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清溪的手伸入那箱子的时候, 她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她就算知道历史的进展,却并不能掌控这小小的抓阄,只能凭着直觉把手伸向纸团。
先摸到一个纸团, 那纸团有些松散, 顾清溪瞬间意识到, 这就是上辈子自己爹摸到的那个纸团。
新的一辈子, 换了一个人, 命运依然把那个纸团塞到了自己指尖边。
她的心狂跳,挪动指头, 避开了那个纸团,避开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避开了命运的安排。
手指轻轻探过去, 在那些纸团中游移。
每个纸团都是一样的, 顾清溪不知道自己应该选哪个, 这个时候,家庭的责任,父母的期望,以及接下来几年衣食的依赖,都在顾清溪心里浮起, 她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终究让大家失望了。
她拼命地回忆着, 回忆着上辈子的一些细节。
就在这个时候,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纸团, 那个纸团好像和别的不太一样, 并不是特别大的差异, 但是顾清溪的手是不做农活, 她的手指比一般人的娇嫩, 她可以感觉到那团纸好像有些毛边。
感觉到这个时候,一道闪电从脑中闪过,她突然就想起来上辈子的一个细节。
上辈子,王支书家弟媳妇,摸到了很好的一块地,当时她拿着那个纸条显摆,还让大家看过。
她娘羡慕得眼红,连看都不想多看,她却仿佛看到,那纸多少有些毛边了。
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大家都看过,摸得多了,自然毛边了。
但是现在——
顾清溪意识到了,她的手颤起来,心也狂跳,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命运的关键。
这个时候,身后的人开始催了,她大伯就排在她后面的后面,她大伯娘马三红看着这情景,忍不住叨叨了句:“女人家到底是不行,抓个号都这么磨叽,根本上不了台面,也不嫌丢人现眼。”
有几个男人催着:“快点吧!赶紧抓!”
还有远处的议论声,闲话声,以及爬到树上孩子们的起哄声。
这些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就那么萦绕在耳边。
顾清溪闭上眼睛,将那个毛边的纸团抓了起来,之后走出了队伍。
后面的已经迫不及待把手伸到了箱子里,原本催别人的人,自己一旦把手伸到箱子里,就开始犹豫了,仿佛在那里多磨蹭一些时间就可能抓到好的,并不知道怎么挑选,手指头却在里面摸来摸去地挑。
顾清溪拿着纸团过去了一旁,还没来得及打开,早有人围了上来,她爹娘哥嫂围得最近:“清溪,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个啥!”
她嫂还在旁边说:“没啥,别着急,差不多就行了,这玩意儿就是个运气,怎么样都是咱的命。”
马三红撇嘴:“女人家,不能出这种头,出这种头妨碍家里男人,这肯定抓不到好的。”
顾清溪哪里理会这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打开后,她自己先扫了一眼,只扫了一眼,心就落定了。
她把那个纸条拿给自己爹娘:“娘,这是哪块地,你们看看?”
她娘看了后,慌忙就去旁边看墙上贴着的红纸。
泥巴和干草混合起来糊成的墙上,刷了一层白漆,白漆上贴了大红纸,大红纸上是这个村里的土地分布,每一块都有一个编号。
一家子对着那红纸找了一番,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编号对应的,找到后,她娘一拍大腿,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这是五亩地啊,五亩地,好位置,挨着一口井!这是好地儿啊!”
她嫂子也想起来了:“对对对,那块地真好,土好,挨着井,庄稼长得肥着呢!”
五亩的肥田,到了夏天就能收割五亩的麦子,一家子都有些不敢相信,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保运并不是那种善言辞的,但是现在也激动,他激动得跺脚,然后在那里打转,她嫂子陈云霞则是差点抹眼泪哭:“我就说,咱小姑子运气好,果然就是好,这种好地,也能轮上咱家,想都没想到呢。”
这边正高兴着,马三红也凑过来了,她狐疑地看着一家子在那里高兴,忍不住问:“你家抓了个啥?”
廖金月听了,呵呵笑了声:“嫂,你说得对,闺女家,到底是没福气,竟然只抓了一个五亩的田,北边的,种满了小麦,还挨着一口井,你说这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呢!”
正话反说,她脸上得意得很,笑得合不拢嘴。
马三红一听这个,都疑心看错了,忙看向她那纸条,对着红纸对了对,果然是的,当下那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她还是勉强说:“看看你大哥抓到个啥,我去看看。”
她过去的时候,恰好她家男人也抓到了,打开看了,对着这红纸找,找完了后一家子脸色都不对劲起来。
廖金月心里正得意,故意凑过去:“你们抓了个啥?”
马三红没好气:“能有啥啊!”
说着忙将那纸团收起来了。
廖金月却已经看到了,忙对着红纸看了看,看了后,噗嗤一声笑了:“那块地啊,那块地浇水可不方便。”
顾清溪听到这个,心一动,问了嘴,这才知道,马三红家竟然抓到了自己家上辈子抓到的那块。
命运的车轮好像就在她耳边轰隆隆地转动,她松了口气。
重活一辈子,许多事就变了,可以很艰难也可以很简单,有时候就是手指尖轻轻错过一个纸团的瞬间。
剩下的事,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谁家抓到了好的笑,谁家抓到了不好的哭,几家欢笑几家愁,顾清溪没再留意。
她寻了个空档,先回家去了。
回家学习,复习功课。
上辈子,她应该考得还不错,但并不是多么出众,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化学因为没做过实验接触少有些物质的形状还是不太清楚,英语也不够好,这些她都需要补。
她在县里属于学习很好的了,但是出了县里,在省里这么一比较应该不算什么,她也不是智商多么高到不需要努力的人,所以她得踏实好好学。
回去的路上,旁边有麻雀儿在叽喳叫,她侧首看过去,却看到那斜种在井台旁的枣树,在那冬天厚重的枯褐色中,竟然有了一处嫩绿的芽儿。
看来春天真得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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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溪家抽中了北边的五亩地,之后又抽南边的地,他们家一共要分六亩地,还剩下一亩要补上,分成一亩的地块并不太多,也没什么大挑头了,廖金月就让自己男人过去抽的,抽中了那么一块,不算太好,因为在村边上,已经到本村地界了,而且挨着的别村地,好像有两个坟头,这显然并不是太好,但要说太差也不至于,大家还是挺高兴,毕竟人不能太贪,有北边那五亩地足足够大家高兴了,再那么好运气别人要红眼了。
过去签字的时候,顾清溪也跟着去了,她可以感觉到王支书特意多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别有意味,她没吭声,笑着和王支书打了招呼。
王支书也就很随意地和他们说话,恭喜他们好运气,中间说话,又提起来家里的事,王支书家儿媳妇添了一个男丁,一家子正高兴着。
回到家里后,顾清溪难免想起王支书那个表情,许多事,上辈子不太懂,懵懵懂懂的,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课本上写得那么简单黑白分明,后来跌跌撞撞招工都不成只能嫁人,生活慢慢地磋磨着她,给了她教训。
她一直对王支书很感激,上辈子嫁人的事也是王支书出的主意,帮着介绍的好人家,这是她的媒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了她。
但是现在看来,王支书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大公无私,那个纸团上,显然是做了标记,只不过一般人不会轻易察觉罢了,自己无意中抓了那么好一个地块,王支书难免起疑心。
顾清溪想想,到底是过去和自己爹娘说,让他们务必收敛小心:“咱家抓了这么一个地块,人家眼馋得多了,不说别的,就我大伯娘,怕不是气死了,人家眼红,万一给咱们使坏呢?”
她这一说,她娘倒是连连点头:“闺女说得在理,咱就偷着乐就行了,不能人前露出来,不然人家怎么想。”
在农村,给人使坏太容易了,不说别的,就是给你家鸡下点耗子药啥的,就够你难受的,关键这个还找不出凶手来,只能是自己来气了。
她嫂子听了也说:“对,咱可得收着点,今天我出去挑水,老陈家媳妇见到我,说的那话又羡慕又酸。今年咱家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别人难免想多红眼,咱以后得多哭穷。”
一家子自然都赞同,男人自然是听女人的,再没二话,一时说着,廖金月却是想起来了:“王支书家儿媳妇不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吗,我想着咱给她送点鸡蛋过去,这样也显得咱会做人。”
这个大家倒是赞同,于是赶紧去找了找,找出来十个鸡蛋。
让谁送呢,廖金月却看向了顾清溪:“清溪,你跟着你嫂子过去送吧,你嫂子去和人家媳妇好好聊聊,看看人家大胖小子,沾沾福气,你呢就和王支书说说话,我看王支书挺看重你的。”
顾清溪心里略一沉吟,也就应了。
其实自己家是光明正大抓到的,王支书自然不好说什么,这次他如果试探自己,自己装傻就是了,谁也别挑明,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当下顾清溪跟着嫂子过去,谁知道一过去,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其中一个倒是耳熟,耳熟得她步子都略顿了下。
她嫂子感觉到了:“怎么了?”
顾清溪:“好像王支书家有客人,是不是不太方便?”
陈云霞笑了;“这有啥,人家是支书,又才添了人口,哪天家里不是人。”
顾清溪只好不说啥了,进去了院子.
一进院子,果然见几个人站在那里正和王支书说话,其中一个,比别人格外挺拔,赫然正是萧胜天.
萧胜天是隔壁村的,顾清溪没想到他竟然过来了王支书这里,更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恰好遇到,猝不及防间,竟然有些局促。
不过到底是故作无事地上前,和王支书打了一声招呼,陈云霞也趁机说了送鸡蛋的事。
王支书笑呵呵地望着顾清溪:“那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顾清溪笑着说了应该的,这么说话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旁边几个人都在看自己。
那几个人,有两个是村里的,不过不太熟,都是二十左右年纪,还有两个是隔壁村的,好像是和萧胜天一起过来的。
反倒是萧胜天没看自己。
她说了几句话,便跟着嫂子一起过去产妇房里了,进去产妇房中,便闻到一股子腥味,里面也闷热得很,屋子里密不透风。
产妇很虚弱,小娃儿很可爱,她嫂子自然是羡慕得很,着实看了那小娃儿好几眼。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嫂子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顾清溪便明白了。
嫂子是想和人家生了孩子的问问详细的事,自己在不方便。
她忙寻了借口出去了,出去后,其实也没地儿可去,站在院子里也冷飕飕的,本来应该过去和王支书说说话,但那么多在,也不好说,她就只好过去了大门洞子下,至少挡风。
农村里人家的大门洞都差不多,墙角放着各种农具,墙上还挂着铁锨锄头什么的,顾清溪安静地等在那里。
正等着,就听到脚步声,还没细想,却见萧胜天过来了。
顾清溪一慌,往后退了一步:“你过来干什么?”
萧胜天眸中含着笑,望着她说:“我出来透透气抽根烟。”
顾清溪诧异地看他:“你会抽烟吗?”
抽烟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烟味,他没有,他的味道很清爽。
萧胜天:“不会,但我这么说怎么了。”
顾清溪觉得好笑,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催他:“你赶紧回去吧。”
萧胜天:“你怎么不回去?”
顾清溪跺脚。
这不是别处,是人家家里,两个人躲在大门洞底下说话算什么。
她瞪他一眼:“你过来我们王支书家干嘛?”
又不是他们村的。
萧胜天低声解释说:“你们王支书消息灵,知道化肥的事,找我,我就顺路过来了。”
顾清溪顿时明白了。
萧胜天:“刚看了一眼你们村的地,你家北边的地很不错,南边的一般。”
顾清溪:“北边那块地就知足了,哪能那么贪心。”
说着,她看看院子里,好在没人出来,不过低声催说:“你赶紧进屋去吧,别人看到了不好,会笑话!”
萧胜天却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悠哉地看着院子里枣树下蹦跶着的麻雀:“我这一根烟才抽了一半,现在回去,别人才纳闷呢。”
一根烟抽了一半……
顾清溪又好笑又好气:“行,你自己抽,我先回屋去了。”
萧胜天却叫住她:“你别急,我给你说句话。”
顾清溪:“什么?你快说。”
萧胜天收敛了笑,望着她。
她生得脸庞白净,比一般农村姑娘都白净很多,水灵娇俏,一双眼睛便是瞪着人,都能看得人心化开。
顾清溪却是一怔,他那么看着自己,倒像是有什么正经话要说,门洞底下本就狭窄,两个人站得又近,顾清溪不自觉屏住呼吸。
萧胜天却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不太情愿地说:“以后出门,别打扮这么好看,我看刚才那几个男的都偷偷盯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