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泡了一夜,泡得肿胀膨大,第二天拿到打谷场,用石磨磨成豆汁。
煮豆浆的时候,魏远航就在灶台边徘徊,豆浆煮开,王春花给他盛了一碗,放一小勺白糖。
刚把他打发走,用白醋点了豆腐,豆花渐渐成型时,魏建华又来了,跟他三岁的小侄子一样,探头探脑往锅里看。
王春花没好气道:“多大的人了,还嘴馋。”
说是这么说,也给他打了碗豆腐脑,后来想想,索性给家里每个人都盛一碗,还特地调了个酱汁。
刚出锅的豆腐花儿白嫩嫩滑溜溜,还有股黄豆的清香,在这年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何晓芸觉得自己有点堕落了,从前她可不是贪嘴的人,可现在吃完一碗,竟还想再来一碗,她摸着肚皮感叹,都是物质匮乏惹的祸呀。
跟她有相同想法,吃完还想再来一份的不止一个,魏建华跟魏远航拿着空碗,屁颠屁颠又跑去厨房,结果小的那个得了小半碗,大的却被王春花毫不客气赶了出来。
魏建华也不气馁,眼珠子一转,跑去哄骗小侄儿去了。
豆腐做好,王春花让何晓芸给隔壁张婶子送一块。两家人住得近,平时有点什么东西,邻里之间会互相赠送。
魏远航一听要去艳艳家,也跟过来和她一起去。
张婶家的院子比魏家的小点,院子里也有一个小菜园,此时她就蹲在菜园里除草。看见何晓芸上门,她道:“呦,给我送什么呢?”
何晓芸笑着说:“我妈刚做了一板豆腐,拿点给您尝尝。”
“你妈真是,家里那么多人,还往我这里送做什么。”嘴里这么说,张婶忙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何晓芸的碗,“这个碗等洗干净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好。”何晓芸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魏远航早已自来熟地跑进屋子,里外找了一圈,又啪嗒啪嗒跑出来,“婶婆婆,艳艳呢?”
“你来晚咯,”张婶笑道,“艳艳早上跟她妈妈去外婆家了。”
小孩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见状,张婶逗他道:“你这么喜欢艳艳,以后长大了,让她给你做媳妇儿,天天在一块,好不好?”
魏远航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问:“白天在一块,晚上也在一块吗?”
张婶大笑道:“当然要在一块,不然怎么叫夫妻?”
魏远航于是又低头思索起来。
何晓芸好笑道:“婶婆婆逗你玩呢。婶儿,我们先走了。”
“诶诶,你们先回去,下午我过去找你妈说话。”
母子俩离开张婶家,想想这个时间,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何晓芸干脆带着孩子在外面散步。
走到河边,见草珠子长得好,她摘了一把,闲来时可以串两条手串玩。
“妈妈,我不要艳艳做媳妇儿。”一直沉默的小孩忽然语出惊人。
何晓芸听了这话,差点跌倒河里去,忙站稳了,回头看着魏远航满脸认真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敢想,婶婆婆说着玩儿,你就当真了?人家艳艳还不要你呢。”
不等小孩说话,她又问:“你说说,为什么不想艳艳做媳妇儿?”
魏远航皱着小眉头道:“那以后我就要睡地上,床给她睡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何晓芸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小会儿才搞清楚,大约是她跟魏建伟现在的状态,让小屁孩误以为,结婚之后,要把床让给媳妇儿睡,自己只能睡地上。
她有点哭笑不得,想随便说两句话糊弄一下,又担心这孩子会一直误解下去,也怕某天别人问起,让人知道她跟魏建伟一直分床睡,又有好些流言。
她想了想,蹲下来跟小孩平视,“不用把床让给他,结婚之后,两个人是要睡在一起的。你爸爸睡在地上,是因为咱们家的床太小了,他怕翻身压倒你,等以后你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床,爸爸就可以睡到床上来了。”
“爸爸要睡我的床吗?”魏远航瞪大眼睛问。
“不是你的床,是你现在睡的位置,以后是爸爸的。”
“我不要!”小屁孩扑过来抱住妈妈,“我不要跟妈妈分开,爸爸睡地上!”
“呃……”何晓芸哑然失笑,她原以为这小胖子会心疼他睡地上的爸爸,结果人家只担心自己的地盘会不会被抢,看来这对父子俩,也是塑料花的情谊啊。
逛了一圈回到家里,正好帮忙做午饭。
正烧着火,外面忽然传来鞭炮声,似乎还要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冯秋月在走到门口看了看,道:“是东头那边,有人办喜事吗?”
王春花回想了一下,说:“前一阵你张婶提过,是那傻子成亲吧。”
冯秋月与何晓芸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那天听张婶子说完,她们二人曾私下聊过,都对让傻子生孩子的事不太认同。
何晓芸曾经生活的时代,讲究优生优育,虽然也有些人认为,生孩子是每个人的权利,就算是傻子,也不应该被剥夺,但大部分人比较理性,毕竟生孩子只是一时,养孩子却是几十年的事,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同样患有疾病,谁对他的一生负责?
冯秋月则是快要做母亲了,她希望能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因此一想到傻子的孩子以后会面对什么,就有些怜悯不忍。
但傻子的母亲这么做,却同样也是出于她对孩子的疼爱,怕自己死了,儿子没人管没人养。
所以这件事,说也说不清谁对,谁不对。
跟大人们诸多感慨不同,小孩子是只要有热闹可凑就行。
鞭炮一响,魏建华就带着魏远航看新娘子去了,直到快开饭才回来,每个人抱着一捧花生、瓜子。
“要吃饭了,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进去,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不做点好的让小航学,天天干这种事。”王春花免不了又要念魏建华一顿,不过看他嘻嘻哈哈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
下午张婶子来家里,果然也说起了傻子结婚的事。
“我去看了热闹,新娘子长得不错,外表也瞧不出什么,偏偏脑子就是不正常。”
王春花道:“这么说起来,傻阿宝长得其实也挺精神,要是两人都好好的,也般配的很。”
阿宝就是村东头那傻子的名字。张婶子跟王春花说着说着,都是一阵可惜。
农村夜晚没什么娱乐,天黑了后,每个人都早早洗漱回房。
上午跟魏远航在河边说的话,何晓芸是说过就忘,看小孩后来到处疯玩的样子,她以为他也抛到了脑后,哪想这小子还记得呢。
当天晚上,魏远航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魏建伟那儿去玩,而是早早爬上床玩积木,玩一会儿还要抬头看他爸爸一眼,那小模样,就跟守护金币的恶龙似的。
魏建伟有所察觉,也看了他几眼。
他越看,小胖子就越警惕,后来硬把何晓芸也拉到床上,自己坐在她怀里,妈妈和床都在身边,才转头对魏建伟道:“爸爸有自己的床铺,不要抢我的。”
饶是魏建伟,忽然听到这句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何晓芸:“他说什么?”
何晓芸无辜地摇了摇头,房里三人,就只有她对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可上午那番话,总不好跟魏建伟说,小孩子又解释不通,她只要装作不知道。
魏远航也怕她说什么,急忙忙地说:“没有说什么,妈妈没有说,我也没有说,对吧妈妈?”
他的表现,活生生演绎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何晓芸憋着笑,配合地点点头,“对啊,哪有说什么,是你爸爸自己想多了。”
小孩这才安心,没多久,他就犯困睡了,何晓芸跟着躺了一会儿,也开始迷迷糊糊,半醒半睡间,忽然又有了个烦恼。
她想上厕所。
晚上的菜略有点咸,她多喝了些水,平时睡觉前都会再去上一趟厕所,可今天魏远航一直看着,不让她走,便没去成。
她原想忍一忍,可不忍还好,一忍之下,越发觉得尿意明显,而且人还越来越精神,刚刚的瞌睡虫跑了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得坐起来。
房间里的灯早就灭了,魏建伟的方向没有动静,大概也睡了。不想吵醒他们两个,她没有开灯,而是等眼睛适应了昏暗,才摸索着站起来。
房里的家具都是靠墙摆放的,只有魏建伟的地铺打在正中央,她顺着墙边慢慢走,终于来到房门边,轻手轻脚跑出去上了个厕所,又跑回来。
外头的夜色比屋内稍亮一些,刚从外面进来,眼前黑漆漆的,比刚才还要暗,什么都看不见。
何晓芸只好凭借记忆,试探着摸黑往前走。
先向右转,一步、两步、三步……走到墙边,再向左转,一步、两步、三步……
应该可以了,何晓芸离开墙壁,向着自认为床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
“噗通——”
她一头摔进魏建伟床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