息了。
漆黑的巷子里静谧无声,只有一股冲鼻的臭水沟味。
这味道闻久了,竟然也能让人接受了。
沈容走在巷子里,夜风呼呼从她身边经过。
待走到巷中三米处,突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发着光的巷口。
她继续往前走,那脚步声紧跟着她的脚步。
哒——哒——哒——
哒——哒——哒——
几乎重合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巷子里。
沈容感觉到仿佛有个人在跟着自己,身后一阵阵地发凉。
再次回头。
已经远了的巷口像门一样散发着光。
沈容默默地准备好从收纳袋里取出浮沉镇海,继续向前走。
确定了那脚步声再次紧跟在她身后,她取出剑,未回身,反手向后一挥。
“铿”一声响,剑打到了东西,随即她发动寒冰。
仿佛有野兽从喉间发出的呼噜声短促响起。
猛回头,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碎冰渣掉落在地。
这巷子里有未知的东西,而且那东西不弱。
扛得住她的剑,破得了她的冰。
沈容加快脚步往巷口走去,只觉巷中的寒意更浓了一些。
没有脚步声在跟着她了。
但她总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当她回头,身后依旧是只有一条空荡荡的暗巷。
走出巷子,井良正数着时间,“还差三十秒,我就要进去巷子里找你了。”
沈容示意井良先跟她走。
井良表情凝肃起来,跟她到宿舍大院,上楼。
沈容:“巷子里真的有东西,而且那东西很强。如果是鬼,级别估计在鬼夫长以上。”
井良:“卧槽……”
虽然经历了诸多游戏,鬼夫长级别的鬼大多数玩家都遇见过。但那是在游戏不设限的情况下,才勉强能够招架。
现在这场游戏,玩家的卡牌使用次数可只有三次啊。
这不是要人命嘛!
沈容:“也别太害怕。我感觉不到那东西有杀意。目前来说,它好像只是在观察我们。”
“老刘失踪的女儿,会不会就是他下的手?”
“有可能?”
沈容不确定。
她和井良是最先回来的。
在宿舍门口坐等了一会儿,到十点半左右,钟梅等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向佩妮和万海提了饭盒回来,说是刚刚去买饭了。
钟梅:“难怪你们明明在附近打听消息,却最晚回来。”
向佩妮和万海吃起盒饭,边吃边说:“我们去跟楼下的老员工们打过招呼了。他们说,在这宿舍楼里,有三个潜规则。”
“第一,晚上十二点之后,必须拉上窗帘,不能再看窗外,否则有可能看到不好的东西。”
“第二,晚上十二点之后,如果听到有人在窗外要东西,不要回答,第二天把东西准备好放在窗户外边就行了。”
“第三,晚上最好早点睡。免得要起夜上厕所什么的,出门的话,容易碰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如果碰到了,也别表现得太紧张,就当没看见。”
“我们还问了打工的厂子的情况,说是正规的厂。老板叫刘雄,看着五大三粗,凶巴巴的,其实人还不错。厂里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都没身份证,刘雄看他们可怜都会给他们碗饭吃。不过刘雄脾气不好,在他面前要听话,不能跟他顶嘴。”
钟梅说起他们打听来的消息:“没什么消息,西边一派祥和。都说东边这边的街有问题,但具体什么问题,他们也不清楚。”
“说是这种不好的事,还是少说为妙。免得真的招来什么。”
沈容将打听来的消息和巷子的事告诉玩家们,玩家们闻言沉思。
向佩妮和万海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了。饭也吃不下了,便把饭盒放在门口打算明天走的时候扔。
一行人洗漱回屋,上床。
厂里的人说,不能看窗外。
如果没遇到巷子里的事,没被多重buff封锁,没被限制卡牌,沈容肯定是非要看看的。
但现在这里潜藏着的鬼怪不一般,沈容便打算等了解更多信息以后再尝试“作死”。
此时已过十二点。
关灯,屋内被黑暗吞噬。窗外却有橘黄的钨丝灯光透窗而入。
应该是对面厂房的光。
钟梅和向佩妮都凝视着窗帘。
沈容躺在窗户下,也看着透光的窗帘。
大约一点,厂房灯光熄灭,无事发生。
沈容正准备睡觉,突然,她听见窗外传来“咚咚咚”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拍窗。
可这是二楼啊。
沈容睁开眼。
黄色的窗帘布上,隐隐约约映出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头歪着,耷拉在肩膀上,隐约可见脖子处有断裂的痕迹,像一根被剪断的吸管。
咚咚咚——
“你睡了吗?”
破碎沙哑的声音,粗粝得仿佛被砂纸磨过。
沈容一言不发。
钟梅和向佩妮都被吵醒,发出吸气声,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
“你睡了吗?”
窗外的小人影逐渐变大,宛若一只黑暗强势地堵住了窗户。
“我知道你没睡。把在巷子里捡的东西还给她,你拿走的是她的一截肠子,她现在很不舒服。”
这声音明显与先前不同,说起话来怪腔怪调,像是机器的声音。
隔着窗户,沈容都能感觉到他极恐怖的气势。
就仿佛她现在不是躺在窗户边,而是躺在了一只机器巨怪的嘴边。
原来她捡的那个软软的东西是人的小肠?
小巷子里怎么会有人被烧焦的肠子?
沈容思考了一会儿,脑中冒出两种猜测。
一,有人被鬼怪攻击,烧焦了。
二,有人被杀后,被分尸,然后被烧焦处理了。
沈容比较偏向第二种猜测。
因为如此恐怖的巨怪都在帮那个小鬼讨要肠子,这说明小鬼应该不会被鬼怪欺负。
但也不排除,这里还有比巨怪更可怕的存在。
沈容思索着,闭上眼睛休息。
夜里,她隐约听见有许许多多的脚步声在窗外,在门口徘徊。
仿佛有很多“人”在附近。
翌日清晨,她被宿舍大院喊起床的广播叫醒。
晨光透窗洒落在她身上。
沈容坐起身,取出放烧焦肠子的袋子,拉开窗帘,打算将袋子放在窗台上,
拉开窗帘,却见一个数道漆黑的小手掌密密麻麻地拍在窗户上。
三个歪歪扭扭的、镜像的血字在玻璃窗上淌着血:
【快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