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闷在云层之下, 颇让人觉得几分闷热。马车缓缓行着,皇帝的马车中点着一炉果木香,却也难以让人心静。
凌烨草草翻着手中棋书, 正被身后的马铃之声扰得心烦。
江蒙恩从前头回来, 正从窗口里与主子回了话,“陛下,那食盒子姑娘收下了。信笺也看着了。”
“嗯。”他轻应了声, 方再问起, “朕不记得车队中有马铃,是何人挂上去的。”
那铃声, 江蒙恩也听了一路, 往后头打探得些许,“陛下, 是探花郎杜公子跟着圣驾。陛下可是不太记得了,原是让他一同回京的?”
“……”他自然记得,只是如今后悔了。只对江蒙恩吩咐道:“你上来,伺候笔墨。”
余荫镇是这一带的大镇, 亦是往来商户中途落脚的好去处。正午时分,一行车队在镇上歇脚。星檀方落了马车,却见皇帝早候着了一旁。见她下来, 还故作捂拳咳嗽了两声。
昨日出行前,李太医早与他请过脉象了, 道是脉象已经平缓,眼睛也并无大碍。身为帝王,在此故作矫情,有些滑稽。
星檀未曾作礼,只与丘禾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入了那余荫镇,方见街道两旁大小摊贩正是热闹。杂耍戏法,小食小饮,讨人喜欢。
早前途中雨水成灾,安阳城中沉闷,中原的繁华还是到了这小镇,方才露出些许颜色。
丘禾东边看看,西边望望,正是兴头上。星檀却扫见皇帝带着江蒙恩,一直跟着身后不远处。那信笺上说起一同午膳,星檀本也没打算当真。自又被丘禾拉着走开了。
“小姐,是桂花糕,再买些路上用吧。”
松糕点着新酿的桂花蜜,香甜扑鼻。星檀与老板招呼了声儿,“要一斤桂花糕,半斤桂花饴。”
老板难逢客人爽快,手脚麻利与她包了起来。丘禾正去腰间取银袋子,江公公却不知从哪儿来,赏了老板整一两银子去。
老板乐开了,却见跟来的那位爷,一身威严,生人勿近,却只寻着替这位貌美小姐来付了银子,暗暗忖度出些许故事来。只今夜里抱着媳妇儿热炕头,又有了番新谈资了。
星檀从老板手中接来那桂花糕和桂花饴,方正绕过人往对面去,却被他曳住了衣袖。
“说好的一道儿午膳?可是忘了?”
“那边如月楼的烧鸭不错,已与你点好了。”
身后老板暗地里啧啧了两声,还以为是冷郎君,看来正热乎着。
江蒙恩也听得几分起了疙瘩,这些年就没见过主子低声下气求着人,这回是服了软,又盯得紧。正要担心姑娘再驳了主子的面子,却听姑娘也松了口。
“除了烧鸭,还有什么?”
江蒙恩自松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丘禾,竟亦与自己一般的面色。这方无奈一笑。“除了烧鸭,还有糖醋排骨。这镇上的甜味儿,也都与姑娘寻去了。姑娘便不必费力气多寻了。”
“嗯,那便去看看吧。”看在好吃的的面子上,星檀应着下来。却见江公公与丘禾走去了前头。皇帝随着她身边,那般颀高的人,迈着这闺房小步,倒是委屈得几分他了。
临入来如月楼的雅间儿,却见桌上江南风味,再加诸镇上搜来的甜食点心摆着满满一桌。星檀这顿饭食倒也吃得舒心。
只再从这如月楼中出来,星檀却见得杜泽正从外过。这镇上酒楼多,除了皇帝选定的这家,兄嫂都散去了别处。杜泽看来,也是将将用了饭食恰巧路过的。
杜泽见是皇帝一行,已忙上前来作了一揖。当着街道上众人,不好直呼陛下,只好换了称谓,“大人…”杜泽将将扫见皇帝身边的星檀,方也有些迟疑,“大人和表小姐都在。”
星檀福了一福,自当见过。皇帝却挥袖叫了人起身,“你在此便也好,有封急信还得由你送往京城。你便不必与车队一道儿耽搁了,早些上路。”
杜泽应下,方再是一拜。“还未请大人,信是送去哪家?”
“稍后,江蒙恩自会与你交代。”
皇帝如此说罢,方垂眸过来,问着星檀,“那边戏楼今日戏码不错,我陪你去看看?”
“也好。”皇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逛戏楼的,星檀着实想不出来。却见杜泽被江蒙恩领着,先往镇外去了,似还走得很急。
戏楼的戏码,着实并不怎么出奇,不过都是些寻常的本子。戏子们的唱腔身段儿比之华庭轩的艺人,不可同日而语。
星檀逛了少许时候,便失了兴致。皇帝又陪着她行出来,预备上路的时候,方见镇子前杜泽的马车早已不见了。
杜泽的马车正急急往京城的方向去。方江总管将那封信件交予到他手上,方说起,信是要送到国公府老夫人顾氏手上的。
他自以为身负皇命,不敢耽搁,本还有五日的路程,却仅仅用了三日。入了京城,便先寻着家客栈将自己安顿好了,梳洗了一番尘土,方换上新衣,往信国公府拜访。
午后的夏日,闷热得让人心烦。纤云将将往老太太屋里换了盆冰块儿,却见得二小姐带着婢子如冰寻了过来。
纤云大多时候不在京城,也只是听闻得些许这二小姐的过往。
大小姐还侍奉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二小姐仗着与皇帝几分儿时旧情入了宫,自以为能争得荣宠。谁知被皇帝管押在冷宫数月,还截了舌头。
若不是那时皇帝当真以为大小姐薨逝,自觉愧对信国公府,方将仅剩的女儿归还了回来。这位二小姐许该还在冷宫里住着。
只是国公夫人如今也住去了大相国寺旁的小庵,日日修佛,与温惠皇后赎罪。国公大人亦因得大小姐的事儿,不慎理会这小女儿。
只是二小姐今年见老太太回了京城,便日日往这松柏院里来,送些点心手红,也不知想做什么。
纤云是奴婢,那些逐客的话不好说,只好依着礼数与人道,“二小姐来得不巧,老夫人将将午睡下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方能醒来。”
却见二小姐递来手中的凉粉,人已不能说话,只与她点了点头。纤云接了过来,方回道,“纤云知道了,待老夫人醒了,纤云与她端过去。”
松柏院里,熏着浓重的药香,是太医院特地配来,与老夫人调理身子的。今日用完午膳,老夫人亦未曾睡下,只是念叨着世子爷的来信,“说是阿檀要回来了,怎还未有消息?”
纤云端着那碗凉粉,往凉厅里送了过去。却见老夫人正望着墙上的大小姐的画像发着呆。纤云笑劝着,“老夫人再急着也无用,世子爷既都来信说了,不定也就多几日,少几日的事儿了。”
顾氏这才回眸过来,见纤云手中端来的凉粉,喉间冷冷哼了一声,“又是她送来的?”
纤云抿了抿唇,“嗯,是二小姐送来孝敬的。”
“拿出去倒了。”
“日后她送来东西,不必进我这松柏院。”顾氏自起了身,深吸了口气道,“我可受不起她的好意。”
老夫人忌讳着早前的事儿,从不肯收二小姐送来的东西。只这回是直下了禁入的令,纤云只好一福:“纤云知道了,老夫人。”
话落之间,管家的声音却在门外轻问起。
“老夫人可曾睡下了?”
纤云忙去看了看,“还未曾午睡呢。陆伯什么事儿?”
国公府的管家,早从了主儿姓,一身锦袍,却比其他府上的奴才们都风光不少,“外头来了为公子爷,道是来送信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可要见见?”
“可是清煦来信了?”未等纤云答话,顾氏已自己寻了出来。见得陆伯在门外,满心的期盼。
陆伯却道:“这也不知。不过送信的那位公子,相貌堂堂,很是面善。好似将将从城外回来。”
顾氏已然喜笑颜开:“那可没错儿了。快有请去客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