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春芽(19) 公道

傍晚的日头将将落下, 星檀方再缓缓醒来。皇帝已不在跟前了。

她记得皇帝将她抱回了自己的院子,那药效让人难堪,皇帝用床帐替她遮掩, 这才由得李太医诊脉。

自李太医请了银针, 她神识便开始模糊,方渐渐睡了过去。

丘禾端着米粥过来,“小姐可吓坏我了。奴婢从前寺里回来, 便寻不着小姐。文老板也在找小姐, 还找得急,捉着奴婢问了一通。奴婢实在寻不见小姐, 回来府中, 方知道小姐早回来了。”

星檀气息还有些虚弱,却问起丘禾, “文老板寻我时,可有说什么了?”

“只是急着寻小姐,并未多说什么。好似…好似还有紧张,从未见过文老板那么紧张。”

丘禾自念叨着, 却又犹豫起来。“不过小姐是怎么了?奴婢回来的时候,李太医将将出去,只说小姐吃坏了东西。陛下, 陛下他也不肯多说一句,就这么守着边上, 方晚膳才走的。”

星檀自想着丘禾不是外人,方将那饭菜中加了料儿的事儿,与丘禾说了。

“这…”丘禾欲言又止,一面心疼自家主子,一面又怨起文老板来, “还以为是什么谦谦公子,怎么能对小姐做这种事儿?”

文景渊如此作为,却是出乎星檀所料了。平日里看起来的那般有礼有节,如今仅剩几分破败皮囊罢了。

正想着,却听嫂嫂在外敲了敲门。星檀方让丘禾去,将人迎了进来。

林氏来的时候孤身一人,并未带其他人。见星檀醒了,方凑去扶着人的手,问候起来。

“你醒了便好。依着李太医的说法儿,也该醒了。”

“多谢嫂嫂。”星檀还有些犹豫,“那些事儿,嫂嫂也知道了?”

林氏叹了声儿气,方点头道。

“方你阿兄去府衙前,却也猜得几分文家的用意。早些年,文家财物来得不清白,是早前仗着长孙一脉庇佑,贪下来的税款。皇帝此行来西凉,本就有要抄家充公的意思。文家许是无头苍蝇乱撞,想傍上门信国公府的亲事作靠山了。”

“是这样。”星檀诺诺应着,手中丘禾送来的米粥,也觉不香了。虽她尚未动过什么出格的心思,可想来那文老板几番求取,背后却另有意图,如人心隔山。

“嫂嫂你方说,阿兄去了府衙了?这么晚了,还做什么?”

林氏抿唇笑了笑,“自然是要与你讨个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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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了些许北风,文家大宅里灯火阑珊,在这风中,却更有几分飘飘摇摇。

书房里,文员朗正来回踱着步子,眉间已皱成了一道儿川字儿。

文员朗也是听得他那乖女儿乌云仙说,在那斋间儿外头,见得皇帝抱着个女子离开,还将女子捂得严严实实,且称之为“内人”。

那□□到底是烈性的,女子一用,面容身形都会有所反应。不必多想,文员朗也能猜得出来,是皇帝将人救走的。

然而思来想去,却寻不着理由。皇帝方来了西凉十日不到,与太守府那表小姐如何相熟?还称之为内人?莫非是他猜错了。若皇帝看上的是表小姐,不是乌云仙,这祸端可算是闯大了。

文员朗正是心情烦躁,却听得一旁垂首候着的文景渊道。

“都是儿子办事大意。可儿子只是去了趟厢房打点准备,怎知道表小姐那么快便被人救走了。”

“你且去厢房准备了?”文员朗却是清楚儿子的行性,“那些折腾女人的玩意儿,平日用用便罢了,带去寺院儿,你让太守府如何看你?”

“……”文景渊理亏,只道,“儿子也是想,反正…都已下了药。那便不妨…”

“闭嘴!”文员朗将人喝止。然而一转念,却又觉或许还好,那事儿并未成。如若真不知所谓夺了皇帝的心头好,那许是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父亲…此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文员朗定了定心,方与儿子解释道:“我已让人往天山大营去请沈将军和将军夫人了。”

文景渊一时喜笑颜开,“还是父亲想得周到。我怎就没想到,将军夫人还是我们文家的闺女儿啊。”

话正说着,管家已在书房外敲了敲门。

“老爷、少爷,府衙里来了人,想请老爷少爷去一趟。”

文景渊方还嬉笑着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父亲,怎么办?”

“……”文员朗亦是几分惊讶,虽知道这回的事儿逃不过,可却没想到这么快。

陆清煦他为了表妹出头,也不至于完全不顾两家的情分。毕竟当年,那玉家的女儿塞来他府上作养女的事儿,还是他陪着玉老将军一道儿来求的他。

他只隐隐觉着,若不是陆清煦的意思,那便定是那位主儿了。

“还能怎么样?陛下有请,你敢不去?”

文景渊这才一怔,“陛下?父亲是什么意思?天高皇帝远,陛下怎会在西凉?”

“早就来了。”文员朗叹着气,已亲自去拉开了房门来。却见管家身旁,还跟着几人,一个个身姿魁梧,面容却生得平常。

他早听闻皇帝手中有东厂一说,暗卫们在外行走办差,挑的便都是些面容平庸,却心细如尘的,自幼在宫中培养,武力各个不凡。

此下看来,他方才正是猜得没错,这么连夜要传他们父子去府衙的,不是陆清煦,而是皇帝陛下。

那暗卫中为首的一人,已来与他客客气气道,“文老爷,文公子,请吧。”

府衙灯火昏黄,正如文员朗眼中的一切,并不明朗。只行来大堂之上,方见皇帝和陆清煦上座在侧,看着茶水,似已等候多时了。

文员朗只忙上前一拜,“怎让陛下和世子爷等着了?老臣有罪。”

陆清煦先替皇帝开了口,“请文老爷来,到底仓促了些。您倒不必自责。”

文员朗却没想到,此下对面的人依旧客客气气,只偷偷打量了几分那位主子的神色,却是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诶,不知世子爷和陛下,这么晚了,是有何要事?”

听得陛下二字,一旁文景渊方是一怔,而后慌慌忙忙跪落了下去。他那日在星檀院子前见得这位,虽觉人气度不凡,可他却只以为不知哪儿来的狂放浪蝶,却未曾想到是皇帝下榻太守府。

“陛下…是、是小人不识泰山。”

皇帝却未答话,只陆世子帮着请了起。

“文公子不必惊慌,陛下此行亦是微服,不过是想问问你,那城西那铜矿的事儿。你看看,该如何与陛下说说?”

那铜矿的事儿,陆清煦早就心中有数,本踌躇几许是要上折子往京城的,只如今皇帝来过问文家与长孙谦的勾当,他便就早早禀明,自与皇帝又多添了些许筹码。

文景渊一听那城西铜矿,更是不敢起了。经营死矿乃举家抄斩的死罪,本以为天高皇帝远,私吞一二富足本家自也无妨,怎知皇帝会亲临西凉?

文景渊犹犹豫豫,看了看一旁文员朗,见父亲亦垂眸不敢多言,文景渊方知这回定是逃不了了。这才将铜矿之事一五一十道出。

凌烨原还对文家有所顾虑,想着若阿檀真要嫁过去,他自也保着人一份平安。可今日晌午一事,倒让他下了决心。如此不顾她的名节与身子,在她身上用下□□。方坐来这大堂,他握在膝上的手掌,便从未松开过。

文家倒也识相,不过半个时辰,便由那铜矿,说到早前与长孙谦捐官,借机替长孙谦贪下税款,又惠及自家,在西凉城中置办数十产业等等,罪名一一认下,却求他从轻发落。

凌烨却道,“你也该熟读大周律法,上述那一样儿,可以让朕从轻发落?”

文家父子顿时哑口,不敢在求情了。

从大堂出来,已将近子时。陆清煦已将文家父子二人收押,见皇帝面色依旧不好,方上前一问,“陛下打算如何发落?”

“随大周律法,抄家流放。其家产变卖,拨五成往天山大营作军饷,其余留与周朔,在西凉府办学、办医。”

“周朔?”陆清煦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新帝登基,初次秋闱,此人入了殿试,且对答如流,自然金榜登科,为新皇亲点的首位状元。后被新皇留在京中,虽官不过七品,却是皇帝一手提拔。“陛下是说,周朔要来西凉?”

却见皇帝微微侧眸回来,“你在此已三年有余,信国公年岁见长,你也该回去敬敬孝道。周朔会来接管西凉。”

“……那阿檀?”陆清煦几近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言,方顿了顿口气,“陛下如此安排,不会是为了阿檀?”

皇帝的面色不容置疑,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若这回朕未寻得她,也是同样的安排。”

陆清煦这方对人一拜,“多谢陛下体谅。”

当年江南水坝之事,着实连累了几条人命。只因天灾突袭,即便他日夜亲自监工,亦无法阻拦天意。只长孙家与宁家借题发挥,让他在朝堂腹背受敌。皇帝即便有意让他回京,也难以服众。

如今,西凉亦算是井井有条,再加上捉住了文员朗这条大鱼,此下回京却是最好的时机了。

他却想起妹妹,“臣只是在想,若阿檀不愿回京…”

“你放心?”

陆清煦再抬眼的时候,却见皇帝目色凝重。他也答道,“留她一人在此,自然是不放心。可她那性子,陛下也知道。”

半晌儿,方听皇帝沉声接了话去,“那便随她罢。朕留些人在此,照看她的安危。再赐沈越一间将军府,让她与沈夫人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