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牌技

大伯娘进来的时候, 脸上讪讪的,拿眼一直往顾清溪家饭桌上瞅。

乡下人,到底是妯娌两个, 便是之前有些吵闹起来,最后还是面子上来往着, 廖金月看到马三红过来,将羊肉汤碗往那里一杵, 便笑着说:“哟, 嫂来了, 这么冷的天, 快坐下吧。”

嘴上说坐下,其实哪里有坐下的位置啊, 板凳就那么几个, 马三红领着她小孙子,笑着说:“我是听说清溪考完回来了,这不是没事干,想着过来看看,对了, 咱清溪考得咋样啊?”

廖金月一听就知道对方来干嘛的, 特别想听到自己家清溪考得不好是吧?她呵呵笑了声:“刚才问过清溪了, 说题目都会,考得挺好的,说怎么着也得前几名了,就等着出成绩了!”

马三红:“是吗?那敢情好, 之前发挥不好, 三十多名, 如果能前十名, 那真是大进步呢!”

这话听得廖金月牙痒痒,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马三红说完这个后,想起来了,自己本来是想试探着看看那编织的事,都是一家子,看看能不能带着自己家做,于是她笑着说:“反正进步了就挺好的,我一直都说,清溪聪明,比秀云强多了,以后怎么也比秀云有指望。”

廖金月听着,这才稍微舒坦。

马三红心里琢磨着芦苇编织的事,眼却一直往饭桌上打转,那竟然是羊肉汤,那么香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能不眼馋吗?

今年家里光景好,买了两斤猪肉,但可没舍得买这羊肉,更不舍得这样做汤啊!

马三红咬牙切齿的,心里猫抓似的,她也想尝尝那味儿。

这个时候,她小孙子狗蛋嘴里含着手指头小声说:“奶奶,我想吃肉。”

马三红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你奶奶我哪有钱给你买肉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哪有吃肉的福气!”

狗蛋听了,“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顾清溪看过去,小孩儿生得并不是多可爱,黑乎乎的,两管鼻涕流着,不过到底是小孩子。

大人不对,那是大人的问题,她并不愿意看一个小孩子太受委屈。

便给她娘说:“娘,给狗蛋吃块羊肉吧。”

廖金月道:“好,孩子嘛,到了人家家里嘴馋,眼巴巴地想吃,也是常有的,你也别骂他,过来二奶奶这里,二奶奶给你羊汤喝。”

狗蛋一听,眼巴巴地跑过去:“二奶奶。”

廖金月笑了,摸了摸狗蛋的脑袋,之后给他盛了半碗汤,汤里放了一片肥嫩的羊肉。

狗蛋捧着碗,高兴地喝起来,又把那片羊肉吃了,吃得满口香:“好吃,真好吃!”

廖金月:“瞧这孩子,吃得多香,二奶奶对你好吧?”

狗蛋“丝溜丝溜”喝汤,口中含糊地道:“二奶奶好!”

马三红从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了,这廖金月是故意的吧,故意这么眼馋自己,又故意说这种话膈应人?

廖金月:“哟,嫂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想喝啊?”

马三红:“没有,哪能呢,我能馋这个?家里有,回家就炖去!”

狗蛋:“奶奶骗人!咱家哪有这个,二奶奶家的汤好喝!”

廖金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嫂,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如果真馋,说声,给你盛碗就行了,至于吗?”

马三红气得要命,狠狠地将狗蛋扯过去,啪啪啪打了几下子屁股:“瞎说什么呢,小孩子不懂事瞎说,我家多得是,馋这个,至于吗?”

说完也就拉着哭啼啼的狗蛋走了。

廖金月看着马三红出去,可真是神清气爽,她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她可是觉得当年自己孩子跑去马三红家,人家说的那话,那是活生生馋自己孩子啊!

现在可倒好,也有你马三红眼馋的今天!

廖金月憋了多年的气,顺了。

顾清溪当然知道自己娘的心事,有些事,娘嘴上不说,孩子们也不懂,其实娘心里一直记着。

于是她笑着说:“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去人家家里馋肉吃,没想到有一天,咱家也吃上肉了,你看刚才我大伯娘那样子,我看到她偷偷咽口水了呢。”

廖金月听着噗嗤笑了,想想马三红那馋样,心里真痛快,自家的孩子吃上肉了,她也终于欣慰了,舒坦了。

顾建国筷子里夹着奶糕,倒是在那里愣了一会,最后蹦出一句来:“咱也吃肉了,挺好的,明年好好干,咱还得吃肉,大块大块的肉。”

顾清溪听着,看过去,便见自己哥哥眼圈好像红了。

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平时看起来是个农村糙汉子,其实心里未必没惦记着小时候的事。

不过大过节的,她还是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我听我哥说,大伯娘想学咱家的编织?”

廖金月听着,顿时嗤笑一声,嘲讽地道:“可不是吗,她还想沾咱家便宜,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凭啥啊,凭啥咱好不容易搞到的挣钱门路,要教给她?”

陈云霞:“就是!我看今天,她过来估计就是想说这事,被狗蛋一搅和,估计给忘了。”

她这一说,大家想起刚刚马三红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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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顾清溪嫂子去收拾碗筷了,顾清溪则帮着爹娘打扫院子以及各角落,穷日子富日子,一年到了头,好歹打扫干净了,让家里过个清爽利索年。

这时候说是村里来了爆米花的,廖金月便用簸箕搓了一些玉米棒子粒,让顾建国拿着去让人家给爆米花。

顾建国赶紧端着簸箕去了,没多久,听着街上传来“砰砰”的爆米花声,顾建国就端着一簸箕热腾腾的爆米花回来了。

这新出锅的爆米花特别香,散发着粮食被烤熟后浓郁炙热的香味,而且里面加了一些麦芽糖,甜甜的。

顾清溪抓了一小把,一家子都尝了尝,都说好吃。

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打扫完了,家里也没活了,就连陈云霞的编织都暂时停下几天,说是都休息休息,于是陈云霞出去串门了,廖金月没事在那里择菜,看到顾清溪还在屋子里看书,就说:“你去出去玩玩吧,别闷家里。”

顾清溪原本正捧着英语书看,听到这个,沉默了下,却是想起来萧胜天。

在学校里,当然不可能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回来后,一直也没法打听什么,提起他任何话题都显得突兀,她只能是忍着。

现在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和她娘说出去。

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初中同学就在邻村,好像距离萧胜天家不远,听说她现在也说亲了,正好过去祝贺下,没准就能知道他的消息。

只是也有些担心,没准他过年还在外省呢,没准他过年也飘在外头呢。

不过到底还是收拾了下准备出去,出去了村子,往邻村过去。

路边是没了叶子的枯树,几只谁家的鸡在枯草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不远处石台子那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放炮仗,顾清溪沿着村边那条路往邻村走,便到了她初中同学家前。

初中同学叫桂花,家里光景还好,不过自己不爱学习,去年就辍学了。

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好像不少人在说话。

略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人家家里来客人了,便要避开,谁知道桂花她娘已经在窗户那里看到了,便嚷道:“这不是清溪吗,你来找桂花,快进来吧!”

说着间,就把她招呼进去了。

顾清溪进去时,桂花正从炕沿上下来,过来热情地拉着清溪,高兴地说:“难为你还特意来我!”

顾清溪却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

她家屋子里坐了三四个人,手里还拿着扑克,其中一个,竟然就是萧胜天。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就那么笑着望向她,眸中黑亮黑亮的。

顾清溪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心慌得厉害,又觉憋屈难受,当下真是恨不得转身就走。

自己担心着他,怕他没回来,怕他过年冷清,特特地想找他,看一眼他,和他说话,结果他呢,在这里和人打扑克,好生热闹。

桂花还在拉着她让她坐炕上,说上面暖和,她推辞说家里既然有客人那就算了,但桂花哪里听,只说道:“就是村里的,估计你看着也眼熟,我们打扑克的,我都输了好几把了,你聪明,正好帮我看着牌。”

这个时候如果非要坚持走,反而奇怪了,顾清溪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去。

炕是暖炕,烧得热乎乎的,上去坐下后,给腿蒙上一层被子,便暖烘烘的舒服。

顾清溪没想到,自己坐着的位置,恰好在萧胜天旁边。

甚至腿那么一动,好像就能碰到他。

顾清溪心跳如鼓,微微抿唇,被子下的拳头轻轻攥住,压抑住了。

他能当做没这回事,凭什么自己要做贼一样。

顾清溪装作不认识他,也不看他。

这个时候正好一把结束,要摸牌了,桂花嚷嚷着说:“清溪,你帮我摸牌吧,我过去给你们倒点水过来!”

说完就下炕了。

顾清溪没法,只好摸牌。

他们玩的叫双打升级,四个人玩,各坐四个方向,对面的那家叫对家,和自己是一伙的,两四个人分为两伙,要争取互相配合,庄家争取跑分,闲家争取吃分,闲家吃到80分就能赢了。

顾清溪一张一张地摸着,四个花色中,她的红桃最多,一共二十四张红桃,她竟然摸到了十二张,一个人占了一半,并且十二张里还有四个对子,四个对子中有一个连队,这就是升级中的拖拉机了。

本来也是帮着摸,根本没往心里去,但看着这么好的牌,她也有些心动了。

一把好牌制衡排场,唰唰唰地出牌无人能管,那种感觉也挺好的……

只是这一把打得是的2,她并没有红桃2,没有红桃2就不能亮红桃为主,不能亮红桃为主那她这一把红桃就只能是副牌了,副牌的威力就小多了。

顾清溪用心摸牌,开始盼着能摸到一张红桃2,并且盼着别人千万别亮了别的花色为主。

就在这时候,萧胜天突然伸手,放出来一张牌,道:“亮主。”

顾清溪心里一沉,竟然被他提前亮了。

谁知道定睛一看,萧胜天竟然亮的是红桃。

顾清溪抿唇不说话了,继续淡定地摸牌。

她是朝着南边坐的,萧胜天是面向西边坐,他绝对不可能看到她的牌,所以他就是自己不幸运。

顾清溪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爽感,她觉得萧胜天活该,自投罗网,亮主成就了自己。

看他等下要输惨了。

一时之前的那点小失落全都烟消云散,她开始暗暗盼着,等下自己的牌大显威风,他怕是要后悔了。

真想看他沮丧的样子。

这时候桂花过来了,她一看到顾清溪的牌,眼睛都亮了,不过到底忍着,没敢说。

这么好的一把牌,不能让人知道了,万一有人反主呢。

萧胜天的对家就是桂花的哥哥,他一眼看到这个,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他妹妹高兴成那样,萧胜天肯定是亮主亮到别人家去了。

当下他直接抽出两张牌,就要表示自己要反主。

萧胜天是一张红桃2亮主,他只要一对黑桃2就能反过来让黑桃当主牌了。

可没想到,萧胜天却先他一步,迅速地抽出来一张牌,直接往牌面上一扔:“保主。”

桂花哥哥:“!”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萧胜天,这人打牌多机灵一个人啊,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牌好牌坏,灵得简直让人怀疑他有透视眼能看透你的牌。

结果现在,他怎么没猜到,红桃这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炕边还有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袄,扎着两只辫子,辫子上还绑了一块红绸子,看着还挺好看,听着好像叫秀菊。

她在桂花哥哥旁边看牌,看到这情景,笑望了一眼萧胜天:“胜天哥哥肯定牌特别好吧,又要赢了。”

桂花此时却是美滋滋的,憋不住想笑,顾清溪抿着唇,从那牌中抬起眼来看萧胜天。

这么巧,她也有些怀疑了,可问题是,她可以肯定萧胜天根本看不到她的牌,怎么可能知道她盼着红桃呢。

所以还是巧合吧?

正想着,萧胜天却也抬眼看过来,依然是墨黑的眸子,亮得好像里面着了火,烧得人心慌。

她连忙垂下眼,继续看牌,不看他了。

牌走得非常顺利,萧胜天坐庄,开始还能出个AAK或者AKK,但是很快,顾清溪的副牌全都空了,只剩下一把的主,她用一张2大过来,便开始用对子扫主,萧胜天和桂花哥哥的牌被扫得稀里哗啦。

顾清溪几个对子全都甩出去,桂花哥哥已经没主了,自己对家也没主了。

她不由扫了一眼萧胜天。

萧胜天刚才最后两张牌随的是一张10和一张大毛,10不算小牌,而且是分牌,大毛更是升级中的王者,把这种好牌都随出来,应该是山穷水尽,没有主牌了吧?

而此时,顾清溪手头最大的牌只有K了,如果自己出小牌,对方大过去,那对方也许就可以凭着副牌的小对子反败为胜了,如果出K,很可能被别人吃分。

桂花已经兴奋了:“他没主了,你随便出就行!不行就出小的,反正没分,让他大过去也行!”

萧胜天懒散地倚靠在炕墙上,修长的腿随意地盘坐在被子下,手里捏着最后几张牌,墨黑的眉微微耸动间,就那么看着她笑。

顾清溪略沉吟了下,她抽出了那张K。

桂花不能理解:“哎呀你出这个干吗,出小的啊,这个是分,万一他大过去呢!”

这就是给人送分呢啊!

那叫秀菊的姑娘歪着脑袋看着萧胜天笑。

桂花哥哥看看顾清溪,看看对面的萧胜天,也笑了。

他太清楚萧胜天的招式了,他一定是故意把10和大毛扔出来迷惑对方自己没主了,然后关键时候迎头痛击反败为胜。

顾清溪到底是把K出去,桂花哥哥很有把握地笑了。

他当然知道妹妹的这个同学顾清溪,长得好看,学习也特别好,他以前还偷偷喜欢过呢,不过看来这位顾清溪学习虽然好,但玩牌上到底是单纯,估计光知道学习了,这种斗心眼的事,肯定玩不过萧胜天。

萧胜天却在这时耸耸眉,无奈地苦笑道:“完了,输惨了,这可怎么办,棋差一招。”

说着,他扔出来了一张牌。

最后一张主牌是K,和顾清溪的一样。

一样的牌,先出的为大。

最后一张主牌出去,萧胜天剩下的都是副牌,顾清溪满手主,直接横扫,萧胜天输得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桂花哥哥看着萧胜天最后几张牌,差点气死:“你这是拖拉机啊,三三四四五五,你怎么没用上!”

萧胜天好无辜地耸眉:“我以为她会上当不敢出K,她出小的,我K大过来吃分,然后就能副牌拖拉机扫她主了,谁知道她竟然出K。”

秀菊安慰萧胜天:“没啥,胜天哥哥,就是运气不好,反正你赢了这么多,输一把不算啥,谁还能一直赢呢。”

桂花哥哥好无奈:“棋差一招!得,你也有吃这种憋亏的时候!这是打鹰的人反被鹰捉了眼!”

顾清溪从旁听着,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满心怀疑地扫他一眼。

既然这样,干嘛刚才留下K不留下大毛,真是因为想留下K的分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