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四季之死13.5

沈容的心跳有一瞬间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问道:“了解我,然后呢?”

封政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脑后,脸贴上她的脸。

“然后……永远在一起。”

沈容头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却被他放在她脑后的手挡住,无法避开。

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变得惺忪缠绵。他的声线像是与她的听觉连在了一起,难舍难分似的,直钻进她脑内,一阵虚痒酸麻。

沈容推开封政的脸,道:“你这么说,我只会猜想你是不是想了解我的信息,然后害我。”

封政低垂眼帘,离得太近,眼睫在她眼角处轻扫了一下。

她眼尾痒痒的。

她既然直白地说了她的想法,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更倾向于他不会害她的。

封政嘴角扬了扬,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躺下抱着她,继续说起了他能说的信息。

这座城市夜夜下雨已经持续了有二十多年。

因为平时多是小雨,雨后第二天总是阳光灿烂,所以城市内的排水系统还撑得住,居民的生活除了夜晚出行不便,也没太大影响。

不过最近却开始频繁下起暴雨,城内的湖面都在缓慢上涨了。

听说已经有人为这事去请魏宏看天象了,但是魏宏谢绝了所有邀约,闭门不出。

沈容合眼睡觉。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宛若催眠曲。

一向浅眠的她,今夜竟然睡得不省人事。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梦境里。

天黑压压的,仿佛快要塌陷。

她身处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周围所有人都打着乌黑的伞,面容模糊,全身黑白,行色匆匆。

她没有打伞,冰凉的雨水落在她身上,浸湿了她穿着的红纱裙。

拉了拉湿漉漉的裙摆,她穿过沉闷压抑的人潮,走到路边。

路边的橱窗里倒映出穿着红裙的她。

她面容模糊,一头蓬松夸张的的卷发由一个大红的纱网蝴蝶结束在脑后,身上穿的是一条设计十分复古,样式不算日常的红纱裙。

看上去像上个世纪唱流行歌曲的歌星。

这里的街道,房屋,人群,全都是黑白灰的。只有她,还保留着原本的颜色。

突然,天空放晴了。

一缕阳光将这个世界的黑白照得更加分明。

人们丢了伞,和身边的陌生人勾着手臂载歌载舞起来。

画面就像是一部老旧的喜剧。

沈容静静地观赏着,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中年男鬼、老人鬼还有年轻女鬼。

他们恢复了生前的样貌,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宛若幸福的祖孙三代。

沈容跑上前去,盯着他们看。

三人瞧见沈容,惊喜地捂住嘴,道:“是……啊!”

“天呐,我超喜欢你的!”

“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他们说了某个名字,但是沈容听不清。

他们三个跑到她面前。

年轻女鬼从包里拿出一张唱片和一支笔递给沈容,倾诉着她有多喜欢沈容的歌,期望沈容能给她签个名。

唱片上的人打扮和她一模一样,但是面容模糊。

沈容拿着唱片,不安地环顾四周。

突然看见对面大楼的广告位上贴满了她的海报。

不……这不是她!

这是另一个人!

沈容努力保持清醒,冷静地对年轻女鬼道:“你这么喜欢我啊?那你最喜欢我哪首歌啊?”

年轻女鬼道:“全部都喜欢!”

老人鬼道:“我最喜欢你的那首漫步!”

漫步?

沈容记下这首歌的歌名,准备在唱片上随意签个字糊弄过去。

却见唱片上的人模样清晰了一些,有了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沈容一怔,抬头看那些海报。

海报上的脸依旧模糊,但都显露出了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一双双眼睛挂在高处,含笑看着这个黑白的世界。

“啪嗒”一声,沈容手中的唱片掉在了地上。

她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像燃烧的塑料一样融化蜷曲,拿不住东西。

她的双腿也像是被抽走了知觉,变得绵软,无法支撑住她的身体。

她扑通跌坐在地。

沈容转眸看玻璃橱窗里的自己。

她正在褪色。

她的脸和身体像被揉搓的橡皮泥一样正在变形,逐渐变成了一个丑陋而又扭曲的轮廓。

具体的模样,她看不清。

再看海报和唱片,上面的人像越来越清晰,完全就是她的外貌!

她逐渐褪色成了黑白。

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

“是……啊!”

沈容闻声望去。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身穿红裙的“她”被簇拥着,踩着红色细高跟鞋走进人群。

“她”是人群中唯一的色彩。

而沈容,就像一个被揉坏了的橡皮泥被丢在橱窗边。

无数人为了涌向那个“她”,踢倒碍事的沈容,从她腿上、脸上踩踏过去……

她像一块烂泥,身上留下无数脚印,血和肉从皮里被挤出来,被踩烂……

沈容陷入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天光大亮。

身上有束缚感——是封政正紧紧地抱着她。

沈容推开封政,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她并没有因为这场诡异地梦而害怕,只是在思考这场梦暗示了什么。

然而走进清晨透着阴冷气息的卫生间,一抬眼,她看见自己脸色苍白,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睡衣也被冷汗浸湿了。

仿佛被吓得不轻。

沈容抽了张纸擦了擦额头。

啧……竟然还真的有汗。

沈容脱了睡衣洗澡,温热的洗澡水喷洒在身上。

“我疯了吗?”

“为什么我会出现我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反应?”

“难道我的身体里出现了第二个人格吗?”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这些想法。

但是沈容并没有去想这些。

这些想法就好像是别人灌入了她脑子里的。

沈容选择无视,洗澡换衣,吹头发准备出门上班。

封政却从厨房里冒出来,用纸袋装了一份三明治让她带着路上吃。

他不是还在睡觉的吗?

沈容接了早餐,道谢,出门。

昨天预约的出租车在小区门口等着她。

沈容上车,对司机说了声早上好。

司机应声,送她到公司门口后,摇开车窗,探出身子笑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他的笑容饱含歉意。

就像在无声地告诉她——可我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沈容的目光定在他倾身时从衣服里掉出的玉牌上。

她走近司机,道:“师傅,这个玉牌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么一走近,她又看见司机的车座上有一个极浅淡的黑色人影,体型和司机一模一样。

司机道:“这个啊,公司年会时发的,说是请大师开过光的玉牌呢。”

“你说的大师,是普行寺的魏宏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吧。我们公司年会,每个人都得了个玉牌呢。魏宏大师那样的人,不可能给这么多玉牌开光的。”

沈容问道:“师傅,你可不可以把这个玉牌暂时给我?晚上来接我的时候,我再还给你。我就在这公司上班,跑不掉的。”

司机爽快地摘下了玉牌,道:“没事,送你了。晚上……你找别人来接吧。”

他嘴角挂上无奈又苦涩的笑,坐回位置上准备开车离去。

沈容趁司机不注意,迅速将鳞粉洒在了车座的黑影上。

司机坐回位置上,遮住了黑影。

沈容没能看见鳞粉是否对黑影奏效,对司机温和地笑道:“希望你晚上能来接我。”

司机对她笑了下,开车离去。

昨晚看到黑影,沈容还不清楚黑影是什么东西,担心鳞粉会杀死黑影,所以没用鳞粉对付它。

但司机这个不一样。

沈容直觉这黑影也许会促发司机的自杀念头。

要是能用鳞粉除去,不仅是验证了一种可以对付黑影的方式,也算是救了一个人。

沈容目送出租车离开,走进公司,中年男鬼正在等她。

男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道:“我查清楚了,是那个保安!他为了独吞我留给前妻和儿子的财产,把我前妻和儿子害死了!”

“我前妻和儿子都很弱,他们变成鬼之后,前妻耗尽精力让我儿子附身在了鲶鱼上……”

沈容问道:“它们变成鬼之后,为什么不从化粪池里出来?”

中年男鬼掏出一块厚厚的黑布,把黑布递给沈容道:“因为这个。”

沈容接过黑布,打开。

里面是一大一小两块玉牌。

沈容掏出昨晚从公交车上得来的玉牌,还有司机那儿得来的玉牌放在一起做对比。

三种玉牌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玉牌上有些地方的走向不一致。

中年男人道:“这两个东西,快把我前妻和儿子消磨得魂飞魄散了……哎?你哪来的这种玉牌?”

沈容同中年男人说了出租车司机的事,还有昨天发生的种种事。

听见沈容提到老人鬼的家人不愿意给她收尸,中年男人表情疑惑道:“我昨晚在法医那儿跟我前妻和儿子说话,看到老太太了。老太太把她自己的尸体扛走了,说她家里人给她安排好地方了,她不想麻烦家里人,就自己动手了。”

沈容昨天看老太太的表情就想到她会去哪儿了,道:“她家里人说她要是没被捞上来才好,她大概带着她的尸体回富阳湖底去了。”

中年男人唏嘘地“啊”了一声,眉毛拧成八字,悲苦地笑了下。

沈容问中年男鬼道:“你有得到过这种玉牌吗?”

中年男鬼沉思片刻,摇头道:“记不清了。”

沈容要他去他的尸体处查看一下,再观察一下尸体附近有没有黑影。

中年男鬼问沈容什么时候去对付那个杀害了他前妻和儿子的保安。

沈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让中年男鬼等等,先查清楚玉牌是怎么回事。

她糊弄男鬼说万一保安死了,他的前妻和儿子被保安施了什么法术,跟着一起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中年男鬼被吓住,暂时放下了杀心,听从沈容的吩咐去办事了。

沈容在楼下跟他聊了这么半晌,到达公司时差点迟到。

她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打开工位旁的窗户。

啪——一冰凉水滴落在她伸出窗的手背上。

沈容抬眸看了眼天空,早晨的太阳金灿灿的,天空碧蓝,白云稀疏,不像是要下雨。

她探出身子看了眼楼上,也没有任何异样。

坐回工位,同事们一边工作一边闲聊。

他们说楼上有个员工昨晚碰到有人要自杀,跑去劝阻,结果没拦住,自杀的人当场在他面前割喉,救都救不回来。

那自杀的人也是命苦,听说从小到大一直很努力很拼命,但是总是因为各种外界因素,过得越来越差。那人父母刚死,他承受不住,觉得这样挣扎着活下去实在没意思,就自杀了。

“我的妈呀,那个没劝住他的员工看着他自杀,该有多崩溃啊。”

“听说昨晚那个员工表情就不太对劲了,好像也崩溃了似的。他领导和同事连夜给他做心理辅导,让他今天不要来上班,回家陪陪家人。”

“可我今天早上坐电梯的时候看到他了啊。”

“他还是来上班了啊?也是个很努力的人呢……”

噼啪——一滴水滴突然打在玻璃窗上。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怎么白天也下起雨来了?”

“外面还有太阳呢!”

同事们连忙关窗,沈容也起身探出窗外观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很心里很慌。

“小心!”

有同事惊呼。

沈容的大脑突然变得有些僵化,疑惑地看向同事。

下一秒,一股极速下坠的强大拉力勾住了她的衣领。

她身体前倾,头朝下,随着那股拉力往楼下栽去。

沈容转头看向拉她的东西——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对她咧唇,凄凉一笑,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死前能为同伴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沈容瞳孔微颤。

什么意思?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拧断这人抓住她衣领的手,凭借把他丢出去的反作用力,往大楼的窗户上一扑,死死地扒住了三楼的窗框。

借助长袖的遮挡,沈容将双臂变为了海幽种的肢体,才勉强吊在了大楼外。。

砰——

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啊!!!”

大楼各处爆爆发出尖叫。

很快,三楼办公室里的员工跑过来拉沈容。

沈容翻身爬进办公室,低头扫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满地猩红,还有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你没事吧?”

“你指甲流血了!”

沈容的指甲被窗框磨得外翻,有两个指甲都断裂后刺进了肉里,血直往下滴。

三楼办公室的人拿来医药箱帮沈容处理伤口。

沈容对他们道谢。

他们有人探头向外看了眼,五味杂陈地感慨道:“好像是昨晚那个劝人不要自杀的员工。”

“天呐,他怎么就想不开了呢?跑到公司里来跳楼,还把无辜的人拽下楼。”

“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就是故意的!沈容心想。

三楼员工感叹沈容真是太倒霉了,并劝她想开一点,担心她也会跳楼。

公司领导很快赶来,将沈容接回公司。

沈容跟着领导离开,走前留意到,有一位女员工多看了她一眼。

在触及她的视线后,女员工从容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位女员工,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沈容低声问领导这女员工是谁。

她刚刚才差点意外坠楼而亡,领导怕刺激她,好声好气地说:“别人公司的员工,我哪会知道。她怎么你了?等回去我帮你问问别人?”

沈容沉吟片刻,道:“她刚刚好像骂我了,说我怎么不摔死。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想私底下找她问问。如果是我幻听了,我就向她道个歉。”

遇到刚刚那种情况,精神崩溃都是正常的,沈容的表现还算淡定。

领导答应了她的请求,带她回公司,让她坐着休息,并让人事过来和她沟通。

沈容直说没事,拉着人事询问起三楼女员工和跳楼员工的姓名以及相关信息。

同时她也在疑惑,同事叫她小心的时候,她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反应迟钝。

她想了想,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四张玉牌。

难道,是因为这四张玉牌吗?

人事不愿她多想楼上员工的事,怕她想多了会害怕。简单说了下楼上员工的信息,安抚了沈容好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三楼女员工身上。

人事从老板那儿了解了沈容为什么想了解那人,早就从三楼人事那儿得知了那名女员工的信息,跟沈容说道:

“她叫房明蕾,跟你一样大,平时在公司挺安静的,人缘也还行。你要是想和她单独聊聊,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沈容说想冷静一下,过两天再去找那人。

人事又和沈容说了会儿话。

沈容一直神游,思考这场游戏还没露面的玩家们会是怎样的。

目前为止,她只知道和她同小区的两个人是玩家。

这个想拉她一起死的人,应该是第三名玩家。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死前能为同伴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死前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突然自杀,难道真的是受昨晚自杀的人的影响?

沈容记得同事说过,昨晚死的那人也是没有家人了。

而他口中的同伴,指的是谁呢?

是那些还没有露面的玩家,还是这个游戏里的某一些NPC?

他的同伴为什么想要她死呢?

沈容不认为他的同伴和神兽种联盟有关系,因为联盟里的人知道她有多难杀,不会用这种办法来杀她。

除了神兽种联盟,想杀她的还有谁?

沈容思来想去,脑海里冒出两个字——手镯。

从过通神塔开始,玩家群体就划分成了对立的两个区,戴戒指和戴手镯的。

在休息区观察荒原里的手镯玩家时,沈容就发现:

比起戒指区的玩家,那些手镯玩家在面对危险,无人帮助时会有一种不要命的狠劲。

他们似乎习惯拿命去拼。

不像戒指区的玩家,在之前的游戏里,大多都是习惯性苟命。

沈容思考着,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被用塑料布盖起的尸体,有了一个猜想。

这场游戏里,手镯区和戒指区的玩家会不会是各一半?

而手镯区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认定两个区的玩家是竞争关系。

所以,他们早就暗地里汇合并达成协议——一旦有机会,就要杀了对手玩家?

同事们怕沈容做出疯狂举动,都盯着站在窗边的沈容。

沈容静默片刻,去了领导办公室,请了一下午假。

领导立刻批假,叮嘱她注意安全,让人事送她回家。

沈容拒绝,说要去普行寺拜一拜。

人事送到她到门口。

沈容出门就看见封政打着伞笑盈盈地向她走来,目光触及她手上的纱布,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加快脚步跑过来,撕开她手上的纱布,满眼心疼,没有说话。

血从伤口渗了出来,在纤细的指间流淌。

封政握紧她的手,低头启唇。殷红舌尖舔上她白皙的手指,卷走她指间的血,将她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濡湿的舌在她指尖的伤口上纠缠,潮热而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