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知道自己要拥有她, 下定决心让她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所以他一切都要比左相做得更好,比左相更细致大方, 比左相对她更好。
他要把左相留在她心里的所有影响完全覆盖掉。
他向来是下定决心后会把事情做到极致的人, 然后呢,他却没有想过。
萤的寿命毕竟有个三年的界限,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未来可言。
这些日子,他偶尔有设想过, 萤真的如她所说于三年后消失会怎样, 他做好心理预设, 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坦然接受, 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亲人离去,不过生活回到开始, 也没什么熬不过来的。
宋萤萤此时正翻着从库中拿出来的书画,模样很是认真,谢未笙抬眼望着她, 摒弃杂念,随手拿了本文书, 也跟着看了起来。
第二日, 宋萤萤果然兴致勃勃地开始女扮男装。
谢未笙下了朝, 掀起帘子走进去的时候, 她正在裹胸, 纱布裹着如玉般冷白的肌肤, 灼的谢未笙下意识偏过了头。
宋萤萤抬头看了他一眼, 唤他过去帮忙,“还好你来了,我都准备叫丫鬟了, 你过来帮我系一下。”
“你不必……如此较真。”谢未笙顿了顿,过去接过了纱布。
“系紧一点,”宋萤萤把背后的头发撩到胸前,“不行,我的胸太大了,单单只换男装很容易被发现,那就不好玩了。”
“你真是不害臊,什么话都敢说。”谢未笙帮她系好了纱布,就见她多穿了一层里衣,而后套上一套青色长衫,戴好腰封,挂上几枚玉佩,到梳妆台前梳头发。
谢未笙觉着这衣服有些眼熟,“这衣服是我的?”
“嗯,”宋萤萤点点头,“是你少时的衣服,你穿不得了,我叫人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
说话间她已束好了发,拿起玉冠叫谢未笙帮她戴上。
谢未笙最后插好簪子,只觉她意气风发,气势锐利似剑,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宋萤萤气质举止皆变了副模样,声线微沉,“如何,不会轻易叫人瞧出来吧。”
他摇了摇头,又问她,“所以你打扮成这样,是打算去哪儿?”
“去青楼。”
“……什么?”
“去青楼啊,除了青楼,还有什么地方是偏要男装才去得的?”
谢未笙皱了皱眉,兀自思索了一会儿。
宋萤萤见他久久不回答,问道:“你要陪我去吗?”
谢未笙还是不答。
“你有事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我陪你去。”算了,仔细想想,青楼也没什么不能去的,萤本就不是凡夫俗子,自己也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何必拿着世俗去烦她呢?
宋萤萤刷的一声展开一柄折扇,“那我们出发吧。”
天色渐晚,灯笼的红光晕成一团,满街似乎都散发着脂粉香气。
谢未笙带她绕过两个路口,避开那些街边招帕的美人,进了一家门口无人有些安静清幽的二层小楼。
宋萤萤见他模样,似乎是熟客,忍不住道:“偏偏带我来这家,你来过这儿?”
谢未笙只点点头,“来过几次。”
刚发迹之时,那些官员明明是有事求他,却又咽不下那口气,觉得向宦官低头实在折辱了面子,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却还想要折辱回去,特地在青楼妓所这等场合设宴,笑眯眯地为他安排美人服侍,然后自顾自地做恍然大悟状,再轻飘飘地点出他的身份。
他见宋萤萤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解释道:“别人请我来的,那时候还不像现在,不好不来。”
进了这间雅苑,大厅中央的台上有人正唱歌抚琴。宋萤萤仔细听了听,唱的还不是什么淫词艳曲,走的是高雅路线,漂亮姐姐们都穿的严严实实,声音都跟着清清冷冷,一点也没气氛。
她环视一圈,“感觉没什么好看的,难为我裹胸便裹了半天了。”
“那你想看什么?”谢未笙有些好笑。
“看美人酥胸半露地唱十八摸啊,来青楼不就是为了看这些的嘛,不然来干什么?弹琴唱歌宫宴里就瞧过了,没什么新意。”
“这里也有挂牌接客的,你想看那些,叫个人到房里去看。”
宋萤萤有些意外他如此好说话,“可以吗?”
谢未笙唤了个妈妈过来,与她低头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带他们越过里门长廊,去了另外一栋楼。
进了房里,果然有美人肚兜外只穿了薄薄一层纱娇倚着等他们,见他们二人一齐前来也不意外,轻声道:“两位公子是直接来,还是让奴家先助助兴?”
宋萤萤的双眼都闪动着求知的光芒,“你会唱十八摸吗?”
“这个是秦河那边的曲子,我们这头未曾学过,不过我会唱些别的,公子要听吗?”
谢未笙兀自坐在桌前喝茶,安安静静地瞧着她们说话。
宋萤萤点了头,于是美人便弹起琵琶唱起歌来。
那词色而不淫,曲艳而不俗,叫人听着便觉得活色生香,配上她娇艳婉转的嗓子,真真是好享受。
宋萤萤听完,转头对谢未笙一本正经地说:“我都可以想象出画面了。”
谢未笙望着她点了点头,“哦,想必那画面一定十分香艳才是。”
美人唱完了曲,也不嫌尴尬,笑盈盈地说:“公子还有什么想看奴家做的?”
“你会跳舞吗?脱衣舞?勾着人腰带跳的那一种。”
偏偏宋萤萤说这话的时候,冷静严肃,颇为认真。
美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奴家不擅长跳舞,公子想看跳舞的话,要不奴家帮您唤其他的姐妹。”
“算了,那要不直接开始吧。”
这环节美人驾轻就熟,只把他们俩扫了一眼,“两位公子要一起来吗?”
谢未笙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想看的便随心来吧,我就不打扰了,出去等你。”
“好,那你先出去吧,我也很快的。”
宋萤萤看着他离开,关上了房门,才转过头对美人说:“今儿个我来自青楼,主要是有一个事情想让你们教教我。”
……
大约两盏茶之后,宋萤萤回到了大厅,谢未笙坐在角落里饮酒,她走到他跟前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轻抿一口。
“你的事做完了?”
宋萤萤思索片刻,“差不多吧。”
“或者你想到小倌楼也看看,那儿也接女客,不必女扮男装。”
“哦,还有这种地方?”
谢未笙只问她:“想去?”
宋萤萤点头,“想去。”
他们先回了府,等宋萤萤换了女装,谢未笙却不再陪了,只叫了一个丫鬟跟着,私底下让十七也跟在后头。
“只是跟着?”十七问。
“只是跟着,盯紧他们做了何事,记下那小倌的样貌回来禀报我。”
剑灵的人间时光也就这么几年,她若对情爱好奇,想去尝试一番也无不可。这种事儿,他也替代不了,自然无法阻拦,跟小馆们尝试,总好过跟左相尝试。
至少不过是个玩意儿,可以随意处理掉,不至于在她心底留下什么痕迹。
十七先宋萤萤一步回到了千岁府,半跪在书桌前禀告自己的所见所闻。
“丫鬟被萤姑娘留在了外头,属下在房瓦上盯着,萤姑娘与那小倌一直坐在桌子前说话,靠得虽近,却没有任何逾矩。”
“只是说话?”
“是,喝了一盏茶便出来了,那小倌还给了萤姑娘几本册子,属下看不清是什么,现下正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很快便到了。”
谢未笙面无表情,“知道了,你下去吧。”
没过多久,宋萤萤推开房门,挥了挥手让跟在后头的丫鬟下去,然后便转过身来,走到谢未笙跟前抱住了他。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爷,我们行房事吧。”她语破天惊。
谢未笙猛地一骇,眉头紧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都仔仔细细问过了,像爷这样的,也是可以行房事的,旭国的净身只针对球囊,不影响其他的什么。”她说起这种腌臜事儿还十分坦然,习以为常到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男女双方该做的要做的我都问清楚了,爷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当然过程中可能你不会有多大快感,但我考虑过了,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舒服,我毕竟是剑灵之身,不是真真实实的女子,应当也没有多大的情欲,所以你我一样,爷不用觉得不平衡的。”
“你……”谢未笙觉得自己又羞又怒,又气又恼,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反而漏了怯。
“既然你我都无情欲,又为何要做,你想做这等事儿,与那小倌一起不就得了,何必要回来找我。”
“我又不喜欢他,为何要同他做?”
“你这话说的,所以你喜欢我?”谢未笙讥讽一笑。
“对啊,我喜欢爷,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宋萤萤语气温和,“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想要留下些什么,我要给你鲜明刻骨的记忆,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不行吗?”
谢未笙顿时失语。
“你不懂……这种事是要有男女之情才能做的。”
宋萤萤也蹙了蹙眉,“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她不等谢未笙回答,“最讨厌你说我不懂,而你偏偏喜欢说这三个字,一直说一直说。”
“反而是你不懂,是你一直都不懂。我原本以为你是懂了,才会对我说那种话叫我回来,我以为你是懂了才会同意拭剑,给我账簿,给我库房钥匙的。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为何要让下人向我禀告府内所有的大小事务,给我主母之权,为什么?”她冷若冰霜,有股咄咄逼人的味道。
说完,她后退一步,微微顿了顿,“我要用法术消失了。”
然后便消失无踪,没了身影。
“萤!”谢未笙唤了一声,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他眉头紧锁,坐了下来,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萤喜欢他?男女之情的喜欢?
震惊过后,又有卑劣的窃喜升腾上来。他自然也是怀疑过萤会不会喜欢他的,在她说自己比天底下所有人都要重要的时候,在她每次抱着他不肯撒手的时候,她总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也偶尔会猜测,他家的剑灵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又会被他马上压下去。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他呢?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