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魏建华步履沉重地迈出房间。
魏远航则像出笼的小兔子,呼啦一下从他身后跑过去,找妈妈去了。
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 魏建华感觉自己沧桑得像个八十岁老头, 现在他才发现, 二嫂实在太厉害, 太伟大了,她是怎么能够忍受这小破孩子整整四年的?
昨晚,小侄子头一回跟他一起睡,大概心情有些激动, 硬拉着他玩了好久捉迷藏, 才被哄到床上去,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从不知道,小孩子的话能有那么多, 躺在那儿,一会儿蹦出一句,一会儿又蹦出一句,好不容易说累了,睡了,魏建华的眼皮子也早就往下垂。
即将沉入梦乡之际, 忽然天外飞来一条肥腿, 压在他肚皮上, 硬生生把他砸醒,然后接下来一晚上,他足足醒了七八回,不是被小孩的胳膊腿砸醒, 就是自己睡不安稳,起来摸摸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亮那会儿,最好睡的时候,刚美美地眯了一下,就被小侄子摇醒——他要起来尿尿。
才一晚上,他就觉得自己容颜憔悴,一想到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天天都是这种日子,他现在想起喜欢的姑娘,心情都没那么激动了。
除了他之外,家里其他人都睡得挺好的。
何晓芸昨夜得到魏建伟的回复,说生不生小孩的事,尊重她的意愿,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加上没有孩子在旁边,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从前在家里,魏建伟在地上打地铺的时候,每次何晓芸醒来,他都早早不在房间里了,眼下搬到床上来睡,他也懒起了床,搂在怀里柔软的身体,舍不得马上起来。
“早。”何晓芸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
魏建伟嗯了一声,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蹭了蹭。
何晓芸推推他,“起来了。”
魏建伟不但没起,反而翻了个身,大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脸也埋在她脖子里。
“你好重。”何晓芸抱怨,推了一把没推动,感觉有什么濡湿的东西印在她脖颈上。
“别……天都亮了。”
魏建伟仍旧有些蠢蠢欲动,恰好此时,忽然传来魏远航的声音。
“妈妈、爸爸,起床啦!再不起床是小懒虫哦。”小孩在外面敲门。
何晓芸怕给王春花他们听见,夫妻两个在孩子不在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不管让谁来看,都有点暧昧。
她忙用力推了推魏建伟,这回终于推动了,坐起来急匆匆穿衣服,嘴里应道:“起来了!”
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开门,转头看见魏建伟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衣服睡得凌乱,扣子也没好好扣上,露出半个健壮结实的胸膛。
尽管夜里什么都做了,大白天的见到这一幕,何晓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抓起床边的衣服丢到他脸上,催促道:“看什么呢?快起来。”
他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动。
何晓芸心里嘀咕,从前那个天天早起的大好青年,前一天干了整天活、第二天还一大早出去跑圈,跑得大汗淋漓的人,跟面前这个慵懒温吞的是同一个吗?
她穿戴好,再次看了看魏建伟,确定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才将门打开。
魏远航迫不及待冲进来,在屋里闲逛似的转圈,还说:“妈妈,你和爸爸起得好晚。”
何晓芸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问他:“你昨天有没有好好睡觉?没闹小叔叔吧?”
“没有,我可乖了!”
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何晓芸摇摇头,给两人洗漱完,牵着小孩走出去。
今天起得稍晚了一点,王春花已经把粥煮上了,魏建华坐在堂屋里神游天外,看见她走进来,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二嫂早……”
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何晓芸知道八成是小孩闹的,有些过意不去,说:“昨晚麻烦你了,今天还是让航航跟我睡吧。”
魏建华一听,才想点头,就看到他二哥缓缓走进来,站到二嫂身后。被那双眼睛一斜,到嘴边的话又乖乖咽回去,他讪笑道:“不用了,小航很乖,我……我挺乐意跟他一起睡。”
魏远航听见,立刻高兴得地仰了仰下巴,得意道:“我就说我好乖!”
魏建华心里落泪,嘴上还是得说:“是啊是啊。”
他感觉自己特凄凉,为了让二哥帮忙在妈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容易么?
“真的不用?”何晓芸又问。
“不用不用,”魏建华赶紧道,“好久没见小航,我想跟他多待待。”
一边说,一边还去看魏建伟的脸色。
何晓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瞧见了魏建伟,心里便明白,刚刚魏建华的话,肯定是屈服于他的威势才说的,就是不知道这兄弟两个人,暗地里搞的什么交易。
不过,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乐得清净几天。
粥还没煮熟,何晓芸先去河边洗衣服,冯秋月跟她一起去。
“婷婷现在夜里还得喝奶吧?”何晓芸问她。
冯秋月点头道:“要,有时候一晚上得起两三回。以前看你们养孩子,觉得挺轻松,小孩见风就长,现在自己养了一个,才知道辛苦。”
何晓芸笑着安慰:“再大一些就好了。”
“大了又有大的烦恼呢。”
两人转过一小片竹林,看见另一条小路上,有个妇人挺着孕肚,摇摇晃晃的走着,何晓芸看她有些面生,便轻声问候冯秋月:“她是谁?”
冯秋月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叹着气说:“那是阿宝的媳妇儿,怀孕六七个月了。”
何晓芸想起来,阿宝就是其他人口中说的傻子,去年家里给他娶了媳妇,想生个正常的孩子,以后长大了,养这一对智力低下的父母。
当时她和冯秋月,就不太认同这种做法,眼下见到阿宝媳妇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都有些复杂。
冯秋月初为人母,更是忍不住道:“那孩子以后该怎么过呀。”
若生来是个傻子,一辈子就要浑浑噩噩,要是侥幸是个正常人,肩上的担子又重得让人直不起腰,也不知道,到底哪种情况更不幸。
洗完衣服回家,魏建伟跟魏建华不在,上山打柴去了。
何晓芸吃过早饭,把柜子里的衣服搬出去晒,大半年不在家,虽然房间有王春花和冯秋月帮忙打扫,衣柜却有点霉味。
她又翻出两件魏远航小时候的毛衣,把其中较新的那件拿去给婷婷穿,反正是穿在里头的,男孩女孩的款式无所谓,另一件比较旧,袖口有点脱线了,便打算拆开,重新织个马甲。
魏建伟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屋檐下摆弄毛线。
他肩上扛着捆木头,只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抓着衣角,似乎兜了什么东西。
看他一头的汗,何晓芸说:“桌上有茶,我放着凉的,现在应该正好入口,你先去喝一碗。”
“好。”魏建伟将木头堆在院子里,进屋去喝茶,出来时手里端了个碗,到水缸边洗了洗,端来给何晓芸看。
原来是一捧野莓子,个头不小,一颗颗鲜红欲滴,飘着股甜美果香,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现在野莓子熟了?”何晓芸问。
魏建伟点点头,“后山那边挺大一片,吃么?”
“我手里都是线,不方便,你吃吧。”
他听了,低头从碗里挑了最大的一个,递到她嘴边。
何晓芸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见王春花跟冯秋月都不在院里,才张嘴接过来,小声说:“你自己吃呀。”
魏建伟就吃了一颗个头小的,然后又从剩下的那些里挑了最大的给她。
何晓芸有点哭笑不得,“我吃两个就好,给航航留一点吧,他在隔壁跟艳艳玩,一会儿回来知道有吃的没吃上,又要嘀嘀咕咕了。”
“没事,他要吃明天给他摘。”魏建伟说。
何晓芸轻嗔:“你还是亲爹呢,先是让他跟建华睡,现在连吃的也不给他留。”
魏建伟看着她,虽然是蹲着的,高度却跟坐在小凳子上的何晓芸差不多,他弯了弯嘴角,说:“昨晚孩子不在,不好么?”
何晓芸听出他话里有话,大白天的,她的脸皮怎么比得上他,脸上微热,她生怕给家人看见不自在,他反倒一点不在意,不由没好气道:“好你个头。”
魏建伟仍旧在笑,又给她喂了颗野莓子。
下山的时候,魏建华落在后面,到现在才喘的跟狗一样扛着木头到家。
刚进院子,就看到二哥跟二嫂在屋檐下,你一颗我一颗的吃莓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之前在山上,走到半山腰,二哥忽然把木头丢在路边,爬下山坎去摘野莓子,他还心想,二哥看着不怎么说话,实际上很疼孩子嘛,出来干活都没忘了带点吃的回去给小孩。
结果呢,原来是给二嫂带的,更过分的是,竟然还喂着吃!
他就想问问二哥,这样在他这个孤家寡人面前卿卿我我,有意思吗?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