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化开没多久, 第二场又落了下来,比先前那次还要大。
一开始,何晓芸看着还有点新奇, 看多了就麻木了, 而且天越来越冷, 她这个南方人, 最近都要靠火炉续命,连门都不大敢出。
魏建伟也不让她出去,现在家里的菜,都是等他每个星期休息时, 一次性去市场买一堆回来。
她现在每天就是做饭, 烤火, 看书,烤火,织毛衣, 烤火……如果她是一个红薯,早就已经被烤得焦焦的了。
市场上新鲜蔬菜的影子越来越少,听许兰香说,郊外的集市也没什么人了,再穷的人家,这种时候也不大愿意出门卖菜, 一来没什么菜可卖, 二来, 也要留点菜给自家人吃。
连吃了三顿萝卜之后,何晓芸拍板决定,她要发几根豆芽吃,不然, 自己就快变成萝卜了。
她的外公从前就是卖豆芽的,把绿豆一层一层铺在底部漏洞的大木桶里,上面盖上竹叶遮光,每隔几个小时,就给绿豆浇一次水,接连浇上几天,温度适宜的话,绿豆芽很快就会长得粗壮。
在家里,自然用不上木桶那么大的手笔,何晓芸找来一个竹制滤水蓝,在底下铺上一层纱布,用水把纱布浇透,铺上绿豆,上面再盖一层纱布,最后把滤水篮放在炉子边上,确保温度不会太低。
现在外面气温很低,但室内还不算太冷,只要温度高于两摄氏度,绿豆就可以发芽。
魏远航在她后面跟来跟去,好奇的很,“妈妈,芽芽要出来了吗?”
“早着呢,”何晓芸说,“我把篮子放在这里,你不许把它碰倒,听到没?”
小孩连连点头,“我看着它,不让荣荣碰。”
何晓芸撸了把他的脑袋,笑着说:“你还管荣荣,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之前教的数数数到哪了?已经数完二十了吧,那今天数到三十。”
魏远航伸出两个肉乎乎的手掌,十根小指头就像小萝卜丁一样,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愁眉苦脸道:“可是妈妈,指头不够用了呀。”
何晓芸哭笑不得,起身又去厨房抓了把绿豆,洒在桌子上,说:“现在够用了,咱们数绿豆,数三十颗给我。”
小孩就趴在桌子边,伸出小胖手,一颗一颗的数。
何晓芸坐在边上给他打毛裤,两个裤脚已经快打好了,她让魏远航站直,在他身上比了比,决定再打两行就收尾。
魏建伟推开门进来,他穿着军大衣,这种别人穿起来显得臃肿笨拙的衣服,在他身上却有一股英武之气。
“爸爸!”魏远航高兴的喊了一声。
魏建伟边脱外衣边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看了眼桌上的绿豆,“在做什么?”
“妈妈让我数豆豆。”
何晓芸见他肩上落了些雪,便问:“没有打伞吗?”
魏建伟把衣服挂起来,说:“雪不大。”
“你就逞能吧,”她撇撇嘴,“哪天感冒了,才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魏建伟走到炉子边,弯着嘴角刮了下她的脸颊,“不知道老人家今年贵庚?”
何晓芸作势要拍他。
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噜冒泡,魏建伟嗅了嗅,“煮了什么?”
“姜茶,你先倒一碗喝了吧。”
他点点头,去厨房拿了个碗,提起水壶,倒出一碗黄澄澄的姜茶。
魏远航瞪大眼睛盯着他的碗,见状,魏建伟把碗递过去,要喂他一口。
小孩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好辣。”
刚刚他在何晓芸的威逼利诱下喝了两口,又甜又辣的滋味,喝得他既喜欢又煎熬。
看见爸爸咕噜咕噜把一整碗都喝下去了,魏远航佩服不已,“爸爸好厉害。”
何晓芸看他一眼,说:“下次还敢不戴围巾偷偷溜下去玩雪,我就叫爸爸给你灌两碗。”
魏远航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魏建伟给儿子解围,指着炉子边的滤水篮问:“这是什么?”
小胖子抢着回答:“是妈妈种的豆豆,会长芽芽!”
魏建伟想到桌子上的绿豆,心下了然,对何晓芸道:“要发豆芽?”
何晓芸点点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试一试。”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心里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最多因为温度不够,豆芽长得比较瘦小罢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绿豆开始发芽,何晓芸依旧定时浇水。魏远航则偷偷摸摸的,好几次想要掀开纱布看芽芽,被她抓个正着。
如此过了五六天,终于收获了第一批豆芽,除了长得有点短有点细,炒起来不够一碟之外,别的都还算不错。
好些天没有吃到新鲜的菜,魏远航吃得小嘴停不下来,对妈妈一下子充满了崇拜之情。
头一回就做成了,何晓芸信心大增,又开始发第二轮豆芽,这一次发的豆子比上回多了许多,快要发好时,恰好许兰香黄丽珍三人来串门,她就给她们都分了些。
豆芽虽然细瘦,但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却是稀罕物,黄丽珍惊奇不已,“我都不知道,晓芸还有这样的本事。”
何晓芸笑着说:“也不难,就盖上布往那一放,记得按时浇水就行了。”
“说起来是挺简单,可光光按时浇水这一点,就不好办了,大半夜的,谁愿意起来?”
“你不想起床,还不会动嘴吗?”许兰香说,“把老张喊起来不就行了。”
黄丽珍故意啧啧两声,“说得轻松,我哪有你好命啊,你们家老王那么听话。我要是敢半夜把老张喊起来,他还不得揍我?”
“得了吧你,”李细金听不下去,“老张还敢揍你,他是嫌搓衣板不够称脚吧。”
许兰香乐道:“听听,这就露馅了。我们住楼下不知道,细金可是住你隔壁的,你那屋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可听得一清二楚。我看老张也不像有胆动你的人,你揍他还差不多。”
黄丽珍也笑起来,转头又问何晓芸,“你们家这豆芽,夜里是你浇的水还是老魏浇的水?”
何晓芸只稍微迟疑了一下,那几个人就笑,“肯定是老魏吧。就猜到,他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起来?”
何晓芸微红着脸嘀咕,“我也浇过一次的。”
就是发豆芽的第一天晚上,她夜里起来,小心翼翼的从床尾跨过魏远航跟魏建伟,在地上摸索着找鞋子的时候,魏建伟就醒了,也跟着披上衣服坐起来。
“要去卫生间?我陪你去。”卫生间在外面的走廊上,怕她一个人会害怕。
何晓芸忙说:“不上卫生间,你快躺下,我给豆芽浇水。”
她飞快地浇完,回到床上时,魏建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发觉好不容易在被窝里捂热的手,现在又有点凉,便微微皱了皱眉说:“下次我来浇水。”语气不容置喙。
许兰香他们仍在说笑。李细金道:“我听老赵说,老魏前一阵托他们一名东北的战友,从家里带了块皮子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心里琢磨,八成是为了晓芸你吧?”
“什么皮子?”黄丽珍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老赵说,老魏收到后就上街找裁缝去了。”
何晓芸心里微微一动,之前,魏建伟送她的手套,不就是皮的?她还好奇他是从哪里买的,没想到是特意让战友带的皮子,自己找裁缝做的。
许兰香问她:“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呀。”
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在她们几人的催促下,磨磨蹭蹭翻出抽屉里的手套。
“这个样式好看,我还没在商店里见过。”黄丽珍接过去,里外翻开看了看,又递给另外两人,忍不住摇头笑道:“咱们不往远了说,光光这栋家属楼里,真没有比老魏贴心的了。”
“可不是,”许兰香道,“你们两个都还好,我就住在隔壁,这一天天的,看他们小夫妻两个卿卿我我,你们看,我的眼睛都给看红了。”
“我看看我看看,”黄丽珍跟李细金起哄,“哎呦,果真红了,晓芸,你好歹跟老魏说说,让他也照顾照顾我们的心情,要恩爱呀,你们两个盖上被子,在被窝里慢慢恩爱,就别再让我们眼红了嘛!”
“这都说的哪里跟哪里呀,你们就会胡说。”何晓芸红着脸反驳。
许兰香笑着指着黄丽珍说:“没错,我看你就是胡说,晓芸跟老魏被窝里还有个小航呢,上哪恩爱去?我看不如这样,今天晚上我把小航带回家,让他跟荣荣一个被窝。当是这些豆芽的谢礼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丽珍乐道:“好得很,说不定老魏还得谢谢我们呢。”
何晓芸窘得直说道:“我不要谢礼,你们把豆芽还给我。”
“那怎么行?”许兰香三人哈哈大笑,正巧魏建伟从营区回来,她们赶紧拎起各自的豆芽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老魏,晚上早点睡呀!”
屋子里呼啦一下就空了,魏建伟看向何晓芸,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何晓芸红着脸没理他。
到晚上,许兰香果真来喊魏远航,“小航,晚上去阿姨那儿跟荣荣一起睡吧。”
魏远航十分心动,往外跑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问妈妈,回头道:“妈妈,我可以去吗?”
不等何晓芸回答,许兰香就笑眯眯把他拉走了,“可以的可以的,阿姨下午都跟你妈妈说好了。”
她都没在屋里站稳,来领了人就走,何晓芸还没想好应付对策,眼睁睁就看着她走出去了。
回过头,正好与桌后魏建伟的视线对上,何晓芸羞恼的跺了下脚,迁怒于他,“看你的书,不要看我。”
说完就躲去洗漱,洗完了也不像平常一样,和他坐在一起看书,而是早早回了房,等魏建伟洗漱完进来,就见到她面向床铺内侧,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过,房间里极为安静,他能够听到她并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
魏建伟也躺到床上,以往三个人的床,此时没了中间的小孩,显得有点空荡。
他一躺下来,何晓芸就绷紧了身体,竖起耳朵,心口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往中间躺了些,后背接触到他的身体,暖融融热乎乎的。
魏建伟知道她没睡,握住她的肩膀,试图把人侧过来,说:“躺近一些,不然中间漏风。”
何晓芸没动,声音闷在被子里,“不要,不会漏风。”
见状,他也不勉强,只不过自己又往床内侧挪,直到整个人贴上她的后背,一手横过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