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并不敢隐瞒自己与八爷的对话, 哪怕他知道他的话里带着一部分危言耸听的成分，但是坦白说，曹颙被八爷给说服了。
“爹, 儿子觉得八爷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的。”从京城赶回江宁的曹颙做的第一件事找曹寅将此事告诉他。
对于自己儿子和八爷私底下有联系这件事要说曹寅不知情的话那么就太假了，但是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曹寅并没有拒绝。
现在听到他这么说, 曹寅并不着急着说这件事，而是问他：“八爷与你说这些事情, 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儿子知道。”曹颙只是不够老练而已, 但是并不是傻子，当初八爷接近他的时候，曹颙就知道他其实是冲着他背后的父亲来的，但是曹寅没有反对他与八爷交好, 那么曹颙自然不会拒绝八爷递来的橄榄枝了。
不过当然了，曹颙和八爷来往也是有分寸的,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因为父亲身处高位的原因, 所以曹颙自幼就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曹颙才会在得知了八爷被康熙喷了一脸并且剥夺了争储的机会之后打算慢慢地淡掉他和他之间的关系。
毕竟曹颙从小到大接受到的认知都是他们曹家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跟紧万岁爷的步伐, 绝对不和万岁爷唱反调。
所以在明知道康熙厌恶了八爷的情况下，曹颙又怎么可能再和八爷交好？
但是不交好归不交好, 曹颙还是觉得八爷说的话挺有道理的, 他道，“关于雍郡王铁面无私的传闻儿子也打听到了不少,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八爷并没有隐瞒什么，而他所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说着，曹颙压低了声音对曹寅道, “爹，万岁爷确实是很维护我们家，可是万一……”
“住嘴！”曹寅不等曹颙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便皱着眉头打断了他。
曹颙并不头铁，见曹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道：“爹，我当然希望皇上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了，但是我们不得不提前做好打算。”
如果康熙真的能够万岁的话，那么曹家何必要在其他皇子身上押宝呢？直接一心一意地效忠康熙就够了，这样风险低，收益高的对象哪里找？
但是问题是康熙即便被老百姓神化了，那他也是人不是神，他自然也会和寻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的，康熙要是命好的话，充其量也就是能多活几年而已，想要真正的长生不老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而且……
“儿子这次进京见到了万岁爷，发现和两年前相比，万岁爷要显得老态许多。”这话曹颙也不敢大声说。
曹颙这话显然比刚刚的还要让曹寅眉头紧锁了，说实在话，顺治十一年出生的康熙现在已经五十四岁（虚岁）了，这年纪放在这个时候来看肯定是不小了。
但是因为康熙自幼习武，再加上注重养生的原因，所以两年前他即便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了，但是看起来也仍然不显什么老态。
曹颙两年前是见过康熙的，所以在两年后再次见到康熙的时候，他才会觉得惊讶，因为两年的时间而已，万岁爷看起来真的老了许多。
“这也正常，毕竟这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曹寅道，且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别的不说了，光是废太子和幽禁直郡王这两件事就足够让万岁爷大受打击了。
曹寅作为康熙的得力心腹，自然很清楚这两位皇子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了，两个心爱的儿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康熙要是内心毫无波动的话，那么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但是如果可以选的话，那么曹寅就希望不正常了，毕竟押宝这种事情别人能做，他却不一定能做，曹寅不由地想起了当初康熙给自己大女儿赐婚给平郡王之后他向他谢恩时康熙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说，你待朕矢忠不二，朕自然是清楚的。
矢忠不二的意思和忠心耿耿一样，但是为什么万岁爷当时不说忠心耿耿而说矢忠不二呢？所以他当时的重点是在不二上面吗？
不是曹寅想太多，而是身处在他这个位置，想少一点都不成，而且他自己很清楚，康熙给他的大女儿指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就是希望他对他更加忠心。
所以道理他都懂，但是站队这样的事情曹寅必须慎之又慎，不仅得考虑自己站的队是不是真的对，还得考虑康熙那边。
康熙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八儿子的一番话，让自己的心腹都忍不住分散了心思，此时他正在头疼立太子的事情。
确实，经过康熙的一番强硬打压之后，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改了口风，但是他很清楚，他们依然认为东宫位虚，颇为不妥。
而且康熙自己也很清楚，一日不立新太子，一日便人心不稳，但是他真的要重新立一个新太子吗？康熙在心底里问自己。
昔日太子有没有与索额图的余党暗中勾结，蓄意谋害康熙，大概只有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了，不管太子有没有谋逆之心，康熙都起了废储之意。
而且就算要重新立一个新太子，那么立谁呢？
头疼头疼，对康熙来说，今天依然是脑壳疼的一天。
和康熙他们相比，九阿哥他们就轻松很多了，之前在康熙怒喷八爷之后，他们就坐下来好好地谈过一次。
四爷的想法和九阿哥差不多，那就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康熙连太子都能够废掉了，真的要对她们这些儿子下手的话，肯定不会留情的。
又因为九阿哥的建议，四爷也在琢磨这他们皇阿玛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这一琢磨就更加是动也不动了，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一动不如一静。
这一静下来，四爷他们自然就轻松很多了，就像现在，兄弟几人正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地点当然是在如意楼了。
旁的酒楼也不是没有好吃的，但是要论新鲜那还是如意楼新鲜，毕竟他们家的菜式时不时地就会更新，出现了许多新奇的，其他人都没有吃过的玩意儿。
外人不知道如意楼是什么情况，四爷他们还能够不知道吗？这如意楼之所以能够这么客似云来，一方面是因为有好厨子，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九阿哥的生意头脑，而最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柔嘉。
说到会吃，十阿哥他们就不得不对柔嘉甘拜下风了。
今日九阿哥他们吃的几乎都是江浙菜系里的名菜，比如说这蟹粉狮子头，红烧好吃，却不如清炖更出名。
又大又圆的狮子头上点缀着橙黄的蟹粉，以高汤做底，翠绿的菜心做衬，用洁白的陶瓷碗呈上来的时候，光是一个卖相就足够吸引人了。
四爷的口味向来是比较清淡的，因此这道蟹粉狮子头格外得他的心意，虽说是七分肥三分瘦，但是吃起来却肥而不腻，且拳头大的狮子头吃起来竟有入口即化之妙，配着蟹粉的鲜香，显得尤为美味。
同样肥而不腻的还有那道水晶肴肉，在阴凉处“凝冻”后的蹄肉因皮似水晶般晶莹而取名水晶肴肉，被片成约莫四分之一指宽的水晶肴肉吃起来清醇鲜香，要是沾着姜丝和镇江香醋一块吃的话，姜丝的辣意和香醋的酸味结合在一起，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这道水晶肴肉好。”十阿哥笑着道，“最适合夏天吃了。”
饶是十阿哥爱吃肉，在炎炎夏日他的胃口也不咋地，可让他吃菜不吃肉吧，十阿哥又不乐意，因为他又不是兔子。
所以自从知道他九嫂有多会吃之后，十阿哥就有福了，什么手撕鸡，白云猪手，口水鸡，灯影牛肉等等等等，虽然其中有些菜早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十阿哥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自个儿想，他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菜。
现在好了，想吃什么跟着他九嫂的菜谱走就成了。
“你就知道吃。”九阿哥鄙视了十阿哥一番。
“得了吧，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十阿哥道，“谁不知道你跟着九嫂天天都有好吃的？”
“那没办法。”九阿哥用一种明为无奈实则炫耀的语气道，“谁让你九哥我娶到你九嫂呢？”
十阿哥：“九哥，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欠打吗？”
一旁的四爷点头笑道：“确实。”
兄弟三人在如意楼一聚，九阿哥他们并不担心会被康熙知道，更不担心康熙知道后会多想什么，毕竟是自家兄弟，总不可能连聚一聚的机会都不给吧？
再说了，他们又没有在如意楼密谈什么大事，只是私底下组个饭局而已。
只是九阿哥他们确实是没有密探什么大事，但是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在饭里了。
以前九阿哥，十阿哥和四爷的关系不说很好，但是也不差了，主要是没有什么矛盾，或者说以前除了太子和直郡王之外，其他的皇子之间确实是没有什么大摩擦。
但是再不差，九阿哥他们也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和四爷单独出来一块吃个饭，所以九阿哥他们现在这么做，就已经很能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其实讲真的，哪怕九阿哥胸无大志，而十阿哥又早早地被康熙剥夺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但是不代表他们哥俩没有价值的。
甚至因为他们这样的情况，在有鸿鹄之志的人眼里，反倒是更加值得拉拢，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可能反水了。
就像当初的直郡王正是因为看出了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价值，所以才舍下面子去拉拢他们兄弟两人的，但是要说慧眼识珠的话，最慧眼识珠的人应该是八爷才对。
哪怕他当年刻意接近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日后夺嫡做准备，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成功了。
恐怕那时候就连八爷自己也没想到日后九阿哥和十阿哥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益处吧？只是太过重视利益的八爷不知道，九阿哥越是重情重义，就越是在意真心实意。
当然了，九阿哥也不是什么生活在象牙塔里面的人，所以他很清楚四爷一开始对他的示好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这个人的价值。
但是在九阿哥看来，四爷这个人有私心归有私心，对他却也不全是私心的，尤其是当柔嘉当初的一个提醒，救了弘晖一命之后，九阿哥就更加能够感受到四爷对他们一家的真心实意了。
怎么说呢，如果说四爷这个人从为人到做事都透着一股冷硬，而八爷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温和的话，那么最起码四爷的冷硬里带着真，而八爷的温和里却掺着假。
好听的话没有人比八爷还要更会说了，但是他说得再多，都不如四爷实际上做一件。
九阿哥没有忘记当初他因为隆科多的事情而被康熙禁足在府上的时候，八爷做的是去拉拢隆科多，而四爷却在私底下把佟国维曾经有恩于工部尚书的事情透露给他知道。
这看似只是一句话而已，但是和八爷的所作所为比起来，却不仅仅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了。
所以经历理智和情感的双重思考之后，九阿哥决定将宝押在四爷的身上，至于十阿哥，他自然是九哥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了。
而且他个人是觉得九阿哥这次的眼光确实是比上一次要好，至少这样他以后就不用再绞尽脑汁，拐弯抹角地搞拆散了。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十阿哥能够和九阿哥玩得这么好，自然也不是个上进勤快的人了，讲真的，要不是他对他九哥有情义的话，他根本不会跟着他瞎混。
十阿哥最大的心愿就是混吃等死啊，可惜跟了一个让人不得不操心的九阿哥之后，十阿哥就只能够把自己最大的心愿往后排一排，先操心完他九哥的事情再说了。
这下好了，十阿哥瞧着四爷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既然如此，那么就把自己连同九阿哥一块扔给四爷操心吧，恰好四爷本身就是一个爱操心的人。
这点四福晋可以证明，毕竟当初知道了她怀孕之后，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好一切，四爷就先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把他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时候四福晋是很感动，后来知道四爷的性子向来如此，她就……
好吧，也还是感动，毕竟要是四爷不把她放在心上的话，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帮她安排一切。
九阿哥这个人在四爷看来，其实要说有什么大问题的话，其实还真没有，但是为人就是太懒散了。
哪怕他有野心了，懂得上进了，但是还是懒散，和十阿哥一样，天生就是不爱做事的主儿，但是在四爷看来，这样是不行的。
男人大丈夫，不说要干一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是至少不能一辈子都碌碌无为，所以想要混吃等死，无所事事那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四爷要做的，就是鞭策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弟弟发愤图强，力争上游，让他们自己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面对如此热心为自己的前程着想的四爷，就问九阿哥和十阿哥感动不感动？
九阿哥：“……”
十阿哥：“……”
不敢动不敢动。
懒散了十几二十年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完全没想到他们现在都已经当阿玛了，结果还被四爷像是逼儿子似的逼着要上进。
感觉像是突然多了一个爹的九阿哥和十阿哥：“……”
“四哥真的是……爷严重怀疑他是打算拿爷和十弟来练手，练熟之后好用在弘晖的身上。”九阿哥第一次后悔和四爷关系这么好了。
因为太好，所以四爷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然后就打算不拿他当人看，他是有野心没错，却是想着躺赢的，结果四爷却用实际行动表示，躺赢是不可能躺赢的，想要不劳而获？做梦去吧。
搞得九阿哥现在天天想做梦。
柔嘉差点被九阿哥给笑死了，她道：“有四哥这么鞭策你还不好吗？说不定能激发你的潜能。”
讲真的，虽然柔嘉的终极梦想也是想着当一条不愁吃不愁喝的咸鱼，但是在终极梦想完成之前，她也是被家里人逼着上进的。
哪里像九阿哥，从小到大就没有被人逼过，就算是想要下海经商，那也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和爱好，绝非是受人逼迫的。
听到柔嘉这么说，九阿哥看了她一眼，就开口道：“我看你的小脑袋瓜一定是热昏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学我说话？”柔嘉因为不是土著的原因，所以经常会蹦出一两句的网络语，她自己说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每次九阿哥学着她说话的时候，柔嘉就觉得很搞笑了。
“不多学点爷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些爷听不懂的话到底是在夸爷还是在骂爷？”九阿哥之前万万没想到大猪蹄子居然也是骂人的话。
所以学柔嘉说话是肯定要学柔嘉说话的，不学的话岂不是日后她骂他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难怪别人都说无奸不商。”柔嘉吐槽道。
九阿哥听了，就权当自己的福晋这是在夸自己了，毕竟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柔嘉对他经商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嫌弃或者不屑的情绪，相反，每次他有什么好的赚钱法子在柔嘉面前一说，她顿时眼睛就亮了。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子似的。
柔嘉表示，嗯，能赚钱的男人可不就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子吗？
一家人坐下来一块用晚膳的时候，九阿哥先是给柔嘉舀了一碗鱼汤，奶白色的鱼汤上撒有葱花做点缀，一口喝下去，既有鱼的鲜美，又有胡椒的辛辣，怪好喝的。
作为饭桌上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弘景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因为他永远都是排在他额娘后面的，当然了，惨的时候甚至是排在他额娘阿玛后面的。
不过弘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额娘是女孩子，得让着她，至于阿玛……嗯，他打不过他，所以只好乖乖服从了。
九阿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给他们娘俩都舀好汤之后，他就问柔嘉：“今年的端午节带不带弘曈进宫？”
是的，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要到来了，一想到这里，柔嘉就不得不感叹时间果然是过得飞快了，想想去年的端午节她才被发现怀有身孕，结果一眨眼的时间，她不仅把弘曈生下来了，就连端午节也要来了。
“不带了吧？”柔嘉道，“弘曈还小呢，而且宫里人多口杂的，还是把他留在家里比较安全。”
不是柔嘉杞人忧天，去年的端午节她就是在西苑出事的，谁知道今年会不会又来什么麻烦事？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柔嘉觉得还是把弘曈留在府上是最安全的，而且小家伙现在不大，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跟个小猪崽儿似的，带他进宫怕是他自己也不乐意。
九阿哥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也认同柔嘉的话，就是担心弘曈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的话他会不会哭。
弘景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他只知道今天的石膏豆腐好好吃哦，外表裹着蛋液下油锅煎得金黄酥香，一口咬下去里面却又嫩又滑，而且石膏豆腐本身就吸收了饱满的酱汁，因此吃起来又香又有味儿。
柔嘉也觉得今天的石膏豆腐好吃，但是全场最佳的绝对是那道红烧乳鸽了，外酥里嫩不说，吃起来连骨头都是香的，毕竟这乳鸽先是经过卤煮，再是经过油炸，因此别说外皮有多酥脆，肉质有多鲜美多汁了，就连细嫩的骨头都让人吃得不想放过。
不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因为胃口实在是有限，柔嘉都想把饭桌上的红烧乳鸽都包圆了。
时间在柔嘉的吃吃喝喝中很快地就过去了，眨眼端午节就如期而至，对于这个端午节，柔嘉没别的想法，平安地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