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囉罰曳數怛那怛寫南無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婆盧吉帝室佛囉楞馱婆南無那囉謹墀醯唎摩訶皤哆沙咩薩婆阿他豆輸朋阿逝孕薩婆薩哆那摩婆薩哆那摩婆伽摩罰特豆怛姪他唵阿婆盧醯盧迦帝迦羅帝夷醯唎摩訶菩提薩埵薩婆薩婆摩囉摩囉摩醯摩醯唎馱孕俱盧俱盧羯蒙度盧度盧罰闍耶帝摩訶罰闍耶帝陀囉陀囉地唎尼室佛囉耶遮囉遮囉麼麼罰摩囉穆帝隸伊醯伊醯室那室那阿囉參佛囉舍利罰沙罰參佛囉舍耶呼盧呼盧摩囉呼盧呼盧醯利娑囉娑囉悉唎悉唎蘇盧蘇盧菩提夜菩提夜菩馱夜菩馱夜彌帝唎夜那囉謹墀地利瑟尼那婆夜摩那梭哈悉陀夜梭哈摩訶悉陀夜梭哈悉陀喻藝室皤囉耶梭哈那囉謹墀梭哈摩囉那囉梭哈悉囉僧阿穆佉耶梭哈娑婆摩訶阿悉陀夜梭哈者吉囉阿悉陀夜梭哈波陀摩羯悉陀夜梭哈那囉謹墀皤伽囉耶梭哈摩婆利勝羯囉夜梭哈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羅吉帝爍皤囉夜梭哈唵悉殿都漫多囉跋陀耶梭哈
——《大悲咒》
日子仿佛重新浑浊起来,好像不再流动的水。
爱情真是一种奇怪的病,对的人,不对的时间,有的可以治好,有的变成恶习。他的恶行,他的放荡,他的极端,他的冷漠,一点一滴……因为无法离开,也就只好习惯……
他爱不爱我?有没有爱过我?现在还爱不爱我?我又爱不爱他?
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早已经不想。
为什么要忘却一个人,却只能依靠记得?——那样残忍又无望的记得。最美好的一切都在指间被时光风化成沙,粒粒吹得散尽,再也无法追寻,我身心俱疲。
我好几次想振作起来,摆脱这一切。可是刚想说什么,蓝剑就仿佛先知先觉,从后面抱住我,紧紧地,紧到浑身发抖,好像一个人啜泣的模样。
欢乐与梦想,热爱与痛苦,背叛与屈辱。我和这个人,有着如此深刻的渊源——即使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蓝剑,可是他仍是让我穷尽一生追逐的希望,并且他是小剑的父亲——小剑,他比我的性命更珍贵。
况且蓝剑是那么骄傲、倔强而且自律,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流过任何一滴眼泪(翩翩的声音哽咽难抑,“那么湘裙,你可否为我落一滴泪?”)——可是现在,于是我又心软了,自愿沉沦下去。
只要不想,不想就好了。
反正我遇到他,不是我的过错;他爱上我,也不是我的过错。
或者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段感情,永远是我卸不下的包袱。
从一开始。
可是,什么又是开始?
是那场夏日里永不褪色的舞会?还是桑子明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亦或是,我和翩翩在大光华寺,一同站在阿修罗面前?甚至更早,我和翩翩第一次相逢的时候……
说不清了,再也说不清了,可是说得清又是什么用处?
他辜负我,他抛弃我,他找到并跟随我……可是,我为什么默默承受而不躲避?
在心底,有一个我看不见也从来不去看的幽暗角落。
茶馆新来了个艺校的女孩子,弹琵琶弹得非常好,我回来的时候,常常看到她垂首拨弄四弦,反复练唱:“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说实话,她的嗓子并不如她的琵琶好,略微有点喑哑。可是衬着这首曲子,却是正好,于妩媚中分外透出一股凄清来,似花动影移,蔷薇丛里透出冰凉月光。尾音袅袅,和着琵琶,渐行渐远渐无声。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喝酒,喝得昏沉便倒头睡去,只有这样,方可一夜无梦。
我不像翩翩那样偏爱葡萄酒,我更喜欢由粮食酿造。
浙江女儿红讲的是年份,于生女之日酿下美酒,要待女儿出嫁那天才启封款客,十几二十载的窖藏,入口芳冽不烈,醇厚回甘如女儿脂香。讲究的在生米中加添熟糯米饭,造出来,它更甜,更悠长。富贵人家或山林隐士,加入菊蕊、莲花、梅瓣……则成酿后酒味中更带花香,清雅无比。
塞北农家自造的烧刀子,纯用高粱与包谷酿成,据传要用八斤粮食方可造一斤酒,更不添加他物。只待粮食化尽,当年的土酿当年便可开坛痛饮,酒味烈而不纯,落肚便即上头。曾有传说关外雪天里有黑熊闯入农家地窖偷喝此酒,庞然大物竟被生生醉死,不劳猎户动手。那烈辣的劲头,如一柄利刃顺咽喉直戳下去,再化作千万把小刀子从每个毛孔激射而出——一副肠胃连同全身都被刺痛,愈痛愈是过瘾。
这是我的药,亦是我的毒——我中毒已太深,像世上那些瘾君子,骨髓与血液都已深深依赖。那些毒药给人带来短暂幻觉,却把人推入更深更黑、没有光的所在。
而人们,受制于它所允诺的虚假快感,一步步往没有回头路的方向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次年桃花开得特别好,妖异一般。整个院子花开如雾如雪,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里,也是烟蒙蒙的醉软风情,满院只见一片粉红,几近邪魅。
来这里品茶的人都说,今年的桃花开疯了。
我只觉得心情烦闷,在后院用竹竿打桃花下来。
安期问我,“好好的,把它们打下来做什么呢?”
我站在梯子上,倒临时想好了借口,“花开得太密了,恐怕挂不住果。况且桃花阴干后炮茶,可以治很多病呢。”
“我们住得都是观赏桃,还真指望结果啊?”安期站在一旁,看了好久,他的眼睛里,有小孩子一样的清澈,倒映着水光涟滟,明亮无比。“不过,”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湘裙真博学。”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痛得不能自已。我已经无法忍受再伤害安期,如果伤害了他,只会让我自己加倍悔恨。我以为我可以背弃自己的良心,可是当我们四目相接时,我心里悲伤而绝望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出现,恍如流矢,一下射中心脏。
“对了安期,我刚刚想起来,用桃花瓣与冬瓜仁研磨,可使容颜漂亮,若要红润就多用桃花,若要白皙则多用冬仁。”我卖弄自己的广闻博识,力图看起来更加安心。
安期也微微笑了出来。
周一回到公司,惊觉书案上放了一支北宋的汝瓷天青釉暗花鹅颈瓶,上面插着怒放的桃花。我正待问外间的秘书,门突然开了,蓝剑不知等了我多久。他五官深刻,在这样阴暗的天气里,看上去内敛而难以看透,就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并没有让他显得亲近。
他全身上下都显得尊贵闲适,几乎没有一点缺陷,举手投足都是个无懈可击的男人。只有一双眸子,深深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突然发觉了上天的残忍。这样的安排,让我们重逢。我已不是当年的微不足道,而他却如此贵气凌人,我们绝不是对方的归宿——就让这刹那的相遇,尽付与这桃红柳绿罢。我不可以再担负背叛安期的痛苦。
我刚刚张口,“蓝剑,我决定了,我——”
他是如此聪明敏感的人,不待我说完,我的唇已被他封缄,他的唇湿润柔软,辗转覆于我的唇上,轻轻的,浅浅的,宛如轻风细雨,吻进我的心底。
这个吻逐渐加深,疾风骤雨般肆意的旋动,厮磨着,深深的,重重的,身体激动得战栗。那压抑已久的痛苦失控般的一泻而出,如饥似渴的啃噬着我的唇瓣,异常狂热激情,鼻息急促紊乱,此刻排山倒海的抵死缠绵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他内心的脆弱和面对孤独而产生的真实恐惧。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将细碎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我的头发浓密而且自来卷,手感倔强并不柔顺,但是蓝剑很有耐心。
半晌,他才缓缓说:“湘裙,我了解你,你从来是个太有良心的女子,你真是爱戚安期么?不,你是因为寂寞——你因为寂寞爱上他,但爱上他却更寂寞。恩情,不过是个借口——是以前的抱歉?还是现在的依恋?是红尘一场的漫天尘埃吧?湘裙,你那是任何一种感情,就偏偏不是爱!”
我愤怒地浑身发抖,他,他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和安期?
我推他,却只让自己离他更近。想再次咬他,看到他臂上的伤口,突然下不去嘴。
然而就在这一刻,蓝剑放肆的吻再次迎了过来。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干涸已久记忆,那些龟裂成无数细而微的碎片,那些永远不能再得到的馨软,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忽然寸寸鲜活,那是痛入骨髓的惨烈,亦是一种绝望。
我不能抵御,只有痛苦的陷进去,将一切都狠狠地撕裂开来,在极度的愤恨与自弃中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只要心中不再那样空落落虚无,只要不再有那种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只要有这一瞬间的忘却。那么,就是他了。
我将目光失神地投向条案,桃花还那么盛。
可是翩翩,再也没有入过我的梦境。
我和安期坐在院子里喝茶,满身落花。安期虽在我对面,但映着一片粉红的背景中,居然一时让人眼花。不知道美的是人还是花朵,只觉光芒耀目,美丽已极。
安期浅浅啜一口茶,缓缓道:“湘裙,我想回英国一趟——我走的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微微一怔,“我们不是才刚刚去过么?”随即了悟又心虚地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好的,我等你。”
然后相视无语,只听得风声细微,从桃树的枝叶间穿过去,沙沙声起伏不断。
安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无论怎样,湘裙,我只要你幸福就好。人一辈子开心的时光能有多少?能和你欢喜得几年,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我默不作声,眼泪扑簌簌就直落下来。
我知道安期喜欢我,但是喜欢到这样深,却是我没有料到的。现在听得他这样一句,胸口辛酸之极。这般生命里,这么多的曲折起伏,却哪里还有一个人,能这样得到上天的顾念?
或者是假山后的日光不足,那桃花还没有落,并尚新鲜。安期折了一枝给我。
我将花握在手中,一时无言,想了想才嗫嚅道,“这花这么美丽,要是永远开下去就好了。”
安期微微一笑,低声道:“傻孩子,这世上无论什么鲜艳都是短暂的。”
这世上无论什么鲜艳都是短暂的——我没想到,这竟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安期:初春澄静的日影透过花枝,映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淡得像蝴蝶的触须,却无法触手可及。风吹过花影摇曳,眼前的容颜依稀如同在梦中,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光华,流转无声。
安期走后的第一天,就下起了大雨,如同这桃花一样妖异的大雨,这样的大雨,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季节里——可是这人世间,本无什么应该不应该——等我参透了这一切,我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安期。
那大雨非常吓人,仿佛是有一百条河流从天际直冲而下。柏油马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腾起巨大的水旋,有消息说,地铁的很多段都被淹水。人隔在密密的雨帘两端,几乎看不清楚面相——但凡下雨天,我生命中就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雨不是普通的雨,它下到我生命里来了。
接到姐姐的电话,安期在英国住了一段时期,但是他没有直接飞北京,他搭乘了去福建的飞机——但是他没有到达目的地。无论这里还是那里,始终不是他的彼岸。
安期,他回福建做什么呢?他没有告诉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这个荒芜的人世间,一个生命与另一生命之间,总是无法相互沟通。隔绝是先天注定的宿命,谁也不能彻底明白另一个人。人最终都得在沉默中孤独地死去,即使他们相爱,生命也得不到任何倾诉。谁也不能陪谁抵达永远——这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姐姐的声音极力维持镇定,“小妹,你必须去海难地点,寻找安期的遗骸——而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静静放下电话,一股难以承受的虚脱感突如其来。放下电话后,我依然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店外的木门,呆呆地听着外边的风声。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只能从口型上,猜测出街上行人相互的言语。
我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时间没有意义。疑心在这里如果掉下一滴眼泪,它是不是也要过很久才能落到地面?
我很想试试,可是身体里仿佛没有眼泪。疼痛终于传来,像来迟的人,说晚了的话。开晚了的花——赶不上花期。
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今天在世界的每个地方,朝阳和夜色同样降临,同样逝去,即使在深不可及的悬崖海渊——可是,我已经沦为孤身一人。
经过几天的雨水洗涤,天空澄明几净,蓝得令人手足无措。新绿的颜色,蕴藏着宝石的光,摇曳多姿。
可能因为太痛了,此时反而麻木起来。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过去听到过的一种说法:说是假如一个人的肢体被砍掉,如果刀足够快,力道足够猛,那一瞬间是根本不会感到疼痛的。甚至脱离了身体的部分还会有活着的错觉。空空如也,把手伸开,不存在的五指仿佛还在活动,紧握成拳。
唱昆曲的女孩子们还在排练,只听她们启朱唇、发皓齿,唱道:“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黄金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琴韵泠泠,似水石叮咚,歌声悠长婉转,其中更带一丝淡淡的凄清之意,然而点染辄止,哀而不伤。
我没想到她们会唱这个曲子,寻常听惯了她们兜兜转转在绣鸳鸯、怨东风之类相思小意上,突然出现一曲雍容端庄、平和中正的音韵,倒将我吓了一跳。
不过想想倒也在意料之中,这咏柳的曲子,现在唱正当时,外面可不正是千绦万絮的——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隔世?我有点恍惚,忽然间像是做了鬼又回来,什么都不一样了,但这平正的曲子把前世的空气与声音一一封存起来,于意想不到的时刻陡然释放。
不知今夕何夕。
那空虚的循环。生命划一个圈,又回到起点,原来挣扎着走过这一遭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有自己,被掏得空空如也。
生命,生命它是什么?
它这样荒芜。
我听到噩耗没有哭泣,接到姐姐的电话没有哭泣,即使有相关的人问讯,我也能勉强不哭泣——可是现在,这样一首咏柳的曲子竟然摧毁了我,我跪在地上,大声号哭起来。
只没有眼泪,嗓子也喑哑了,那凄厉的声音传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忍卒听,只忙忙住了嘴,可是尾音已远远飘散。可怨怼的尾音,仍像袅袅的孤魂,诉尽千年万年来的孤寂别离——每一个人,漫长的、没有救赎的隔绝。生于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不能陪谁到永远——而且,并没有人知道永远在哪里。
“难道没有神吗?”我听见自己悲楚的地问。
神,也许是有的,就像有阿修罗、有紧那罗、有夜叉与帝释。
但神,其实没有感情。他的职责只是维持世界的平衡,故善神佑人,煞神屠人。这其中,或许并无道理可讲。
安期,我们此生的收梢,就是这样的么?
我不甘心……安期。
我这一生,怕是从来没有甘心过罢。
我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万世本相、轮回主宰——在载沉载浮的凌迟中,如何将我血淋淋地分裂?如果有地狱……啊如有地狱,我已经在里面了吧?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灵魂……
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可知天下之事,任凭慧眼卓识,究竟看不破这天机,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结果会是什么。但已经发生的,就是过去。冥冥之中,你看那浑浊的天上似有一只无形巨手轻轻翻转。
手势就此定格。
如我有情,恶业深重,沦没生死,爱憎为依,设不自拔,耽着爱憎,自陷生死。长劫沉溺大苦海中,无量无边,永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