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章曾经用一个首尾闭合的纸环来比喻这个副本。如果玩家进入副本就是副本制作者在纸环接口处放下一只蚂蚁的话,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蚂蚁每沿着纸环爬一圈，副本制作者就会把一只新的蚂蚁重新放在起点处。
这么一圈圈下来, 有的蚂蚁死了, 有的还活着, 可谁都说不清, 最后脱离副本的是哪一只。
镜子里看到的，确实是不同时间坐标的未来, 可那是哪一次轮回的未来？被复制人完全替代的张三、杀了队友的她、死后被分尸的她……很可能都是某一次轮回中的结果, 只是这一次轮回中, 这些未来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她只是通过镜子, 看到了那些轮回中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确实通关了副本，可她现在，还是她吗？
她是不是副本里某一个被更换了大脑、灌输了记忆的复制人？
昨天晚上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又一次袭来, 路靖尧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了脑子。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贺言章略带担忧的眼神。
“你没事吧？”
“没事, ”路靖尧已经冷静了下来，“我明白副本的意图了。一次次地看到自己，杀死自己, 甚至到最后都找不到出路，看到的只有自己到处倒下的尸体……到最后确实会让人崩溃掉。可是，那些不重要，我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便不会再受副本给我的暗示影响。贺少，你说过游戏里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这个‘相信’, 自然也包括相信自己的存在本身。”
说完，路靖尧又看了看自己的系统面板，上面的世界观解锁度依然是纹丝不动的60%。她有些疑惑地问：“贺少，你说的世界观补全，还有多少内容？为什么我的解锁度一点都不涨？”
贺言章摇头：“没有了，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世界观解锁度增加，好像是有时间限制的。24小时以后补全的世界观应该就不计入评分范围内了。”
“…………”
清醒了。她就是她。
哪个复制人能这么钟天地之衰气，倒霉成她这个样子？！
“别太在意，我的评价也只有B而已。这个副本本质是线性逃生向，并没有给我们太多探索世界的机会。”贺言章劝说道，“道具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如果你缺的话，我这里还有多余的，可以给你几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路靖尧用质疑的目光看向他，男人回视的目光非常坦然，除了因为感冒眼神还有点朦胧以外，看不出任何问题。
“我确实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才想用道具作为交换。”贺言章坦言道，“是关于上个副本结束时那个道具，【历史的道标】的事情。之前你也看到了，那个道具后面的数字，事实上，同样的道具一共有7个，我之前已经找到了两个，这次是第3个……”
路靖尧打断了他的话：“等等，第3个？可我们在副本里看到的编号是4/7！”
“这就是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地方——在你拿到这件道具之前，我看到的道具说明里面，从来没有看到过编号。我不知道是自己漏掉了编号是3/7的那个，还是道具的编号顺序是混乱的。所以，以后再遇到这种道具的时候，我想让你帮我看一看。”
贺言章诚恳地看着她：“当然，要不要答应完全看你的意愿。只是这件道具对我来说有些特别，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要找到全部的7个。”
路靖尧脑中迅速转动着。
如果贺言章说的是真的，只是“帮忙看看编号”的话，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就在于，贺言章这个人实在太没有信誉度了。加上他刚才说的重大秘密……直觉告诉她，和贺言章牵扯太深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路靖尧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上个副本里面，贺言章一手把伞撑在她头顶，另外一只手吨吨灌血瓶的画面。
她欠他人情。
“好。”路靖尧下定了决心，“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希望你……不要再骗我了。”
做个人吧，要是他再狗一次，大家可就真的要拆伙了。
贺言章静静凝视着她。
她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心理活动的人，贺言章一直仔细看着她，她微微蹙眉凝神思考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路靖尧很通透，对他的猜疑，担忧，种种险恶的诡计，可能在刚才的一会儿功夫里她就已经想了个遍了。
可她仍然选择了向他伸出援手，要的只是他一句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
哪怕他之前做过了那些事情，哪怕他确实是个烂人，她也仍然愿意再一次给他信任。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在带孟庭柯这个挂件的时候，在他陷入幻境要对她下手、明明只要杀了他就能过任务的时候，她一次次选择了更加麻烦的手段，她说人的性命值得付出更多，她满脸不耐烦地站出来，站到了最前面，那张脸直面向的，是阴云后的太阳。
“你怎么了？”路靖尧奇怪地看着他，可能是发烧的原因，他的脸比平时更红，眼睛也被高温逼出了一层水汽，看上去湿润又朦胧，平日里的冷漠和锋芒被弱化了一层又一层，猛一看上去，就像是落水后被捞起来刚吹干了毛的阿拉斯加。
“是发烧更厉害了吗？”路靖尧有点担忧地问，她伸出手，想要试探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手伸到一半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有点唐突。她正想收回去，男人却很顺从地把额头贴了过来。
烫得吓人。
“卧槽！这得有39度了吧？”路靖尧吓得缩手，“你家有退烧药吗？要不要我帮你叫个医生？对了，上次你不是还去那个私人医院来着……”
“路路……”他声音低低的，因为感冒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温柔，“你不问我为什么想找这个道具吗？”
“不问，这是你的隐私。”路靖尧摇头，“尊重同事和合作伙伴的个人隐私，这是为人的基本素养，你放心，我不会探究你的隐私的。”
贺言章：“……”
贺言章：“……如果，是我想告诉你呢？”
“为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因为我，不想和你做同事了……”
？？？
不是吧，刚才他还跟她谈合作，这就要拆伙？！
迎着她惊愕的目光，贺言章直视着她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发出的声音却仍然不大：“我……我想……路路，你考虑过来一次办公室恋爱吗？”
路靖尧：“………………”
路靖尧：“？？？？？”
小问号你为什么有这么多朋友？？？
“你……”路靖尧拿出手机，“你家庭医生电话是多少？我给他打电话，你可能是烧傻了。”
“我没有！”贺言章有些恼羞成怒，“我是认真的，我……我觉得，我可能是……可能是喜欢你……”
路靖尧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目光看着他。
“我不是临时起意，我也不是那种随便找女人玩恋爱游戏的人！我……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可能是大楼副本里面你救了我，或者可能是更早……甚至可能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他有些狼狈地低下头，“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我真的是认真的！”
“哦，那你喜欢我什么呢？”路靖尧满脸冷漠。
他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着她。
“你看，我长得普通，工作普通，家庭普通，智商武力都比不上你。你自己都说过，像我这么普通的女人，是没什么机会和你这样‘优秀’的男人相处的。你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搞笑吗？”
曾经自己傲慢自大的话被她冷静且不带情绪地说出来，贺言章只觉得狼狈又羞愧，他不知道第几次后悔自己做出过那些事情。要是他当初能礼貌一点、诚恳一点，她现在又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你……”他艰难地说着，“不要把我当时说的烂话放在心上，是我当时太蠢了。你什么都好，智商、性格、能力……什么都是最好的，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者说，我现在还能这样站在这里和你说话，都是多亏了你……”
多亏了有她，一次次地对他伸出手，他才没有在仇恨和愤怒中彻底坠落下去，他才能在遭遇了那些事情之后，重新选择去相信一个人。
“你是……我的光……”他小声说着。
太羞耻了。
为什么他要这样一点点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还要这样说出来啊啊啊！以前他那些兄弟们找女朋友的时候，也没见他们遇到过这么羞耻的事情啊！！
贺言章被自己油腻又中二的台词尴尬到脚趾扣地，可他仍然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勇敢地注视着路靖尧。果然，她看起来像是被他的台词震慑住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愣愣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冷漠。
她拿出了手机。
调出了通讯软件，点开了他的名字。
她……是想通过软件和他说什么吗？
贺言章握紧了桌上的手机，几秒钟后，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他浑身一震，迅速打开聊天软件，果然，路靖尧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路路]：【转账：20元】
贺言章：？？？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她，不明白她突然给他发红包是什么意思。要是回复520的话，是不是前面少了一位数？
等等，她说自己穷，可能是没钱也说不定，他能够理解！
“给你20块，”路靖尧声音仍然冷漠得要命，“去买个手电筒，给自己照路吧。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啪地关上了门。
贺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