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檀终于松了口气,见皇帝转背出去的身影,起身来恭送圣驾。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再寝殿一角的时候,桂嬷嬷方急着脚步从外头赶了进来星檀身边,将主子扶了起来。
“娘娘,陛下可有说什么?”
“他要说什么?”星檀正是懒懒起了身,预备梳洗入睡。
“陛下没问娘娘玉脂粉的事儿么?”桂嬷嬷看了看主子的嘴角,方那处发白的地方,已经被抹了干净…“方娘娘嘴角的玉脂粉没抹匀,陛下是看到了的。”
星檀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想起方才皇帝倾身过来做的事儿…看来他是识破了。可识破了又怎样,就当是另一场心照不宣的开端,也不无不可。
正如这半年来,她尽心尽力地在床帷之中扮成幺妹一样,皇帝也该要明白,这不是她的本心。唯有心照不宣,相敬如宾的日子或许还能苟延残喘。
真要说破了,她不介意与幺妹腾腾位置,那幺妹曾修行过的桂月庵或许是个好去处…
江蒙恩紧跟着主子。陛下今儿脚下急,从后院走来大门前,比平日里快了一倍。
方从寝殿里出来,江蒙恩小心扫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明明在皇后面前还好好的,行出那寝殿的门便立马变了色儿。
江蒙恩不敢问。主子打过仗,到如今还日日习武,论起身魄,朝中武将没几个能及。他本还想要与主子引路的,谁想脚步根本跟不上主子的。直跟着来了大门前,却正撞上从宴上赶回来的陆家小姐。
江蒙恩略微松了口气,想起昨夜在养心殿,主子与陆家小姐相处之时,面上还算有几分笑容。眼下,怕也只有陆家小姐能劝劝主子了。
“陛下怎提前走了,月悠还未来得及与陛下再敬一杯酒。”
江蒙恩本以为主子还要好生说几句话,谁知只是淡淡一句,“朕先行回养心殿。”
陆月悠方从宴席上的繁闹上回来,起初并未察觉皇帝的面色。此下听得这冰冷的话,方才发觉几分,陛下面色不好。她忙垂首退去了一旁,与一行圣驾让了道儿。
其实不必多问,陆月悠也猜到了些许。方才陛下提前离席,来承乾宫定是看望生病的长姐…
昨日赏赐得来的流萤宫灯,她特地与了长姐一盏。陛下圣恩,她自不能独享,也好让长姐也知道知道陛下特地与她的恩惠,其中尚且藏着二人的旧情。
那时年少的宣王殿下,尚且还有几分柔情,待她也从未有过苛责冷淡。可如今归来的帝王并不一样…
观雨亭重逢时她便有了这种感觉,养心殿里她借着酒醉刻意与他说了好些往事,可他似也只是随意听听。
帝王的心思早不是她能揣测的了。记忆中那个模糊少年的影子,或许早就不在了,可那是她仅剩的榄枝。除了紧紧拽住,没有别的退路。提着流萤宫灯的手指,不觉扣得甲盖泛白,良久方才重新有了知觉…
江蒙恩领着一行奴才继续跟着主子,行来御花园旁,一行人早已气喘不急。前头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却忽的停了下来,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江蒙恩一惊,忙带着几人提着宫灯迎了上去。
好在主子没事儿,倒是地上跪倒着一个小内侍。一身狼狈,不敢抬眸,连连在地上磕着响头,喊着,“陛下饶命…”
小内侍一身藏蓝的袍子,未戴冠帽,江蒙恩一看便知,是宫内份位最低的小太监。不必等主子说话,身为都领侍的江蒙恩便先开口审问道,“是哪宫哪苑的,叫什么名字,怎如此冒失冲撞陛下?”
地上的人颤颤巍巍答了话,“小、小的叫陈一,原是侍奉在坤仪宫里的,现如今正跟着内务府大总管,一道儿修葺坤仪宫。”
江蒙恩继续审着:“又是何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没了声儿,似是有什么不敢说。皇帝却抬手指了指地上两块反光的物件儿,与江蒙恩问道,“那是什么。”
江羽今日一直候着义父和皇帝身边,听得这话,忙上去将地上的东西拾起,送回来义父手中。
江蒙恩拿起东西仔细打量,四四方方的两个金牌子,正面是一尊西方释迦摩尼的精致刻像,反面却好似各自是一副生辰八字,脚下宝相寺三个字十分显眼。
江蒙恩心中已有了数,与主子回禀道,“陛下,是两张从宝相寺来的往生牌。”
大周子民对先人亡故格外郑重,家中稍有些结余的,都会在大小佛殿里,与先人供奉灵位,以佑先人通往西方极乐。寺庙也会依礼,与后人一副往生牌,以作回报,有先人佑泽后代之意。
然而宝相寺是京城最大的民间寺院,供奉灵位价钱不菲。岂是一个蓝衣小太监能用得起的。江蒙恩察觉出来猫腻,直问地上的人道,“你这是替谁办的事儿?”
小太监支支吾吾。还是江蒙恩再施了一回威,方才肯道出来,“是、是替承乾宫的安公公…”
听得是承乾宫里的安小海,江蒙恩忙看了一眼主子的面色。方听得主子亲自开了口:“这是与谁做的往生牌?”
“奴才,奴才也不知啊。奴才近日的差事儿是搬运修葺坤仪宫的木头。每月能出宫一两趟…安公公这才交了奴才这门差事儿,这两个生辰八字也是安公公给的,其余的奴才真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蒙恩。”
听得皇帝喊着自己,江蒙恩忙上前一揖,“陛下什么吩咐。”
“将牌子送去户部查清楚了,再与朕报。”
江蒙恩应了声儿,便见主子绕开地上那小内侍,直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主子说的没错,有了生辰八字,莫非还查不到庙宗么,皇城百官子民,不论生死,在户部可都是登记在案的…
两日过去,户部那边有了回应。
江蒙恩领着户部侍郎徐肃入养心殿复命的时候,同在旁听得徐大人与陛下禀报:那两副生辰八字,正是将将亡故的吴家父女。
安小海被太后安插在皇后身边,服侍得尽心尽力,却从未与别宫的娘娘有过什么瓜葛。
江蒙恩心中已有几分清明,真要祭奠吴家父女的,怕也不是安小海,而是与吴妃曾有过几分儿时交情的皇后娘娘。
主子翻着宗卷,却是不动声色,听完这话,便将徐肃屏退了下去。罢了,方喊着江蒙恩上前。
“祈儿爱看戏法儿,承乾宫里那小德子,明日起调去玉和宫,哄哄祈儿开心。”
江蒙恩淡淡叹了声儿气,连他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主子心里又怎会不知道。
那小德子该是皇后娘娘跟前用得顺心的人。主子那夜从承乾宫出来,面色便就不对,这回亲自调动一个蓝衣内侍,许是做给承乾宫里的主儿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