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庭柯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路靖尧就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再不找个地方自我疗伤可能就要酸死在这里。于是她草草结束了这段对话, 扶着墙回了房间，把自己撂倒在床上。
路靖尧有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她从小就不是很聪明的人，运气也平平。从小到大，她听话，乖巧，努力，可哪怕这样也只能保证成绩中上。上了个中上的高中, 普通的大学，普通地毕业。刚毕业时也曾有着满腔壮志, 希望靠拼命努力改变自己的普通人生，可最后她只是带着满身的伤病逃离了那个让她感觉自己只是个加速运转的干电池的世界。
不要努力了，就这样吧, 普通的人过普通的一生，麻木, 平庸, 且自得其乐。她这么想着。
可是，当被意外卷入了这么个游戏的时候, 她还能继续这么安慰自己吗？
生活中普通也能自得其乐, 可是在亡灵游戏中, 普通且运气平平的人就要死的时候, 她要怎么改变自己的普通和运气？
路靖尧丧气地又点开脑中系统面板，侧着身想看看评价记录, 用两个没什么卵用的A安慰一下自己。就在这时，她看到下方的好友栏突然跳动了起来。
[陌生人]：是路人甲吗？在不在？
[陌生人]：你还活着吗？还在吗？
[陌生人]：我是张三，看到回个话。
路靖尧第一反应是企鹅陌生人广告,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可是亡灵游戏的系统，为什么亡灵游戏还有垃圾诈骗广告？？？
[路人甲]：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路人甲]：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并没有给你我的好友号，你到底是谁？
[陌生人]：我真的是张三，我用了道具【同学录】，可以查找上一个副本的队友ID。先别管这些，你不是认识贺言章吗？你赶快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我刚才第一个搜了他的名字，发现查无此人！
[路人甲]：……你等等。
她满脑袋问号地退出面板拿出手机。上次吃瓜之后，她就顺手关注了贺言章的微博。点开之后最新的内容仍然是贺言章之前怼记者的一条微博——他转发了当时嘲讽他最厉害的一个记者微博，同时晒了一张登山证书，附言：我爬过的最高的山，都比不上您傻逼指数的高度。
那条评论转发超过五万的微博之后并没有新的内容。
但这也没法说明贺言章死了啊！那么狗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死了？！
路靖尧再切回系统，好友列表已经又多了条聊天信息。
[陌生人]：我们这次突然退出太异常了，亡灵突然暴走到不可控的程度，简直像是所有玩家被强迫切出的。我刚联系了年豆包，她也没事，好像只有贺言章一个人查无此人。你知道他的情况吗？如果他之前的亡灵值大于60%，这次算作失败的话，有可能是被直接清除了。
[路人甲]：我和他不熟，但是据我了解，他刚刚通过了两个副本，而且至少有30%的人类值积累，这次就算失败也不可能被清除。你别担心。
[陌生人]：我没担心。
[陌生人]：我就是在想，那个傻逼坑我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要是他就这么被游戏抹除了，我岂不是要一直憋着这口气？
[路人甲]：……
[陌生人]：对了，你和他也有仇不是吗？我看你也挺有实力的，我们游戏线下加个联系方式吧，他没死的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他真人PK。
[路人甲]：没兴趣，再见，不用联系了。
她对张三没什么恶感，但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个适合当队友的人。他冷静、理智且强大，看她“挺有实力”的时候或许会对她感兴趣，可如果发现队友只是个平庸的人，他未必有兴趣给予更多关照。这行为没有任何错，但路靖尧不太喜欢。
正当她打算找找游戏系统里有没有拉黑功能时，就看到还没来得及拉黑的张三再次发言。
[陌生人]：拒绝也无所谓，如果真的需要你帮忙，我可以去线下找你嘛，你不会以为自己的信息很难找吧？
……草，这难不成还是个隐藏的线下大佬？？？
[陌生人]：之前在副本里和你聊天的时候，我大致推出了你的地理位置，应该是在Z国D省N市。你这种新手起名字，一般也都会用自己的姓。刚刚参加亡灵游戏副本的人，现实生活中往往会在近期发生较大的变动，比如辞职、参加野外求生训练、搏击训练等，路这个姓不常见，只要找找符合以上条件的……
路靖尧找到了拉黑选项，她毫不犹豫选择了拉黑。
我信了你的邪。
还辞职参加搏击训练呢，社畜根本没有钱辞职参加训练！
想不到吧哈哈哈！
贺言章亲眼看到路人甲的身体化作一串数据流，消失在雪山上突然刮起的暴风中。他抬手看向自己的左手，指尖一时虚幻一时清晰，好像随时要和另外两个玩家一样化作数据返回现实世界。
可他没有。
贺言章越发握紧了右手心的东西，凝目看向在暴风中心被困住的亡灵。
“郭大富”周身的手臂一条条被撕扯开，卷进飞旋的风中，就像被卷进了绞肉机里一样，霎时被粉碎成黑色的粉末，被风吹散。亡灵发出凄厉的惨叫，却被风困得无处可走，只能在逐渐逼近的暴风中越缩越小，最后全部化作黑色的粉末彻底消失。
风停了。
刚刚被路人甲挂上了徽章的救援队成员都躺在那里，他们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有躯体被亡灵出于保持储备粮新鲜的目的依然被操纵着活动。韩景辰的尸体还被玩家放在隐蔽的地方等待送出去，空无一人的救援队营地还在雪山中，被亡灵控制的薛天瑞和周坤两个伥鬼不知何处，但他们肯定也出不了雪山，因为这个副本世界的面积就只有雪山大小。
这就是玩家通关后的副本模样。荒凉，死寂，不会有新的生命诞生，也不会再有人死去。
手心里的东西开始隐隐发热，贺言章越发握紧了它。他的瞳孔慢慢扩大，脖子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经过无数危险磨练后才会出现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接近了。那东西强大危险到他甚至起不了抵抗的念头，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脑中的系统面板一闪一闪亮着红灯，刺目的血色大字一次比一次醒目。
【警告！警告！发现bug！五分钟后将进行清除！】
【警告！警告！请玩家立刻离开副本，否则将于五分钟后一同执行清除！请玩家立刻离开副本！】
看不见的危险东西在一段距离外停住了。
“你是谁？”贺言章轻声问。
沉默。
“你是什么？是这个游戏的GM吗？”
“不对，GM不会被游戏当成bug清除。那你是亡灵喽？除了‘郭大富’之外，副本里还有另外一个强大的亡灵，因为连游戏系统都要花费很大力气消灭甚至忌惮，所以才把玩家们提前送出去以免被他们发现游戏系统其实也并非是无所不能？”
没有任何回应。贺言章低笑了一声，低头看向手心里的东西。
银白色的小飞镖躺在掌心，还有个蓝色的虚拟框在旁边一闪一闪。
【道具名称：历史的道标】
【道具类型：消耗品】
【使用次数：0/1】
【詹姆斯桑兰德先生始终怀念着他在雾都的日子，他在那里与死去的妻子久别重逢，并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尽管最后他被迫离开了那个小镇，却始终记得妻子的遗容。
好在他把两人一起玩过的飞镖留在了那里，每当他想念妻子的时候，都可以通过它回到那里。哪怕是那些恐怖的怪物也无法把他驱赶出小镇。
你可以把它丢向任何地方——任何！我想每个人都会想在不被允许停留的地方多呆一会儿，不是吗？】
他记得自己在亡灵值突破100%的时候，用掉了手中所有的道具，包括七张【历史的道标】。他那时候只是抱着“哪怕我死了这些东西也绝不能便宜那些杂种”的念头。亡灵游戏中只有七张【历史的道标】，而这张已经被具现化成了飞镖，扎在雪山的石头上。使用次数0/1——他无比确定这就是当时自己用掉的某一张。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亡灵值满100%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像他经历的这样，一切从头开始，那么为什么未来才会使用过的道具会出现在这里？
而如果这只是他的幻觉，就是说游戏失败的惩罚，是让玩家肉身彻底泯灭，只有精神陷落在无限的幻觉中轮回吗？
脑中的警告声越来越响，贺言章垂下眼睛，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幻觉又怎么样？只要他还在这里，只要他还能吃能喝能亲手把那些傻逼一个个送入地狱，就算是幻觉他也爽了。
“行了，我这就走。”贺言章丢掉了手中已经失效的道具，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转化成数据从这个世界消失。
“玩家都离开的副本，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停留。不知道现实过去了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