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村庄里, 敲了一家农户的门,对方一看他们有四个人,好心地为他们指路到老孙家借宿, 他们家有多的空房。
顺着农户的指引,一行人找到了老孙家。
房主是一对中年夫妻, 大儿子在读高中, 皮肤黝黑, 有着不符年纪的彪壮,看到唐梨时瞬间脸就红了,目光局促, 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小儿子跟小女儿都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宴跟唐梨,只觉得他们长得跟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
女主人将他们安置在住房旁边的两间小屋中。
这小屋原本是夫妻俩为二老养老而建的,然而建好以后,两位老人进城找他们腾达的小儿子去了,屋子便空了下来,夫妻俩收拾一番,便用这房子为往来的旅客提供方便,不过需交纳少额的住宿费。
三天的住宿费还不及在酒店住一晚费用的十分之一。
唐梨想掏出钱包付钱, 却被江宴不动声色挡在了身后。
江宴掏出自己的钱包,抽出里面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了夫妻俩, 拿到钥匙后,隔着袖子, 牵着唐梨的手腕离开了。
明明之前, 他拦住唐梨时,还只拉着她的行李箱拉杆。
孙家大儿子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唐梨离去的身影,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哪怕是学校里被称作校花的小芳都没她十分之一漂亮。
“哥哥哥哥,别看啦,漂亮姐姐有男朋友啦!”小妹拉着他的大手,咯咯笑着。
大儿子揉了揉她的头,将她一把举起,“人小鬼大,才上一年级,就知道什么是男朋友了。”
主房旁边的房屋虽小,却五脏俱全,还带有一个小院子,院墙低矮,院中种了一颗梧桐树,高大粗壮,更像是建房时故意留下来的。
没走多远,在唐梨冷冷的眼刀下,江宴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
唐梨想了想,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元递给江宴,比起江宴穷酸的钱包,唐梨可以算得上是富裕。
江宴坦然接过,揣进兜里,还说:“不够。”
导演:……
摄像大哥:……
本来以为他终于绅士了一回,不让唐梨付钱,结果看来并不是这样。
兄弟,你这样真的注孤生知道吗?
唐梨又从钱包抽出一张纸钞给他。
江宴接过后,又道:“还要收利息。”
唐梨忍着隐隐不耐,又递给他两张。
江宴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利息三倍。”
唐梨沉沉地盯着他,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江宴:“好叭,两倍也行。”
小屋只有两间卧室,三个男生住一间,唐梨自己住一间。
地处山区,交通不便,村子里还未通自来水,用的是那种老式压水井,洗澡还得自己烧热水,所幸夫妻二人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洗漱用品,虽然质量不行,但总能凑合着用。
唐梨回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上拖鞋,挽起裤腿一看,脚踝已经高高肿起,看来之前那一下崴的不轻。
“叩叩叩——”
唐梨下意识盖住肿起的脚踝,“请进。”
江宴推开门,并没有进去,只懒懒地倚在门框上,晃着手里四张百元纸币,吊儿郎当的,“做个交易怎么样,这些钱,买你今晚伺候大爷我……”
唐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江宴顿了一下,淡定地把剩下的话说完,“……伺候大爷我洗漱。”
唐梨顿了一下,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江宴慢慢走过去,将钱递在唐梨面前,眼含戒备,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唐梨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钱,然后仰头看他,接着忽地钳制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拽倒,砸在硬板床上,发出“砰”的一声。
应该挺疼的。
唐梨盘腿坐在床上,摸到钱包,抽出八百块,拍了拍他白嫩的脸颊,学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
“我出两倍,这些,买你今晚伺候大爷我——”
“阿狸啊……啊——”
导演忽然出现在门口,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如遭雷劈,话语卡在喉咙。
眼前少女低头,微微倾身,手里拿着几张钞票,轻轻拍着少年白皙的脸颊,神色吊儿郎当的,缓慢的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极了调戏良家少年的登徒子。
而江小少爷被她推倒在床上,领口微敞。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很微妙……
“买你今晚伺候大爷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什么!
唐梨面色僵硬,想要直起身,收回手。
江宴忽地握住他的手腕。
唐梨皱眉。
江宴抽出她手中的八百块,语调一如既往慵懒,“那么,今晚一定让客官满意。”
导演:!!!!!!!
唐梨目光沉沉。
最后,江宴和他的八百块一起被打包扔到了厨房,被勒令好好“伺候”大爷的洗澡水。
唐梨觉得既然误会了,那就让他们随便误会去吧,花了钱的,必须好好利用。
江宴老老实实生火,给唐梨烧热水。
农村老式锅台,柴火有些潮湿,废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将火生起来,屋子里已是满屋子的呛人的烟雾,又闷又热。
导演用凉水冲完澡出来,被飘出来的烟雾呛了一下,往厨房一看。
江小少爷矮身坐在灶门前,熟练地往里面加柴火,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漆黑的眸中没有丝毫不满,那张精致贵气的脸蛋怎么看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可他熟练的动作偏偏又透着一丝和谐。
导演惊奇,“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仔细一想,一路走来,这小少爷好像无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适应良好,真是神奇。
江宴笑了下,“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没再多说。
“原来是这样。”导演点点头,随口问道:“是给阿狸烧的热水吧?”
夏天天气热,他们大老爷们完全可以用凉水冲一冲。
江宴坦然,“是啊,收了钱的,要有职业素养。”
导演摇头笑笑,隐隐提点,“你这方式不行,一般人真看不出来,还净惹人生气。”
江宴一笑置之,并不做解释。
见状,导演也不再说什么,临走前嘱咐道:“你们两个把钱财跟贵重物品都收好了,财不外露。”
最后,江宴把热水和凉水、洗漱用品都准备好,再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身清爽地去请唐梨。
在唐梨关上浴室门前,一手挡住,“不用伺候洗澡吗?”
唐梨面无表情地甩上门。
还好江宴收手及时。
浴室里想起哗啦啦的水声,江宴坐在梧桐树下的简易小木凳上。
一阵微风吹来,带走了几分夏日的躁意,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满天繁星点缀了漆黑的夜空,格外清晰。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宴起身去开门。
房主大儿子一手拎着简易折叠床,一手拎着几个装着蔬菜的塑料袋,看到江宴,眼睛倏地暗下来,悻悻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妈让送来的,你们可以自己做饭。”
“然后,这个……”他的目光有些闪躲,“也是我妈妈让送过来的,怕……怕你们床不够。”
两间卧室,如果三个男的睡在一起,肯定是不够的。
江宴只接过蔬菜,“谢谢,床就不用了。”
男生的手一僵,眼神更加黯淡,“那就打……打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宴把门关上,落上锁,微微蹙眉。
木质的大门,劣质的锁,随便两下就可以撬开,低矮的院墙,如果要翻进来,十分容易。
唐梨洗完澡出来,发现江宴还在梧桐树下坐着,慢条斯理地摘菜,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两个白色瓷盆,分别装着不同的蔬菜。
想想就是农户一家送过来的。
唐梨不想和他说话,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往屋子里走。
忽地,感觉身后什么东西袭来,唐梨猛地转身,眼疾手快地抓住飞来的小石子,摊手一看,竟然是蒜瓣。
江宴若无其事继续摘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唐梨瞥了他一眼,竟然不计较地回了房间。
江宴奇怪地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唐梨卧室的灯熄灭了,也没见她有任何动作。
不应该啊。
正思索着,忽然,天空中飞来的东西,直直地砸中他的脑门,低头一看,正是一颗蒜瓣。
始作俑者,堪堪关上窗户。
江宴哑然失笑。
知了声声响,月明星稀,夜凉如水,白日的燥热渐渐褪去。
不知是什么时间,导演迷迷糊糊中隐约看到床边瘦高的人影,似乎还带着一身寒气。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导演咕哝了一声,又翻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唐梨被吵醒,滋滋啦啦的翻炒菜的声音,接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夹杂着烟火味,从窗户飘进来。
窗外梧桐树上,早起的麻雀偶尔叽喳两声。
唐梨侧枕着,微微垂眸,似乎可以想象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场景,做好饭后叫赖床的孩子吃饭。
这样平凡的清晨,上辈子,儿时流浪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
只不过从未发生她身上。
再次起床的时候,不见江宴的身影,锅里的饭菜还热着。
导演说:“他啊,不知道去哪儿了,昨晚上很晚才回来睡觉,一大早又跑出了,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
摄像大哥竖起拇指,啧啧称赞,“粥软软糯糯的,菜炒的也很好吃!房东真不错!”
唐梨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下惊奇,本以为是他们俩做的。
山区信号不好,两位嘉宾一个在家待着,一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没什么好录的。
导演和摄像大哥也出去转悠去了。
吃过早餐,唐梨坐在梧桐树下歇息,脚踝肿的更厉害了一些。
现在没人,唐梨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很疼。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唐梨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步伐稳健地走了几步,随后意识到——
就算是她现在崴了脚,如果有人来袭击,这些人也丝毫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不用藏着。
几乎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意识。
唐梨隐隐叹息,不再隐藏着,增加脚踝地负担,于是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门外是房子的女主人,她手里拿着两贴膏药,塞给唐梨,“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你一瘸一拐的,是脚崴了吧,刚好我们家这两贴膏药快过期了,放着也是浪费,你用吧,治跌打损伤灵得很。”
唐梨捏着两贴膏药,有些不知所措,“谢谢。”
女主人从没见过唐梨这般漂亮的女孩儿,水灵灵的,充满灵气,她做梦都想拥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忍不住跟唐梨多聊了几句。
奈何一直都是她问一句,唐梨答一句,态度淡淡,似乎不愿意过多交流,透着一股戒备。
女主人待了一会儿,便悻悻地告辞。
唐梨掏出钱想给她。
女主人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只不过是两贴快过期的膏药,不值什么。”
唐梨坐在石凳上,望着桌面上的两贴膏药,眼中渐渐浮现迷茫。
她以为妇人是想要钱的。
即使身处巨大危险之中,她也可以镇定自若,冷静地分析敌人的弱点,寻求一线生机。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时,却常常不知所措。
在唐梨的观念中,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的交换——
赵玉想靠着她成为王牌经纪人,因此为她的星途打算。
首富父母对她的好,想从借此弥补心中对女儿的愧疚,获得情感的慰藉。
一起上节目的嘉宾,或者需要她的帮助,或者想借她的人气,才对她献殷勤。
相应的,唐梨任由他们从她身上索取想要的东西,所以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殷勤。
唐梨一直相信,这世间的事,向来都是明码标价,清清楚楚的。
所以当面对无缘无故的善意时,她会下意识揣测对方的用意,并且警戒起来。
没有被偏爱过的孩子,不相信被爱。
无法回报的东西,宁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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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中午的时候,江宴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条鱼,裤腿上沾了一些泥土。
他将鱼放在唐梨眼前晃了晃,显摆似的,“看,这是什么?”
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唐梨嫌弃地别过头,“你的私生子?”
见她这幅反应,江宴将鱼放下,用沾着鱼腥味的手指,猝不及防在唐梨粉粉嫩嫩的脸颊上抹了一下。
唐梨皱眉,将手里撕了一半的膏药撕开,踮起脚尖,扬起手,啪地盖在他乌黑的头发上。
江宴:幼稚鬼。
中午,导演和摄像大哥一起,将这条鱼处理了,做成一顿美味的午餐。
一连两天,江宴总是早出晚归,回来时总会带回来一些吃的,一条鱼,一盘鸡肉,农家腌制好的咸菜,或是一盘鸡蛋。
导演和摄像大哥也开始跟在他屁股后面混,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模样,回程又推了两天。
就连唐梨都有些好奇江宴每天都在外面干什么。
用了女主人送来的膏药,唐梨的脚很快就好了,她决定悄悄出门看看。
村庄不大,溪水潺潺,田间小路交错纵横,空气清新。
偶有田间劳作的农民向唐梨投来好奇的目光,接着就是一阵惊叹。
“不愧是小江的女朋友,长得真俊哪。”
“怪不得不带出来给我们看。”
“张大嘴,你脸红个什么劲!你老婆可是在旁边呢!”
一连跟踪两天,唐梨终于发现了江宴的秘密。
他会用自己的鸭舌帽,跟小孩儿换一顶草帽戴上,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悠然地在河边垂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围大爷闲聊。
有时,他会盘腿坐在榕树下,跟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下象棋,气得老爷爷吹胡子瞪眼,却还是约明天再战。
或者坐在田埂上,被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缠着问东问西,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又或者,脱下价值不菲的运动鞋,下田跟农民伯伯一起插秧,当别人打趣他时,再一本正经地打趣回去,逗得人哈哈大笑。
然后在河边清洗满是污泥的小腿,等一回头,运动鞋已经不见了。
接着,王家二婶就拿着柳条在教训小儿子,“我跟你说过,人穷志不能穷!谁让你偷人家鞋子的!”
再接着,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儿抱着鞋子,泪眼汪汪地还给他,“哥哥,对不起,我偷了你的鞋子,你打我吧。”
他会问为什么偷鞋子,在了解到小男孩学校开运动会没有鞋子穿后,告诉小男孩儿,可以用亲自编织的草鞋来换这双运动鞋。
然后他会回家刷干净自己的鞋子,等小男孩儿拿着亲自做的草鞋来换时,把干净的鞋子送给他。
……
诸如此类行为,唐梨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她想。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