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走到头, 贺言章又刷了一次张三的卡。这次的门打开之后，一片亮光猝不及防地投了出来。
他们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猛然接触到明亮的光线, 两人都下意识闭了闭眼睛。路靖尧强忍着热泪眯开一条缝,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 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是个极大的广场，灯光明亮环境整洁。地上有着早就干枯的尸体，可腐臭的气味却被良好的排风设施送了出去。和外面那些荒废的建筑相比, 这里就像是被遗忘在了时光之外，一切都还停留在当时贺言章带人冲进来时候的样子。
“果然研究所是这个基地最重要的区域, 哪怕过去了这么久，也依然能维持着自主运转。”贺言章也睁开了眼睛，说道，“这么看来，监狱的灯、维持电动门的电……这个基地里目前最重要的设施电源都还来源于研究所自备发电了？”
路靖尧没有回答他, 她认真地看着周围的尸体。哪怕骨头都快烂完了，她也依然能从尸体倒伏的方向和动作看得出来, 这些人死亡的时候都是面朝研究所内部奔跑的。这种姿态有两种可能, 一是研究所内部确实藏着逃生通道，二是当时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后面追赶着他们, 让他们不得不躲入研究所中。
贺言章表示他早早就溜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沿着空旷寂静的广场朝内走去。蛋壳一般高大轻薄的穹顶发出明亮的光，空间里被照射得看不到影子。路靖尧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一扇门——就在不久之前, 她还差点在里面被削了头盖骨，还是撂翻了两个NPC才出来。
“怎么了？”她一直盯着看的动作让贺言章注意了一下。
“那个房间，你进去看过吗？”
贺言章想了想：“看过，那里似乎是最早被复制人攻陷的地方, 里面有两个死去的NPC。”
“里面的那扇门你进去过吗？”
“门？”贺言章有些疑惑，“我没注意到有门。”
“那扇门被几个器官的冷冻柜夹在中间，很不起眼。我当时没敢进去。”
“走，过去看看。”贺言章很果断地朝路靖尧说的地方走去。
“喂我就是说说……”她很是惊讶地看着他。
“我们当时进了不少房间，至少我见过的都是单间，没有你说的还带有门的套间。从构造上来说，它值得我们去看看。”
贺言章用张三的门卡刷了一下，门锁的绿灯亮了，然而，在轻微的“咔哒”声之后，门却只开了一条缝。
“怎么回事？有东西堵着门？”贺言章轻轻推了推，后面像是有什么卡住了一般，他加大了几分力气，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长长摩擦声，门后的东西像是被他推到了一边，就在他们松了口气，正打算进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上面猛地垂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就连贺言章也是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伸手阻挡，然而他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熊样子，动作比大脑慢了不止一拍，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面的东西掉下来，呼啦啦砸了他一脸。
“这是尸体？为什么挂在门上？”
路靖尧没理会被砸得懵逼的贺言章，她看了看地上已经散了一地的骨头，再抬头看向屋里，顿时瞪大了眼睛——
房间还是她曾经见过的样子，只是此刻，里面堆了至少几十具不同形态的尸体。骷髅的黑眼洞齐刷刷地对着门口这边。不管是不是亡灵，这一幕都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门后，都堆满了尸骨。刚才推不开门也是因为一根肋骨抵在了门和墙壁之间，被刚才贺言章那么一挤，本就因为时间久远而朽烂的尸骨碎成了一片，连到底有多少具尸体都分不清楚了。
“我离开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的……”贺言章有些惊到地喃喃着。
“是外面的那些人冲进了这里，还堵住了门！”路靖尧想起自己刚才的两个猜测，她眼睛在屋里一扫，很快看到了那扇她当时来不及探索的门，一具尸体正倒伏在门前，一只手还拼命地爬向门的方向。
她抢过了贺言章手中的门卡，开门的时候手还有些发抖。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门后是更多的尸体，或者门后干脆就是离开副本的通道，可是当真的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她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屋子里没有出口，里面是很多台类似电脑机柜一类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毁坏了。机柜外面还嵌着金属的铭牌。路靖尧看了眼上面的字，发现看不懂……
看着是英文字母，但是拼起来完全不是英语的样子。
辣鸡游戏，怎么还对玩家外语水平有着硬性要求呢？！
“关于复制器官排异性消除问题研究报告。”贺言章突然说道。
“你看得懂？”路靖尧回头看他。
“嗯，是德文，我翻译得可能不准确，毕竟有很多专业词汇。”
“够了，”路靖尧拽着他来到下一个柜子前，“快来翻译。”
贺言章一个个地念下去：“复制体记忆移植可靠性论证。”
“自然生长情况下复制体寿命讨论。”
“辐射光衰弱周期及可替代能源预测。”
“彻底抹杀复制体意识可能性探讨。”
……
路靖尧越听越是觉得浑身发冷。上面写的是“复制体”，可本身就作为复制人的她，亲眼见过温室里那些复制人，她太清楚所谓的复制体和本人根本没什么区别。外表、性格，甚至还有记忆！
而在这里，基地幸存人类把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肆无忌惮地当做实验对象，还累积了按照机柜划分的数据！
这和百年前那支臭名昭著的反人类侵略队伍有什么区别？！
“那些尸体，临死前纷纷向这里跑，一定是这里藏着什么东西。”贺言章看着她攥紧的拳头，似是有意地提醒着。
“我知道，你接着念吧。”路靖尧强忍着恶心和愤怒继续往前走。转过一排机柜，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具尸骨。
这是他们在这个房间内见到的第一具尸体。
和外面的一样，尸骨也完全朽烂，从尸骨的形状能看出他是趴在地上，双腿用力蹬着地面，一只手伸向前方的机柜，似乎在用尽全力想要触摸上面的什么东西。
“关于加速复制体成熟的可能性分析。”贺言章读出了那个机柜上的铭牌。
和其他的研究方向相比，这个命题并没有很特别的地方。然而尸体这样倒伏在机柜前，显然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它比其他的机柜都要完好，路靖尧在机柜侧边发现了一个类似开机键的按钮，她尝试着按了一下，只听一阵嗡嗡的声音，他们面前突然像是3D投影一样亮起了一块屏幕。
“这机器还能用？！”
空中的虚拟屏似乎是和触摸屏一样可以手势操作的，贺言章划过几行，点进去一个像是报告的东西，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皱着眉头看了很久，才慢慢说道：“这是他们当时的一份研究报告。这上面说到，张三的复制人计划这些年开始出现了问题。因为外界辐射的削弱，复制人的培养不再像以前那样精确可控。从完美复制青春期复制人体，到了后来经常失败，甚至他们已经不得不走上克隆人的路子——从胚胎阶段开始培养了。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似乎有可能的路子。
“他们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复制体。一个成年女性，在将阵亡真本的大脑移植入复制体内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复制体的身上，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甚至部分器官还出现了逆生长。他们对此很感兴趣，他们限制了复制体1号的自由，观察着她的身体变化，同时作为对照组，又重新造了一具复制体，从胚胎阶段开始培养观察。他们给复制体2号起名叫Thera……”
贺言章念报告的动作突然停了。
“叫……什么？”路靖尧不敢置信地问道。
“Thera。”贺言章缓缓说道，“中文音译，应该叫希拉。”
路靖尧瞪着他。
她长长吸气，缓缓吐气。半分钟之后才沉声道：“很好，现在我们终于搞清了副本里所有玩家的身份。”
排除掉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过的比他们都要早到副本的玩家，现存的五个人都是复制人，路靖尧的身份是“即将被切头盖骨换脑子的阵亡战士复制体”，贺言章是“不知道具体什么设定反正取而代之的某个战士复制体”，张三是“变态医生科学怪人”，秦毓非是“被灌输了记忆然后回到过去想要提前消除复制人叛乱的复制人奸细”，而希拉，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和“时间”相关的实验体。
消化了一会儿脑内信息，路靖尧接着问：“后面是什么？”
“都是实验报告，不长。只不过后面带了一段自毁程序。为了防止复制体失控，每个项目他们都设置了自毁程序，无论是机器被毁坏还是通过人工启动，都能通过自毁程序销毁所有实验体。”
“那这个人死前的样子，就是要启动自毁程序吗？”路靖尧很自然地联想着，“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往这里跑，难道是希拉失控了？”
“不太可能，”贺言章摇头，“这上面的报告显示，这个实验还处于刚起步阶段，复制体2号希拉只是个胚胎而已，根本就没有成长起来。”
他的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你进来的时候，关门了吗？”他问。
“……这些都是自动门，我手掰都掰不动的，怎么关？”
话没说完，外面又响了一声。
这次两人都听了出来，这是人的脚步声——或者说，是人踩到了朽坏的骨头发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