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伟是天不亮走的, 没有惊动房间里熟睡的两人。
他在院中洗漱,发现厨房有一点亮光,走进去才发现, 王春花坐在灶下出神, 灶膛里的火快灭了, 橘红色的微光照在她脸上。
“妈。”
王春花回过神来, “起来了?锅里有面,吃了再走。”
魏建伟点点头,“您回房去再睡一会儿吧。”
“诶诶,这就去。”
要交代的话, 昨天都已经说完, 王春花三四点钟起来, 是为了给儿子做碗面,这时候回房,再睡也睡不下, 但她怕留下来,一会儿看着他离开,又要抹眼泪,让孩子心里挂念。
走到厨房外,她才抹了把眼睛。
何晓芸醒来的时候,房内安安静静的, 只有魏远航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她转头看向地板, 魏建伟的床铺已经收好了,明面上看不到他的任何私人物品,好像这个人没回来过一样。
小孩还不知道爸爸早就走了,上午管自己玩了小半天, 才想起来问他妈:“爸爸呢?”
“爸爸回部队了,昨天我们说过了呀。”
“可是……”魏远航瘪瘪嘴,“他今天没跟我说。”
何晓芸摸摸他的脑袋,说:“爸爸早上很早就走了,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叫你。”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等婶婆婆家的李子树又长李子,他就回来了。”
哄了一会儿,小孩仍有些闷闷不乐,何晓芸只好让他赖在自己怀里。
吃过午饭,魏远航才又重新去玩,没多久,他抱着个木盒子跑来找何晓芸,“妈妈妈妈,小虫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木盒是先前用来装菜粉蝶幼虫的,十几天前虫子变成了蛹,何晓芸就让他放在边间杂物房里,过段时间再看。
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他们都给忘了,等小孩再想起来,虫子已经变成菜粉蝶飞走,只剩下几颗灰灰的蛹壳。
魏远航听完,眼眶迅速充满泪水,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大颗的眼泪滚下来,“爸爸走了,蝴迪也灰走了,哇啊——”
哭得太惨烈,把家里另外几人惊动,王春花急急忙忙跑出来,“怎么了?是不是摔了?”
何晓芸无奈解释:“那几条菜虫子变成蝴蝶飞走了。”
王春花松了口气,见小孙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好笑又心疼,“没事没事,奶奶再给你抓几条虫子。”
“要很多很多。”小孩冒了个鼻涕泡泡。
“好好,很多很多。”他这一闹,让王春花心头的愁绪消散不少。
荷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李月桂跟何晓芸说,她舅舅家表哥,跟之前相的那位姑娘定了,年底结婚。
彼时,何晓芸正帮她妈给菜园拔草,闻言问道:“起先说让表哥跟人先接触一下,已经见过了吗?”
“见了,你表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今年老大不小了,你舅妈索性拍板定下,那姑娘除了家里要的彩礼高些,别的方面都好,她怕被别人家抢了先。”
何晓芸点了点头,现在虽然不像旧时候,婚姻嫁娶全由父母做主,但离自由恋爱也有些距离,特别是这样的乡下地方,一般年轻男女在介绍人陪同下,见上一两面,成不成就得说定了。
“对了,你大嫂肚子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生?”
“应该是九月吧?”何晓芸想了想,点头确定,“是九月。”
李月桂把拔出的草扫到院外,说:“九月好,坐月子的时候不冷不热,也不用担心孩子挨冻。前两天王婶说在路上看见你大嫂,瞧她肚子有点扁,八成是个女孩。“
何晓芸无奈道:“那都是胡说的,她又不是千里眼,隔着肚皮还能看出男孩女孩?”
“她们老人家有经验,看得很准的。就是当年我怀你的时候,她说我肚子尖尖,肯定带把,谁想到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害我白高兴一场。”
“那我投胎在你肚子里还投错了?”何晓芸佯装生气。
李月桂笑笑,说:“养都养到这么大,投错了还能怎么办,我不就说说嘛。”
拔完草,何晓芸到水缸边洗手,泼了些水到脸上,虽然带了斗笠,脸依然热得发红。
李月桂给她倒了碗茶,又问:“建伟走了半个月了吧?”
何晓芸正灌茶,没空说话,只点点头。
“小航说想他了没?”
“刚走那几天说得多,一天念好几次,现在不怎么念了。”何晓芸把茶碗放在桌上,坐下来拿起蒲扇扇风。
李月桂便道:“小孩子忘性大,等建伟明年回来,又得生分一阵子。”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跟建伟总这样分开,也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何晓芸看着地上的一只苍蝇没说话。魏家想让她随军的事,她还不曾跟李月桂提过,毕竟这事暂时没影。虽然她妈现在烦恼女儿女婿不能在一处,等知道女儿真的要去部队,指不定得多舍不得。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先前出门的时候,魏远航跟着他奶奶,现在在张婶家和艳艳玩,何晓芸也没去喊他,跟坐在堂屋门口的冯秋月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小航跟妈在隔壁呢。”冯秋月道。
“听见声音了,让他玩吧,省得回来吵我们。”何晓芸拿起她刚做好的一只婴儿鞋,小小的,还不到巴掌大,算不上精致,却很可爱,“嫂子手艺真好,能拿去卖了。”
冯秋月笑着说:“不要钱白送都没人要,你要真喜欢,以后再生一个,我给你做。”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喊:“魏振兴在不在?有你的信!”
何晓芸和冯秋月转过头,见到一个背着军绿色邮差包的邮递员,汗流浃背地站在门口。
“我们是他儿媳妇,同志你快进来喝碗茶吧。”冯秋月忙站起来说。
那邮递员又在包里翻了翻,说:“还有何晓芸?也有她的信。”
何晓芸正在倒茶,听到后下意识道:“我就是何晓芸。”
两封信被放在桌子上,邮差喝了茶匆匆走了,还得赶到下一家。
都不用看寄信人,冯秋月就笑道:“肯定是建伟寄来的。”
“邮差同志送信来了?”王春花牵着魏远航从门外走进来,估计是在隔壁听到了声音。
张婶也跟来看热闹,“是建伟的信吗?”
“妈妈!妈妈妈妈……”魏远航跑过来,跟何晓芸腻歪。
何晓芸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刚刚才跟晓芸说呢,铁定是建伟寄来的,还写了两封,一封给家里,一封单单给晓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悄悄话。”冯秋月开玩笑道。
张婶也打趣说:“我就说嘛,以前建伟寄信,一两个月才有一封,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这回走了才半个月吧?”
“算上今天十七天了。”王春花道。
“说不定他刚到部队,就给晓芸写信了,到底是年轻夫妻,蜜罐里调油一样。”
王春花见何晓芸被说得不自在,让她回房去看信,剩下一封,等着晚上魏振兴回来再拆。
何晓芸带着魏远航回自己屋里,小孩前前后后地绕着她,十分好奇,“妈妈,是信吗?信是什么?”
她简单解释:“是爸爸想对我们说的话,因为离得太远了,我们听不见,他只好写下来,请邮递员送给我们。”
小孩歪头想想,说:“那我们应该谢谢邮递员叔叔。”
“对啊。”何晓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封,不可否认,她心里有小小的期待和雀跃。
她把魏远航抱在怀里,然后拆开信封。
魏建伟的字跟他人一样,沉稳中带着点儿锋利,让人过目难忘。
“爸爸说什么说什么?”满纸字迹看得小文盲眼花,不安分地在他妈妈膝上扭来扭曲。
“别乱动。”何晓芸按住他,开始从头看起。
先前冯秋月说魏建伟写悄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大致写了路上见到的景色、抵达后的安顿情况,还问她跟小孩近况如何,都是可以给外人看的。
就是在后半段才写,上回来家里的那个林岳飞,回部队后大肆宣扬,说他娶了个特别漂亮特别贤惠的媳妇儿,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现在那帮人,天天问他要看何晓芸的照片。
何晓芸看到这儿,以为魏建伟会跟她要照片,哪知人家话题一转,说想起来何晓芸似乎没有他的照片,所以特地随信寄回来一张。
信封里有照片吗?她刚刚怎么没发现?
何晓芸把两张信纸抖了抖,确定没有夹杂,又拿起信封往外倒,才倒出一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应该是要用在各类资料证件上的,照片里的魏建伟穿着军装,军帽帽檐稍微有点低,更显得他眼神深邃,面容刚毅,用后世小姑娘们的话来说,是帅得要上交国家的兵哥哥。
“哇,爸爸好好看!”魏远航的马屁从不缺席。
何晓芸老实承认,确实很帅,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从未见如此厚脸皮的操作,瞧瞧信里最后写的什么,让她把照片放在枕头底下!
他怎么不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