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阳光透过小窗洒进来帐子,丘禾正与小镜前的主子梳好了头,再取了桌案上那支木簪来, 与主子戴好。
玉清茴端着茶水从外回来, 却见星檀早早梳洗端庄。方将茶水送了过去。星檀见人过来,自持起她的手来,“你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
见得玉清茴嘴角抿着的笑意, 星檀方放下些心思。“多谢你了, 清茴。”
昨夜本是逃离这里最好的时机了,若她还肯听承羽哥哥的话, 此时清茴或许已上了往北疆的路, 半月的车程之后,便能和沈将军团圆。
可她暂且还不能走。
抿下一口茶水, 她方起了身。桌上热腾的香米糕,是丘禾一早往伙头那儿赶着做来的。她自己持起那盘米糕,却先将丘禾支开了:
“去看看拾若小师姐吧,展旗在那边照顾病人, 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
听丘禾应了声儿,她又与玉清茴微微示意,方往翊王的主帅大帐去。
待人走了, 丘禾方小声问起玉清茴来,“小姐可有说, 为什么不肯走?若昨夜里走了,四五日的路程便能到江南了。”
玉清茴笑了笑,“许是还有些事情要办。姐姐她知道轻重的。”
这些哑谜丘禾猜不出来,唯有嘟了嘟嘴,“反正, 小姐到哪儿,丘禾到哪儿。”
“快去看看拾若吧。”玉清茴劝着,又拉着丘禾往对面帐子里去。
拾若的伤养了许久,将将能下床走动。她自幼便知道度日辛苦,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被人伺候着,还从来没有过。
今日清早起来,便就有些耐不住了,用过了展旗送来的粥药,便吵着过去看看愿主娘娘。
还是展旗提醒了声儿,“主子们说,她们早不是娘娘了,便就都叫一声小姐吧。”
拾若应声答应。想必那场大火,让桂月山与皇家都以为,愿主娘娘已经死了。既然是愿主的用意,她自也顺从。展旗扶着她出来帐子的时候,却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正行了过来。
拾若心中欣喜,加快了些许步子,“恩人来了。”
那日匕首穿过她的身体,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血染红了苍白的雪地,昏迷之前,最后眼前晃过的便是那双细长的眉眼。
恩人救了她,还让金大夫来与她包扎伤势。可金大夫是军医,只来过两三回,然而恩人每回来探望愿主娘娘,都会与她带些新的药材,又在床边问问她的伤势。
江羽亦认得这把声音,转身回来,却见那小尼面色已然红润了许多,正与他合掌一揖。“小师姐不必客气。”
母亲与妹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身上也同样插着一柄匕首。这小尼的年岁,与妹妹相仿。这段时日来,他方多加照顾些许。
拾若咧嘴笑了笑,“恩人是来寻愿主…愿主小姐的?”
“嗯。”
恩人面色总沉着,话也不多。拾若也早习惯了,“拾若也要去看看愿主小姐。”
却见恩人眉间微微一蹙,似有些为难了,拾若自也知趣儿,恩人许与愿主有话要说。正退了几步回展旗身边,便见玉清茴与丘禾出来了对面的帐子。
玉清茴见是江羽来,与丘禾一同福了礼数,“江公公若是来寻姐姐的,她且去了翊王大帐里。不在这儿。”
江羽沉面无声,一手负在身后,脚步往翊王大帐的方向转了转,却又踌躇了回来,“多谢。”罢了,方转身而去了。
拾若望着那走远的背影,却凑去玉清茴身旁问了问,“恩人和愿主小姐,是不是吵架了?”
“小师姐灵性得很,瞒不过你。”玉清茴却指了指拾若的帐子,“外头风大,小师姐身子才将将好些,我们进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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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的大帐,白日里并不清闲。翊王着急了一干副将来议事,却将星檀安置在了屏风后头,似丝毫不担心她听得什么军情要义。
星檀将那香米糕放在了暖榻的小案上。
案上还摆着一壶新砌的茶水,她倒也懒得见外,与自己沏了一盏,用了起来。
外头议事的,约有三四人。星檀只听了一会儿,便能辨别出几个的声音,只知道除了翊王,其余三人兄弟相称,谈吐粗鲁,想来早前翊王起义,被朝廷认作西南匪乱,该也真是煞有其事的。
“那皇帝老儿到了豫州了。王爷打算怎么办?”
“怕他做什么?老婆还在王爷手上,到时候有他好看。”
星檀端着茶盏,无奈笑了笑。却听得帐子里又进来了一人,江羽的声音,她根本无需辨认。
“王爷,皇家援军到了豫州。江羽让他们重新作了阵型图。王爷可要再看看?”
“军师办事利落。确是该先看看敌军动向。”
罢了几人一番嘈杂。那几个草寇似对承羽哥哥多有不满,却很快被翊王安顿了下来。那些军事布阵,星檀听不大明白。只捏了一块儿米糕,静静享着从小窗洒入来的阳光。
时近午时,议事的众人终要散了,承羽哥哥却留到了最后,声音依旧温润,轻问着翊王,“殿下可有见过陆姑娘?”
翊王不加掩饰,似往屏风后指了指,“陆姑娘一早来,说有话与孤说。孤便让她先在后头等着了。”
承羽哥哥一阵沉默,似想要再劝翊王什么,却又生生吞了回去。“那江羽便先不打搅殿下了。”
帐帘被掀了开来,星檀听得承羽哥哥的脚步退了出去。而翊王也随之行来了屏风之后。她懒得起身,只翻开一旁扣着的玉茶碗,抬手与人斟了一杯茶来。
“殿下议事辛苦,先用盏茶。”
翊王落座下来,却见得桌面上已摆好的棋盘。“昨夜孤王不胜酒力,看来扫了陆姑娘的兴致。”
“殿下一军主帅,主事伤神,乏累亦属寻常。”
星檀将手旁的香米糕往翊王面前推了推,“若有桂花蜜,便就是桂花糕了。军中没那些物什,只好做成香米糕了。”
翊王眸色在那几颗规整的米糕上流转,方拾起一块而来,放到嘴里。“甜而不腻,清香怡人,果是江南风味。”
“嗯。星檀也很喜欢。”她笑了笑,垂眸先落了一子。
凌翊含着那香米糕,却看得有些出了神。那双眸虽是相似,可其中幽深却与月悠不同,嘴角的那对笑靥,却也是月悠不及。
若论容貌,国公府长女确略胜一筹。只是月悠那小女儿家的温婉,思及却让他隐隐心动。只是今日的人,待他却也多了几分温婉,看来并非只是寻他来下棋品茗这么简单。
“殿下可是在想月悠了?”那双眸微微抬起,映着春日的暖光,柔情四起。凌翊忽也有些分不清楚,他眼前看到的,到底是星檀还是月悠。只微微应了声,又躲开了目光,拾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陆姑娘今日来,该不止是为了与孤对弈吧?”
却听她问起:“那桂花糕,可好吃么?殿下?”
“嗯。”他答得轻声。
“是祖母请来的江南大厨,特地往府里教习,星檀方才学会的。”
“陆姑娘自幼生在江南,对这些江南小食到底多有讲究。”他顺着她的话说,却等着另一个答案。
“星檀不是生在江南的,是七岁那年,陪着祖母往江南修养,便就一直养在祖母膝下了。可殿下不觉的奇怪么?”
“怎么?”
“星檀那时,还有着朝阳郡主的封号。就算陆府要送一个女儿去江南,也该是月悠,不是我。”
“那又是为何?”凌翊这方听出来些许她的意图。
“是月悠不愿去,方打碎了母亲请回来的白玉观音,后又当着母亲哭诉,将罪责转嫁到了星檀身上。母亲觉得不祥,方将星檀送往江南。”
他尚有几分定力,自问不会相信这些污蔑之词:“女儿们在家中生了口角,实属寻常。陆姑娘所说的,许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殿下看来,很是相信月悠。”
“年少之情,本无猜忌。”
“如今日你我这般,月悠也曾与今上如此相处。殿下也毫不在意?”
“她只是为势所逼。”
“……”星檀败下阵来。幺妹并非良人,却有人甘愿被骗。她举棋难定,正想着别的办法,外头却零零碎碎响起脚步声。
很快,有人在帐外禀报军情。
“王爷,云三哥那边被突袭。来了人,通知王爷赶紧后撤。”
翊王眉间一拧,顾不得眼前的棋局,忙起身往帐帘外去。星檀听得二人交谈之声,前方战况紧急,皇帝亲征战术果决,已让人突来了前锋营地。
不多时,翊王从外回来,多带了一队兵士,“你们保护陆姑娘一行后撤。”
星檀被他们匆匆护着回了自己的帐子,玉清茴也早收拾了软物,正与丘禾从里头出来。拾若身子还虚着,却也被兵士们赶着上了马车。
星檀远远看到了江羽,人立在马厩侧的营帐旁,手扶着腰间佩剑,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眉眼中藏着些许愧意。见人要过来了,星檀也赶忙上了马车。她还有自己的计划,并不想被他左右。
然而很快,便有兵士来,将江羽领走了。该是翊王在寻他。
马车跟着大军,匆忙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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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过将将暖和了三五日,北边又来了冷风。
冷风让凌烨格外清醒,他在战场上长大,此回归来,如鱼得水。派出去突袭翊王前锋营地的兵力,不过十之一二。眼前的兵士们经得他三日操练,已然步伐统一,剑戟铿锵。
不需太久,他那位好皇弟该得尝得第一场败仗。
他只负手等着,却有些许失望。
副将贺习章却匆匆行近了,“陛下,讯兵来报,翊王已协大军后撤,该是往西山上去。”
“很好。”冷风中兵士们的喝声,整齐划一,这让他血液中战意愈发汹涌了几分。“其余都布置好了么?”
“将军已帅一万大军,埋伏山下,断了后路。”
“万事俱备,只待陛下发号施令。”
“好。”他勾了勾嘴角。却见一度整齐的队伍中,落出一个瘦弱的小兵,似是体力不支,摔倒了出来。
他抬手指了指那边,“让军医医治,不得耽误明日战机。”
一旁候着操练的校尉领了军令,退了下去。
却听贺习章又道,“陛下,方讯兵回报,在翊王军中,发现了些许女眷。”
“他性子一向软弱,许是又在途中救得了什么妇孺。”
贺习章一拜,却摇了摇头,“讯兵说,女眷之中两人,生得有些似皇后与玉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