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春芽(18) 内人

月上枝头, 夜色阑珊。

星檀打从自己院子里出来,清点了今儿晌午采回来的东西,挑了些滋补的, 往嫂嫂院子里送。

只从小池塘旁路过的时候, 远远望着客院方向,正灯火通明。还有三五小厮不时进进出出,多有些匆忙。她方开口问了问丘禾。

“可听说那边是出什么事儿了?”

丘禾进出院子多, 自听得些许:“说是下午便在寻一味药材, 西凉城里好似断了货。”

“寻药?”星檀低声念念。他那旧疾反复似是有些棘手的。

行来嫂嫂小院儿的时候,却见阿兄将将被嫂嫂送了出来。星檀方上前一福, “阿兄用过晚膳了?怎还要外出?”

陆清煦却望了望客院的方向, “陛下病着,我得去看看那药材寻回来没。”

见人急着去, 星檀自也没多问了,让了让道儿,待人随着管家走远了,方去牵着嫂嫂的手, 入了院子。

“晌午从城外小集买回来些大枣,送来与嫂嫂养身的。”星檀笑着,方看了看丘禾手中端着的盒子。

“阿檀有心了。”嫂嫂只微微颔首, 却似忧心着什么。

星檀这才问起,“是怎么了?可是阿兄这阵子又忙着, 没好好陪着嫂嫂?”

却听嫂嫂道:“那位主子住着府上,越是担心照顾不好,便越是病了。若真在西凉出了事儿,你阿兄怕是不好交代。”

“那位是旧疾,怎就怪责在阿兄头上了呢?嫂嫂莫多心了。待过了这几日, 那位起驾回京,往后便都该平顺了。”

话说着,星檀已扶着嫂嫂行入了屋内。丘禾送了那装着枣儿的盒子去了一旁小案上,星檀方掀开来盖子,取来一颗枣儿,送去嫂嫂面前。

“尝过了,很甜的。”

林氏接了枣儿过去,抿在嘴里,虽是甜的,却依旧提不起来兴致。方世子回来用膳,不过草草用过几口,便要再出门。

那位主子确是不好伺候,只人家是为了什么来的,亦再清楚不过了。

三年前她与世子回到京城,帝后之间的事情,只听得一半。可那日皇帝来陆家悼念,原好好的人,憔悴得几近病态,也是装不来的。

林氏踌躇着几许,方将心事道出来些:

“阿檀,你许不知道。那时人人都以为你在桂月庵遇难,陛下在宫中是怎么过来的。”

星檀方落入口中的枣儿顿时有些不甜了:“嫂嫂怎忽说起来这个?”

林氏既然说了,却也没有停下来的理而:“我也是听闻,陛下三日三夜未食未眠,在承乾宫寝殿里闭门不出。直到还曦公主闹着问他要皇嫂,人方振作起来几分,与你问宁家人讨了个公道。”

见星檀未语,林氏方接着道,“那身旧疾,许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

从嫂嫂的小院儿里出来的时候,星檀方远远望见,那客院中的灯火停歇了几分。

四月的西凉,入夜凉爽。风来时,她却想起那年的冬日。京都城的冬日比江南要冷,她本以为自己能熬得住的。却没熬得过他的冷情。

分明是他说的:“等战事之后,朕再来看望皇后。”

她小产虚弱,邢姑姑去请了他。他既也不肯来,后又还作什么深情。

丘禾却看出来些许她的心思。“小姐若真是担心,可要过去看看?”

“不了。”他到底是神通广大的,何凤楼的鲜花饼,都能日日从咸阳城里送来这边陲小城,想来派人寻到一味药材,也并非难事。

一味续断,的确难不倒东厂暗卫。临过了亥时,便被送入了院子,交给太医李旭,去熬制汤药了。

江蒙恩伺候着主子用过了药,却听得他又呢喃问起。

“皇后她,可有来过?”

江蒙恩虽是不忍,亦不能捏造事实。

“娘娘身子亦是要养的,许是已睡下了,不曾听得这边的动静。陛下。”

却见主子转眸望着帐顶,方缓缓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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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城百姓多信佛,沐佛节一年一度,便是举城庆贺的时节。

星檀让人备好了瓜果点心,一早便领着大小家眷,往鸣沙寺里上香、献花、礼佛。

只行出来太守府大门前,便见得文景渊已骑马在马车旁候着。见她出行,一身月白长袍从马上一跃而下,迎来将她送上了马车。方行在车侧,一道儿往鸣沙寺中去了。

马车不从正门入,却寻得专招待贵客的小门,将些礼佛的香烛瓜果,送进了僧院。

晌午听僧眷诵经,跪拜上香,上进贡果,等等仪式作完,便已是午膳斋饭的时辰。前寺中热闹非常,是百姓们仍在祭拜佛诞。此处后院儿,却相对冷清,走动着的都是西凉城中贵客。

正被一小僧领着往单独的斋间儿里去,星檀却远远望见对面行来的人。

皇帝一身玄色,看似已经痊愈,只面色还带着几分惨白。与往日不同,身边却跟着位女子。星檀略略扫过,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媚态,与他持着几分距离走着,却也不时打量着他的面色。

文景渊已上前作了礼,“大人今日也来了?”

星檀自也跟着福了一福。

皇帝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她方垂眸落下。什么情深守灵,什么旧疾缠身,到底不过是外人的传言罢了。她自也放下几分心思,如此也好,各不相欠。

他答着文景渊,蜻蜓点水般:“来看看西凉沐佛节盛景。”

文景渊的目光,却在皇帝身旁的乌云仙身上扫过,淡淡笑道:“文某还正与表小姐去用膳,便不打扰大人雅兴了。”

皇帝亦并未多说什么,微微颔首,方算是点头而过。

见文景渊已起步去了前头,星檀方跟了过去。

斋房里,斋菜五样儿已备了一桌。只是寺院中男女眷不同食,文景渊不过是将她送到,便折返去了男眷的斋间儿。丘禾方被她支开,往前院儿里与大佛上一份贡果。

此下屋子里独独自己一个,星檀便就用起斋菜来。

这鸣沙寺的豆腐以水嫩出名,单单只是清水蒸熟,便已鲜香扑鼻。寺院中自种的青菜,亦是鲜甜。星檀用得几口,正觉美味可嘉,却隐隐发觉些许不对来。

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呼吸渐渐急喘,还带着些许热气…

直觉到是饭菜不对,星檀方放落了筷子。趁着意识还清醒,她警觉起来几分。以往沐佛节,都是嫂嫂主持,太守府多在前院儿里与百姓同庆。

此回来了后院儿,全是文老板安排,这斋间儿饭菜,却也是他安顿的。

意识却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门上却忽响起敲门声,“顾姑娘?”

皇帝的声音此时却让她有些心安了。

凌烨今日受文家邀约,来的这鸣沙寺,本是要一览沐佛节盛景,却被文家塞了个“陪同”。方入了斋间儿,他便以寺院斋房男女分食为由,想支开那乌云仙。人却不肯走,说要侍奉。

他方想起星檀这边的斋房,如若是同样的情形,心中火焰便难以压下。

只是过来寻人,问声平安,谁知房门竟从里拉开了。

房门里的人,看似已有些恍惚,目光迷离,面颊一片绯色。方在外遇到,分明还好好的。不稍多问,是那些饭菜中动过手脚。

见她脚下踉跄,他方忙将人一把扶稳,而后回身合上房门,再从长打算。

只那人儿落来他怀中的时候,便已软得不像话。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小脸贴在他胸膛,目色垂在空处,急急喘着。他念着想着三年的人,终于真实了一回。

此时他却不敢碰了。

桌上饭菜被她动过少许,不过是几筷的分量,便已让人这样。他原以为文家人是真想待她好,这回到底不必再留情面了。

星檀清楚地知道此时自己是在谁的怀里,可身体却不由得自己控制。她见得皇帝那双鹰眸,不过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却又马上挪开。

耳旁传来长帘被撕扯的声响,哗啦一声,她额上眼前,已覆上了一层青色帘布。帘布将她遮挡得干净,她此时面容定是不堪,这倒是让她很是安全。

她不自觉往他怀里靠着。

听他抱着自己出了屋们,又听得外头似有人来寻他。

女子的声音怯怯道,“大人,这是抱着什么人?要去哪儿?”

他只淡淡两个字:“内人。”

罢了,便直绕过女子行开了。

上来马车,她方更有些难耐,仅剩的意识想将他推开,却被他揽得更紧了些。覆在身上的小帘被他卸开了去。她不再敢去看他的目光,只咬着牙,将脸往他怀里埋。

那些果木香气,却让她想起阿嫂的那些话来。她方一字一顿地问着。

“已、已经有新人了,怎还来寻我?”

“……”凌烨却难得被她问得一笑。“什么新人?姑娘怕是看错了。”

“我没有。”她执拧着,药效却让她只想往他怀里钻。

“我还没问你。这文景渊就是你说的良人?”

她隐隐听得他口中恨意:“他不配。”

她此回却未做争辩,今日行程,全是文老板一手安排。晌午敬佛礼节,也是他全程相伴。若说那斋饭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不信的。

“再忍忍,回府见得李太医便好。”

他喉间声响已有些沙哑,星檀却觉脸蛋儿被他缓缓摆了回来。对上那双鹰眸,却见其中颤动。她正是情动,只揽着他的脖颈,凑去他面颊上,轻轻点了一会儿。

很快,脸便更加滚烫。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慌忙解释着。

“你、别多想,都是药效罢了。”

“……不敢。”他话里几分无奈,看着她的眼里,却浮着微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