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将那片灿灿的金瓦红墙抛在了后头。还曦仍有些不舍,迎着秋日午时的日晕,正往马车后头张望。
星檀靠着车底坐着, 见她模样, 打趣起来:“公主若是不舍,方便该留下往庆丰殿一道儿用膳,也好与小将军多相处些时辰。”
还曦这才收回来目光, “他们和那赤鑫公主用膳, 我才不陪着。”
“皇城本就是公主的家,若公主想, 抽空回来羲和宫里住住也是可以的。”星檀自想着劝一劝人, 却被人家反问来一口。
“那,皇嫂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面上写着一丝俏皮, 直从车窗旁凑了过来,掺起她的手臂来。“陛下他若能劝得动你回宫,那我也回来陪着皇嫂。”
“就怕女大不中留,终归是要指婚嫁人的。”
星檀说着, 握着手中的红玉簪子,不觉跟着紧了紧。方从小岚山上下来,皇帝便让江公公去取了这样儿东西来。
那红玉浓如血色, 镶嵌着的粉色珊瑚,雕刻精致可人。簪子尾上坠着的东珠, 亦是圆润富贵。
她这方想起,这是三年前万寿节上,他亲自与她挑来的,那回她嫌与礼部礼服不甚匹配,便就一直闲置着不曾佩戴过。
去桂月庵时, 她也未曾多戴首饰,这簪子便就留在承乾宫了。
这回,却被皇帝又翻找了出来。方送她出宫时他说,今年万寿节只是家宴,赴宴的帖子便交给江公公,一并送去国公府上。
马车正路过宫门外的枫叶小径,秋风从车窗送入来两片红叶。她方想起那年与元惠皇后一道儿,往皇子鉴寻先帝送鲜花饼的时候。
细长的身影被罚跪在屏风后头,双眸本是垂着的,听得她与陛下作跪礼的声响,方扫过来一眼。她亦只从狭长的缝隙里稍稍见得那张脸,方知道是三皇子殿下。
被罚跪总是不高兴的,他面上写着几分倦意,望着过来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些许叛逆。她方从食盒子里,选了只鲜花饼送去了那缝隙里。左右一碟子的鲜花饼,陛下该也看不出来,少了一个。
屏风后的人却不打算拿,似有些嫌弃着。她轻捏了捏自己嘴唇,告诉他不告诉别人,方见他不情不愿抬手,从她手中接了过去。
加上早前在小公主百日宴那回,她只觉这位小殿下有些可怜。没人说话,又总被陛下罚。外头便也没个好名声。怎知道多年后,小殿下成了少将军,在安徽的山谷里,成了她心中的小战神呢。
“那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惦念着阿檀的?”方从小岚山下来的时候,她手被他牵着,却仍不甘心。只追问起来这话。
“许是从喜欢吃鲜花饼开始?”他垂眸看来的时候,却也有些不大确定。
见她面色失落,方补上一句,“父皇管教甚严,吃了苦头,便总爱问御膳房讨鲜花饼吃。后来去了战场,也无处寻那东西,只有一回有人从西安带过来些,便就想起在皇子鉴见你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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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殿内,午宴升平。
华庭轩献上了最新排演的手鼓舞,与皇帝和明泽公主助兴。
这本是从赤鑫传来中土的舞蹈,原本活泼生野,只在皇城艺人的演绎里,更多添了几分大气。
明泽看得颇有趣味,只扫向上首皇帝面色之时,却发觉人家似并不怎么上心,只不时把玩着手中那枚平安扣。
她尤为记得十九岁的宣王,虽是来赤鑫求盟的,在她叔王的威严面前,只一身从容的少年意气。本以为大周男子骑射不精,在围场共猎,却也见他箭无一失,只唯独刻意偏了一箭,放过了头有孕的母鹿。
叔王本是要替她问亲的,可他却只求两国盟订,将将立下盟约,便连夜快马回了禾木堡。
如今数年过去,当年的少将军不再,唯独那双眸中还透着几分锐气。君王身上,多添了些许沉稳阴戾,看似不可靠近,却依旧是她念想中的人。
她虽在赤鑫,却也听闻温惠皇后早逝,后宫无人。
只方在那小围场,那素来冰冷的人,却只紧贴着那汉人女子。早几月兄长被逐回赤鑫,便与她提起过这人。她本是不信的,方请父王拟了拜访的折子,趁他生辰,再来这儿看看。
一曲舞毕,她方举杯敬酒,夸赞了一番这曲手鼓舞,再让随从与上座的人献上赤鑫美玉。
“这和田宝玉,是父王特地命工匠打造。上面龙凤祥纹,却是工匠依着大周的图纸雕刻而成。定也比不上这大周皇城中精美,却是父王一片心意。陛下看看如何?”
凌烨只轻扫了一眼那随从手中的东西,知是一双和田玉璧。赤鑫风土与中原迥异,然而这一双玉璧却是依着中土风俗定制。
玉璧成双,寓意着什么,凌烨心中有数。赤鑫定情,护送匕首宝石,与这中原玉璧如出一辙。
当着一众陪同用宴的臣子,他只挥手辞谢,“玉璧虽好,却该赠予良人。赤鑫国主的心意,我大周不便相受。待公主回到赤鑫,还请与国主言谢。”
明泽心中一顿。这三日来,她居在客居在客殿,与他多有相谈。却不想被他回绝得如此干脆。只当着众人,她亦无脸面再说什么,只好叫随从端着那玉璧退了下去。
“陛下不喜,那便暂且不看了罢。”
“对了,万寿节那日,明泽还与陛下备了一份好礼。还得请陛下赏面。”
却只听上座那人淡淡回了声,“公主有心。”
话落,却见他目光又落回手中那枚平安扣上,指尖顺着那明黄的络子温柔抚着,一缕一缕,不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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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正艳,清风和煦。临到了万寿节晚夜,月色美满,与皇城多添了几分妖娆。
安定门前灯火通明,各家受邀女眷的马车,列成了两行。
钱思雅端坐在车里,正有些耐不住了。早前妹妹被陛下罚入镇抚司,好不容易被父亲带了回来,却被镇抚司那帮凶神恶煞吓出了心病。万寿节,便只母亲带着她来赴宴了。
因得那件事儿,她议亲之事也被父亲暂且搁下。今日出门前,父亲还千叮万嘱,道是得要规规矩矩,不可再生事端。
许是见她等得几分焦躁,一旁母亲手撵着佛珠,提点起来。
“无需心急,时候到了,自然便好了。”
母亲膝下无子,素来吃斋念佛,父亲面前不争不抢,家中姨娘在父亲面前,都大声了几分。她这一房嫡长女,便就更不能低于人前了。
嘴上虽应着声“是”,她却撂开小帘,往外望了望。却正望见对面车窗中探出来的人来。
那国公府的表小姐,今日与往不同。巧梳着一双云髻,发间点缀清淡珠翠,乍一看去只觉清雅,唯独那支红玉簪子,珊瑚作雕,东珠为坠。只看着一眼,钱思雅便已贪想起来。
那人今日也格外精巧,看不出来妆容,却处处打理得精致。
钱思雅身为女子,却都挪不开眉目了。却见对面的人也将将探过外头的情形,将目光收了回来。二人目色相撞,却是人家先笑着与她颔首为礼,玉肌纤手,轻巧一动,方缓缓撂下了那边的车帘。
上回王希儿说,那许便是传言已逝的温惠皇后。虽被比得无地自容,她却仍有几分不信。都已入皇陵大葬的人,怎就能活过来了呢?不定也只是陛下寻来的替身罢了。
只待那马车长队缓缓到了安定大门前,她只扶着母亲一道儿落了马车的功夫,却见人家已被宫中来人迎了过去。
别的宫女嬷嬷,她还有几分生着。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江公公,她却认得清楚。
来宫中赴宴,贵女们亦不敢打扮过分,只中规中矩罢了。而表小姐那身枫红的衣裙,在一众青蓝颜色的命妇服之中却甚是打眼。
“便就只有她好看了?”她口气中忿忿,是正与母亲抱怨。
母亲神色凝重几分,多加嘱咐道,“宫闱之中,不可乱言生妒。”
她只垂了垂眸,却见母亲与一旁落车的长公主与慎国公夫人作了礼数。
她方一并福了一福,本想着得了长公主的脸面,能跟着一道儿入安定门的。可那二位在贵女之间素来是名分颇高的,见了那边的迎驾阵仗,慎国公夫人却领着一行人往旁侧候着。“还是等人家先进去吧。”
长公主见那身打扮,再与慎国公夫人打趣:“三年了,这皇城终该有些喜事儿了。”
皇城的晚夜,灯火明媚。星檀只被江公公引着路,与祖母一到道儿,往华庭轩去。临到了大殿前,江公公却停了下来,与祖母请了话,“老夫人,陛下在侧殿里候着姑娘。奴才先带姑娘过去。”
顾氏虽觉不妥,可无奈是皇命。只见得已另有内侍来引路,方只好看着孙女儿无奈笑了笑,“他今日有心,你便就跟着江公公去罢。”
星檀与祖母福了礼数,见祖母被领进去大殿,方好随着江公公往侧殿里去。
只行来长廊小道,却被一抹蔚蓝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来人神色轻扬,身上几分傲气,却只问她:“是顾家小姐?”
星檀颔首当是应下了。却被江公公先接了话去,“明泽公主怎来了这儿,一会儿宴席设在大殿,公主还是请上殿上候着陛下吧。”
“我只与顾家小姐说两句话,还请江公公行个方便。”
江蒙恩多有为难,却听明泽再道,“江公公放心,这是大周的皇宫,明泽亦是守大周礼法的。”
江蒙恩只看了看星檀,见人微微颔首,方才再与明泽道,“开宴时辰就当即,还请公主长话短说。”
罢了,江蒙恩方缓缓退去一旁,又嘱咐身边的小内侍,“去侧殿与陛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