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才从饭店里出来, 已经没那么热了,顾清溪也不渴,不想吃冰棍了。
不过萧胜天还是给她买了, 买的是雪糕,奶白柔腻的雪糕, 吃起来口感很好, 这个和之前那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不一样。
顾清溪吃雪糕, 萧胜天便看她吃,她吃得很认真, 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
顾清溪抬头看他,觉得他也想吃雪糕:“你干嘛不给自己买一根?”
萧胜天:“我不想吃。”
顾清溪瞥他:“我就觉得你很想吃。”
当下干脆把雪糕递给萧胜天:“你尝一口吧。”
萧胜天看着她,挑眉笑了:“那我真吃了, 一口吃光了,你别哭。”
不知为何,那墨黑的眸子看得人脸红, 顾清溪低哼:“我才不会呢!”
这边萧胜天就要凑过来吃顾清溪的雪糕,谁知道这个时候, 顾建国赶着驴车从那边过来了,萧胜天也就后退一步, 一脸若无其事了。
回去的路上,顾清溪的雪糕也差不多吃完了, 萧胜天就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并排着。
这个时候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收割了, 成群结队的小孩子在到处捡麦穗, 还有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耕地准备下一茬的播种了, 在板车轱辘富有节奏的韵律中, 夏日的风习习吹来, 拂起顾清溪齐耳的短发。
她看了看身边的他,却发现,他一直在侧首望着自己,眸中带着笑,看得专注。
顾清溪被他的目光烫到,脸上微红,别过脸去,继续看农田,看那远处夏日里苍茫的山。
心里却是想着,下次见到,一定要给他买雪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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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溪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月份了,本来开学是九月份,但他们马上高三,学习紧张,所以提前开学了。
开学后,那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大家都小心地打听原来的高三年级哪个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顾清溪自然也跟着关注打听。
已经毕业的谭树礼来学校两三次,他着急得很,他报了首都的大学,但是到现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可能是我太贪了,应该报低点,也许报高了,没考上。”
谭树礼明显脸色不好看,带着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谭树礼,想起来上辈子的自己。
这个年代,车马很慢,信息闭塞,很多农民子弟高考后,就等着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有时候明明考得很好,却没等到录取通知书,甚至有人以为“那个学校关门了”所以没通知书了——这并不是段子,而是这个年代的真事,这是后来的人无法想象的。
许多事,在后来信息年达年代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个时候都可能发生,愚昧无知和信息闭塞足以杀死一个人所有可能的前途。
她安慰他:“别急,也许是录取通知书耽误了,也许人家学校录取通知书发的晚。”
依她的想法,这辈子的谭树礼依然报的上辈子首都那所大学,上辈子考上了,这辈子不可能没考上。
不过上辈子她和谭树礼不熟,不知道他中间什么情况,只知道后来他确实收到了。
谭树礼却有些焦躁:“万一没考上呢,那我还得重来一次了,我们班已经有两个收到了,我却一直没收到,昨天学校传达室没有,我去邮局问了,人家说没我的信。”
顾清溪沉默了一会,她想了想:“其实可以去问问学校。”
谭树礼:“去学校问?你意思是去首都问吗?怎么远,怎么去?再说我怎么去人家学校。”
他眼神中都是茫然。
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这座小城的高中生来说,外面的世界确实是陌生的。
她想了想:“你先别着急,再等两天,实在不行,就去问问别的县,有人报考那所学校吗,人家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如果没有,就买一张火车票过去首都问,我哥哥去过首都,其实没啥,就是花点火车票钱。”
谭树礼皱眉想着:“是吗?那就再等两天吧。”
和谭树礼分开后,顾清溪想想这事,也是头疼。
谭树礼的情况,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恐惧,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这个年代,许多事太不方便了,等待录取通知书的煎熬那真是要人命。
她看着谭树礼这样,也很怕自己会像他一样,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样的煎熬。
这天是周六,如果是平时,她应该是准备回家了,不过因为托了隔壁村的帮忙带干粮过来,她干脆就不回去了,在学校好好用功。
现在学校老师把他们这次高考的卷子弄到了,原高三年级的王老师对顾清溪非常欣赏,便把一份卷子给她,让她没事做做。
她如获至宝,周末重点将这套题做了。
做的时候,自然不舍得直接在卷子上写,而是用草稿纸写下来解法和答案,这天傍晚时候,她一套数学卷子做差不多了,做完后检查了一遍,又把自己没把握的给勾上,打算作为难点重点来突破。
正准备去吃饭,就听到外面有同学说:“顾清溪,你家里人来找你!”
顾清溪听着,就知道是萧胜天来了。
之前自己和他说过自己这周末不回家,他说到时候如果能腾出时间就带她出去吃饭。
当下就要起身,旁边彭春燕正在低头背公式,听到这个抬头看过来。
顾清溪注意到了。
她发现彭春燕只要听到萧胜天相关的,就会特别关注。
这时候恰好旁边有同学问:“是那个萧胜天来找你吗?
顾清溪:“估计吧,可能是我家里给我捎点什么东西。”
周围几个女同学就有些羡慕了:“真羡慕你,萧胜天呢!”
今年夏天,收了麦子他们家里都需要化肥,要去萧胜天的厂子去买,听说很紧俏,大家都知道这位萧胜天如今可是名声响当当。
甚至有几个,偷偷找顾清溪,想着帮忙弄点化肥,后来顾清溪帮介绍了下,果然就顺利买到了呢。
所以如今,大家面对顾清溪家认识萧胜天这件事,是纯然的羡慕,虽然也有个别的暗暗抱着希望,但想想,觉得还是没指望,也就算了。
顾清溪没理会这些,她也忽略了彭春燕望过来的目光,径自出去了。
走出校园,就看到果然萧胜天在外面等着,简洁的白衬衫,利索的黑色长裤,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学校门口,看上去耐性十足。
看到她出来,挑了挑眉,眸中带了笑。
顾清溪便笑着走过去。
谁知道就在这时,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清溪!我刚喊你,你没听到啊,亏我还追出来!”
回头看,是彭春燕,她正欢快地跑出来,那样子,好像根本没看到萧胜天。
顾清溪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嘲讽。
关于友情消亡的一些遗憾,之前在怀疑起来彭春燕也有可能是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时,那点遗憾已经不留什么痕迹了。
现在更多的是提防和小心了。
而萧胜天,乍看到彭春燕也是意外,他挑挑眉,看向顾清溪。
顾清溪:“春燕,你找我什么事?”
彭春燕跑过来,笑着说:“没啥,我就是突然想起有一个问题问你。”
“呀!”她像是刚看到萧胜天一样,惊讶地看向萧胜天:“萧同志,你也在啊!”
萧胜天笑:“我来找清溪。”
彭春燕看过去,他两手懒散地插在裤兜里,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裤子衬得那两条腿笔直修长,夕阳之下,他神情疏淡,唇边带着一抹笑,就那么望着自己。
不知怎么脸上就有些泛烫。
上次她家用化肥,跟着父母过去工厂找他,他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批了几袋子给她,当时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气魄,做事也大方,而且她觉得……他好像对自己挺好的……
关键是,这个人气场和班里男同学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陌生得发着光的,让人向往的特质,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
彭春燕的心微微发热,她是看了许多小说的,她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喜欢自己这种爽快的性子,还是应该多打交道,当下便上前,越发笑着说:“萧大厂长,上次多亏了你的化肥,真是谢谢你了!”
萧胜天挑眉:“这倒是不用了,你是清溪的同学,应该的。”
彭春燕听到这个,心里自然是有些失落。
他话里意思,之所以帮忙,都是因为自己是顾清溪的同学。
她心里泛酸,不过还是说:“既然赶上了,不如我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你,一点心意。”
萧胜天:“请我吃饭?”
彭春燕点头:“嗯,为了感谢你嘛,不过你不要嫌弃,我是穷学生,没多少钱,估计请你吃不了好的。”
旁边的顾清溪听着这话,她可以听到彭春燕在和萧胜天说话的时候,那言语有些异样,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一种女孩子的娇软。
这是一个对于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彭春燕。
她不喜欢这样,更不喜欢这样的彭春燕和萧胜天多接触,就像别人觊觎她私有的东西一样,当下上前,就要说话。
谁知道萧胜天却突然开口:“既然请不了好的,那就别请了。”
彭春燕一愣。
萧胜天笑着说:“请人吃饭,感谢人,总得拿出诚意,太差的我可不稀罕,你自己都说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好意思拿来敷衍我?”
彭春燕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没想到萧胜天竟然这么说话,一时羞愧得面红耳赤,眼睛里也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偏生说出这种话的萧胜天竟然还在笑,笑得温煦犹如三月月光:“走吧,清溪,你家里让我捎东西,顺便说给你补补,让你吃点好的。”
顾清溪没想到萧胜天说话这么狠。
不过她此时竟然没什么同情。
基于过往那一点友情,她还是对彭春燕安慰道:“春燕,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挑嘴,说话就是这么难听,不过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习惯了就好了,你这么大方的人,应该不会往心里去吧?”
她当然记得,当时彭春燕暗指自己和谭树礼如何,还说“只是开玩笑”。
这件事她当时没反击,但不代表不记得,只是适时拿出来还回去。
彭春燕一时目瞪口呆,想哭的,但又拼命忍住,她呐呐了半响,终于说:“我,我不在意,不在意,只是开玩笑,我,我怎么会在意——”
说完,再也忍不下去了,红着眼圈,一转身,赶紧跑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