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溪听着这话, 只觉得烫耳朵,毕竟他不是自己的谁,给自己鸡蛋,给自己找英文书, 现在又要陪着自己回家, 这么一来, 他们算是什么, 就算是隔壁村的,就算从小认识,就算他因为之前调戏的事心有愧疚,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明显就有些别的意味了。
对于萧胜天,她是有些纠结的。
上辈子在自己最失落绝望的时候,只是一个电话, 他就赶来了,飞机上他提起这辈子婚姻时的落寞, 下了飞机后他抬手扶住自己胳膊时的沉稳, 这些事,落在她眼里, 说是没有一丝丝别样的感觉, 那就是骗人的。
只不过她的处境和身份,容不得多想, 也不敢多想。
现在重活一辈子,她并不想早早地巴上人家,不想靠着抱人家大腿以后图个现成好日子, 她还是心有不甘, 想努力一把, 想靠着自己挽回上辈子所有的失去的一切。
况且,这一周的校园生活,发生的一些事都是上辈子不曾有的,这更让她觉得,自己的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细微的小事。
她不想这些细微的改变落在他身上。
好人有好报,他应该去拥有自己本该拥有的。
是以她到底是别过脸去,低声说:“不用了,我和同学一起回去,早就说好了的。”
萧胜天明显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道:“那也行,你们同学作伴挺好的。”
顾清溪低声道:“嗯。”
之后,却是再没什么话了,其实能有什么话说,北风吹着,天那么冷,冷得人骨子里都流窜着寒意。
萧胜天却突然从不知道那里拿出来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顾清溪看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个暖水袋。
那种橡胶暖水袋,带一个白亮金属袋口,是后来他们会经常用到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些稀罕,一般人家都用输液的玻璃瓶子,那个不用花钱。
萧胜天低头看着地面的雪,那雪就在顾清溪脚边,雪白莹润,像女孩儿娇嫩的脸蛋。
他低声说:“这个给你用吧。”
顾清溪抿唇,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萧胜天踩在雪地中的脚轻轻挪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看她的眼睛:“输液玻璃瓶不好,这么冷的天,一会就凉透了,万一不小心碎了还扎人,这个好,我听说你们宿舍挺冷的,用这个暖和。”
明明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但顾清溪却觉得脸上薄薄的一层烫,她咬着唇,也有些不敢看他,低着头说:“不用了。”
萧胜天:“为什么不用了?别说你不冷,你们教室才有了炉子,宿舍根本没有,我看了,那宿舍背阴不朝阳,能不冷吗?”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说:“谢谢你,萧胜天,你对我很好了,非亲非故的,我不可能总要你的东西。”
说完这个后,她以为萧胜天会说什么,脑子里想着措辞,应该怎么拒绝他,可是谁知道,想了半响,耳边只有风声,并没有听到他说话。
她仰脸看过去,却恰好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并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
此时的他,比起后来还太年轻,像棒子里刚刚长成的玉米,挺拔竖直,年轻地迎着风,带着青涩而新鲜的气息。
他是后来那个萧胜天,但又还不足够成熟,所以顾清溪清楚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浮现的那丝失落。
顾清溪愣了下,一时心里恍惚,竟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是上辈子的记忆,很遥远,但在这么一瞬间,拨开了记忆的迷雾,她竟然记起来有这么一件事。
当时她也许是十五六岁吧,有一年秋收,帮着家里干活,汗流浃背,这个时候他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苹果,递给她。
她却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拒绝后的她不屑地扭过脸去。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并没有看到同样年轻的萧胜天眼中受伤的倔强,但现在,顾清溪却记得,当时分明就是这样吧。
顾清溪愣了下,之后细看过去,他却微扭过脸去,躲开了她的目光,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
“你……”顾清溪突然有些心痛,她并不知道,原来上辈子,她在无意中那么拒绝过萧胜天。
少年的一颗心如此火热赤诚,仿佛还在跳跃,就那么摆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如何收起,更不知该去哪里安放。
萧胜天却说话了,声音粗而闷:“是我多事了,你拿了我这个,是不是怕我以后赖上你?再说别人知道了,对你名声也不好。”
说完,抱着那东西,闷头就要走。
顾清溪连忙叫住他:“你别!”
萧胜天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看。
顾清溪无奈地咬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刚说的什么话!”
萧胜天还是不吭声。
顾清溪心痛又难受,竟忍不住跺脚:“你说的那些,我刚才如果真得这么想,我不得好死!”
萧胜天低斥:“瞎说什么!”
顾清溪知道这事怪自己,但他声音那么大,她却觉得委屈,天冷,她浑身发抖,但是她不想让他离开,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嘴唇哆嗦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得委屈,鼻子发酸,眼睛里也泛起湿来:“反正我没那么想,是你自己瞎想,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萧胜天缓慢地回转身,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剔透的泪珠,像透明的一层露珠盈在乌黑的眸子上,他呼吸变紧,盯着她,低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清溪被他这么一问,也是一愣。
她想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语言,垂下睫毛,低声道:“你对我很好,你的心意,我其实是明白,很感激你,可是,我不可能总要你的东西啊。”
哪怕后来多活了二十年,哪怕她上辈子落到那个境地,重回到这十七岁,她也想要自尊,也想要脸面。
她知道这个年轻的萧胜天心里有自己,也想着法儿对自己好,但是现在都还这么年轻,以后他的路很长,自己要做的事也有很多,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就欠下太多这种人情。
萧胜天低头看着她:“那就当我借给你的,回头你还给我行了吧?”
顾清溪咬着唇:“你想让我冬天借了夏天还吗?”
萧胜天听到这话,怔了下,之后墨眉轻耸,很无奈地道:“也可以。”
顾清溪想起自己说的,竟然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眸中的湿润便泛起光亮来。
萧胜天伸出手,将暖袋递给她:“给你,拿着,也是顺手得的,想着你这里太冷,才给你,你如果不要,反正我就扔了。”
顾清溪:“你自己不用吗?”
萧胜天:“我身子壮,怕热不怕冷。”
顾清溪还是觉得这暖水袋烫手,萧胜天却不由分手塞给她:“我走了,不然被人家看到,不好。”
顾清溪只好收起那暖水袋,抱着那暖水袋,她突然想起来:“你慢着,我还忘了一件事。”
萧胜天回头:“什么?”
顾清溪仰脸看着他。
他家里留洋过,条件好,他的母亲好像也是出身大家,听说年轻时候是大美人,轮到他,自然是差不了。
后来年近四十的时候,实在是俊朗英挺,儒雅沉稳,她们学校二十几岁的年轻女老师都迷他,不过现在年轻,斜飞的眉骨过于凌厉,透着野气和放荡,冷硬的线条带着孤冷,像一头在野地里撒欢过的孤狼。
她的眸光太过专注,萧胜天被她看得脸红:“嗯?”
声音低低的,落在风里,化在雪中,也只有她能听到了。
顾清溪微微侧首,小声说:“你的这里——”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萧胜天挑眉,不懂。
顾清溪无奈了,踮起脚尖,隔空用手比划了下,指着他的下巴:“这里。”
清秀白净的手指在萧胜天下巴处划过,恍惚中好像有清雪气息扑面而来,萧胜天略怔了下,这才抬手,摸了摸,手指上是黑印子。
顾清溪:“是煤球灰吧?”
她只是这么随便一说,然而他却有些窘迫的样子,使劲地擦了擦,之后才道:“没了吧。”
顾清溪看过去,干净了,便点头:“嗯。”
萧胜天:“那我走了。”
之后,还没等她说什么,他已经飞快地离开了。
顾清溪抱着自己的书,还有那热水袋,傻傻地竟然站了一会,看他跑远时,雪花飞溅又落下的轨迹,终于等到不见人影了,又一阵风起来,才连忙跑回去宿舍。回去宿舍后,恰好没人,她赶紧用热水灌了暖袋。
这暖袋是橡胶的,确实极好,保温隔热,不会像输液玻璃瓶那样动不动容易坏,危险不说,保温效果也不好。
滚烫的水灌进去暖水袋,她就暖水袋塞到被窝里,之后自己用手摸了摸,略有些烫手的暖和。
外面的风依然在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年代久远的窗户发出哐当声,顾清溪将脸埋在被热水袋熨帖过的被子里,感受着那一方暖和。
一时想起他那斜飞的眉眼,还不曾见过后来大世面的少年,明明孤野放荡,像一头闲走在田野间的冷,但是只要遇到自己,他就很容易拘谨起来,好像说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心里是喜欢得仿佛被炉火烤化的蜂蜜,恨不得溺死在这醉人的甜蜜中,又觉羞涩难当,整个人好像要被那羞涩给融化了,自己用手一摸,脸颊烫得吓人。
她喉咙中溢出一丝说不上是无奈还是满足的叹息,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