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仙子们很兴奋。
青燃帝君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就算偶尔见到也是远远就要跪下行礼参拜,连头也不敢抬。
就算有个别大胆的,在跪拜间隙抬头看一眼, 那也像隔了云雾, 像隔了天与地的距离。
现在这位帝君居然要宴请她们这些小仙,这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所以这些接到帖子的仙子们个个感觉倍有面子, 不但穿了最好的衣服, 也保持了最好的状态。都恨不得向前点, 再向前点, 方便让帝君能看到。
也因此前面的桌子前基本都坐满了人, 后面的桌子倒是稀稀拉拉的。
我今天一切本着低调为主,穿最普通的衣服, 坐最旮旯的座位, 灰扑扑地在众仙子群里像飞进鸳鸯窝里的灰喜鹊, 不显山不露水的。果然没几个人和我搭讪, 我甚满意。
尤其是看到桌上摆的那些仙果, 我就更满意了。
桌上摆有各色仙果, 有仙桃, 有莲雾, 有杏子, 有李子……个个看上去水灵灵的,粉嫩的很。
这里面我最喜欢吃的是桃子和莲雾,这次的桃子和莲雾尤其的好,无论是个头还是色泽气味都是绝佳的上品,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仙侍们端着水果上来时,曾经殷勤地让大家先随便用些果子,不必客气。
众仙开始还很局促, 不太好意思在没开宴前动手。
一个仙侍见此,笑了一笑,自己拿起一个李子吃了,说一句:“大家不必客气,帝君不在乎这些俗礼,诸位尽管用便是。”
他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众仙子们总算不再客气,纷纷拿自己喜欢吃的果子。
我早看好了一个桃子,所以第一个就去拿,但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了帝紫烨的话,他说我要藏起自己的爱好,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于是,我手硬生生的一转,拿了旁边的一枚苹果。
那苹果生的很好,红彤彤的,我很秀气地咬了一口。
不愧是帝君府里备出来的东西,个顶个的绝品,这苹果味道也顶呱呱的,我细细地咀嚼,慢慢咽下。
其实苹果的味道也挺对我胃口的,就是我吃这东西稍稍吃多会不舒服,所以平时最多咬两口解馋,不会吃一整个。
我吃了两口正要放下时,忽然想到这种场合不适合这种行为……
于是,我两边看了看,手那么一滑,一只大苹果就滚进了我的衣袖内,在我的袖袋内妥帖地藏起来。
幸好我这桌人少,就四位,还分坐不同方位。我动作又麻利,倒是没人看到我的小动作。
我的视线又在那颗桃子上转了一圈。
这桃子并非蟠桃,倒不是什么稀罕物,这桌上其他人大概不爱吃它,居然就让它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毫发无伤。
算了!
又不是在别处吃不到。
我将视线硬生生从桃子上移开,没再看它。
幸好旁边一位仙子吃完李子后意犹未尽,到底将那大桃子拿起来吃了。
我松了口气,又捻起一串葡萄来吃。
在二楼重重帘幕后面,青燃宫的十六位神兽侍卫分坐不同的位置,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面镜子。,镜子中花团锦簇,人影晃动。所照出来的情景正是大厅里众仙子的百态。
当然,十六面镜子照出来的是不同方位,确保每一位仙子都入镜,不会漏掉一位。
所有仙子的状态都落在他们的眼中,她们任何小动作也都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旁边还有一位穿白衣的仙者做统计:“第一就拿桃子的有三百三十八名小仙,拿莲雾的四百六十六个,吃桃子但不动苹果的有二百三十一位……”
统计的数字很精准,观看东南方向的九婴忽然嗤了一笑:“这花绛小仙倒有些意思。”
“怎么?”
“她吃了两口苹果,然后就把剩下的藏进衣袖了。她这是爱吃还是不爱吃?”
“或许是平时喜欢吃这个,但咱们的苹果不合她胃口,她又不好意思丢掉……”
“不是吧?这苹果可是最好吃的品种,只要爱吃这个的,还没有吃不完的,再说这苹果又不大。”
几个人在那里讨论纷纷,一时谁也猜不透这小仙的心思。
“好了,好了,她始终没动桃子,应该不在我们重点关注之列,先把她排除在外吧。”腾蛇吩咐。
“好。”
“行。”
众人纷纷答应,来了这么多的小仙,他们每个都要观察确实很累,能排除一个是一个。
那位负责记录的白衣仙长明显是他们的头儿,他一挥手:“给她们上茶。”
……
我一串葡萄刚下肚,就有侍从流水似的送上茶来,每个桌上有四壶,四种茶。
有乌龙,有普洱,有龙井,还有茉莉花茶。自然也都是绝品。
我秉着不让人发现我爱好的目的,放过了我最喜欢喝的乌龙茶,倒了一杯花茶,慢慢喝了。
喝完茶后,又有人送来了糕点之类的。
我同样没拿最喜欢吃的那一款。
我的心隐隐在滴血,这种无法肆意吃自己喜欢之物的感觉太不爽了,偏偏每一种东西上来还必然有我最喜欢的那一款,很考验我的毅力。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场宴会青燃帝君他老人家压根没来参加。
只出来一位青燃宫的大总管白泽,他一身白袍看上去温雅秀气的很,站在大厅中央说了一番话,意思是众位仙子最近一段时日辛苦了,帝君为了犒劳她们才举办了这一场大宴,大家随便吃喝,喜欢什么尽管拿用不必客气云云。
众仙子自然是很有些失望的,我却松了一口气。
那位帝君给我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不来正好,可以任意吃喝了。
白泽一番漂亮的迎客话说完就命人上酒菜了。
这里无论上酒还是上菜都有个特色,无论什么食品都是每个人都来一盘,碰到爱吃的就留下,不爱吃的让侍从端走就可以,很人性化。
这种上菜法倒是别具特色,我感到颇为新奇。
我这人毅力还是很强大的,牢记帝紫烨的嘱咐,碰到特别爱吃的一律不碰,只碰大众都喜欢而我又不讨厌的。
果然这一顿饭吃得颇为顺利,无波无澜的。直到那一道菜端上来,我的脸色微微变了。
那是一盘红烧肉。
说实话,这盘红烧肉做的还是不错的,色香味俱佳。
但我却碰不得这个。
我刚修成灵智成人的时候,是个小孩子,抚养我的是个雪狼精,这货最拿手的菜就是红烧肉,顿顿喂给我红烧肉吃。
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吃伤了,到后面我就开始拒绝,但雪狼精本着为我身体着想的原则,死逼着我吃,不吃就抓过来硬塞……
这样被活活塞了一个月的后果是,我再也吃不得红烧肉,一吃就吐!
直到飞升后,我依旧见不得这东西。
现在猛不丁见到它,我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拒绝,让那侍从快拿走。
那侍从倒没勉强我,正要端走,偏偏我旁边坐着的那位小仙对这道菜情有独钟,不但留下了她自己那一盘,连我那盘也被她要走了。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她一脸享受的左边夹一块,右边夹一块,左右开弓,吃得很嗨。
那味道向我鼻子里直钻,我终于坐不住了,在吐出来之前,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在酒楼门口被一名侍从拦了下来,他含笑道:“这位仙子,接帝君吩咐,任何仙子都不得提前离场,饭毕还有活动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丹青高手,能将一副画完全临摹下来。”
“什么画?”
那侍从唰地一声,亮出来一副画,我心里莫名咯噔一跳!
画中画的是一位男子,俊美如玉树,洒脱如清风,眉目若含情,看上去颇有魏晋风骨。
说也奇怪,这画中男子我明明在脑海中没有印象,却偏偏感觉极熟悉,极亲切。
尤其这画风,这笔法——
有些像我的手笔。
“这画哪来的?”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侍从却只是淡淡笑着,很明显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也是,他没有向我解答的义务。
这场宴是青燃帝君设立的,他设这宴的目的是找出给他设劫的仙子,那这副画肯定也是他预备的……
奇怪,这副画中的男子明显不是他,他好端端地让画这个做什么?
我左右端详了一下那画中人物,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忽然闯入我的脑海。
不会是青燃帝君在下界喜欢了一个男子,被那设劫的小仙挺大棒打散,搞不好这男子还死在这小仙手上。
现在他回归了依旧对这男子念念不忘,一直留着他的画,睹物思人。顺便找到那设劫小仙报仇,说不定他找到那小仙后,会将那小仙烧化在画前——
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越想越感觉有理。
所以我果断摇头:“对不住,我画不了,我最多就会画个鸡蛋,像人物画这种高难度的我还真驾驭不了。”
那侍从也不恼,只说了一句:“那就对不住了,仙子请回吧。待会席散再走也不迟。”
我只好回来。
我闻不得红烧肉味,就在门厅这里溜达。
那侍从问我:“仙子为何不回大厅?”
“我吃的有些撑,溜溜食。不会这也不准吧?”
“哦,您随意。”那侍从终于不再管我了。
我溜达了一会,顺便整理思路,总感觉自己像那造劫的小仙……
我丢失了一段记忆,这我自己也知道,但并不感到奇怪。
一般下界历劫的神仙回来后,都会喝一碗忘尘汤,将在下界的事情都忘掉,免得影响现在的心智,影响修行。尤其是功力低的小仙,回来后是必然要喝一碗的。
本来我没怀疑什么,但帝紫烨有些小心过头的嘱咐让我感到怪异……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帝紫烨让我处处小心,倒像是做贼的意思。
想到这里,我暗中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是我——
不行,我得捂好我的小马甲!
我回到大厅的时候,谢天谢地,那道红烧肉终于全撤走了,我又坐回原位。
后面的事就乏善可陈了,席毕,有侍从每位仙子发下一张纸一支笔,然后亮出了那幅画,让大家照着临摹。
说谁画的最好会有重赏。
那赏赐是一颗真正的蟠桃,个头大颜色正,摆在案几上的时候那香气氤氲了整个大厅,很勾人的馋虫。
这蟠桃是五千年一成熟的那种,吃了可以增长两千年功力,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就算神君这个级别的都未必有资格‘’尝到一口,现在帝君居然把它拿出来当奖品。
众仙子们眼睛几乎要放光了,果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做这件事。
我也很想要那颗桃子,但口腹之欲和小命比起来,我还是果断选择了要命。
我也随手画了一张,画画这个东西画好或许很难,但要画差就太容易了。
于是,我画的那张惨不忍睹,就是几根火柴棒线条上顶着一颗大脑袋,脑袋上再添上一个鸟窝似的头发……
“噗!”我刚刚放下笔正端详自己的大作,有人在旁边笑了一声。
我侧头,发现是九婴。
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正倒背着手像老夫子似的看我的画,毫不客气地批评:“太丑了!”
我笑的谦虚:“这已经是我画的最漂亮最像人的一张了。”
“一般修仙女子都琴棋书画极为精通,你怎么差成这样?”九婴一脸的好奇。
小崽子真会向人伤口上捅刀!
我如果真的水平如此,再玻璃心些,估计就满面羞惭地掩面而走了。
但现在,我依旧笑的四平八稳:“所以我是极特别的仙子。”
九婴被我怼得没话说了,他身边的人替他开口,几个字就是大杀招:“特别脸皮厚?”
我瞧了瞧那人,那人穿着一套流光溢彩的紫金衫,长眉入鬓,凤眼凌厉,薄唇抿成一条线。
说实话,这人容貌还是不错的,但他虎着一张脸,瞧我的眼光像我欠了他八百万似的,气场也很强。
他在这里一站,唬得旁边桌上的小仙禁不住地抖,还有的已经悄悄挪窝去其他桌了。
我倒没怕,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眼睛是深琥珀色的,盯人的时候能让人打心里冒凉气。
这眼睛颜色很眼熟——
“你是那只漂亮的孔雀护法吧?”我问。
我这一句显然踩在他的痛脚上,他脸色微微一变:“你……大胆!”
他手指一握,有绿光瞬间在掌心凝聚。
“老孔!冷静。”九婴握住了孔雀的手,沉声道:“这是帝君的宴席,她们都是帝君请来的客人,你别动蛮……”
那孔雀哼了一声:“小丫头油嘴滑舌,牙尖嘴利,实在是不可理喻!”
我一边将桌上的画收起,一边淡淡开口:“孔雀护法,有一句话也送给你,辱人者,人恒辱之。我虽然是名小仙,但也不是让人随便辱的。告辞。”
将画向案几上一抛,啪地一声正好插进画堆里,转身就离开了。
这次倒是没人拦我,很顺利地就离开了。
我出了这里后就想联系一下帝紫烨,想和他聊聊这件事,再说他说来宴会上来照应的,结果他也没来。
他这人答应别人的事极少爽约,这次算是特例。
点开传音符后,那边一直没人接。我接连连接了三四次,都没反应。
我摇摇头,看来他有要事忙,每次他有要事的时候都是联系不上的。
难得来一次九重天,我对天河又闻名已久,这次既然有这个机会,我决心沿着河岸溜达一圈,欣赏欣赏这天河美景再回去。
天河和人间的河明显不一样,天河中也有水,但水中浮动着的不是鱼虾,而是星星石。
那些星星石大小不一,个个如星星般闪亮,浮动漂游的时候,如同漫天的星辉闪烁,蔚为壮观。
紫烨曾经和我普及过天河的知识,他说天河中漂浮的星星石和星空中的星星是对应的,一颗星星石对应着一颗星星,连形态都一模一样。算是袖珍版的。
而且这些星星石在天河中的运行轨迹和星星们是一样的,我顺着河岸溜达,看得目不暇给。深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
在天河中的一艘小船上,有两人在下棋。
一人玄衣黑发,坐姿却很懒散,正是青燃帝君。
而另一人则是白袍如雪,坐相优雅安静,则是帝紫烨。
帝紫烨略略有些神思不属,一招不慎又输一局。他苦笑着一推棋盘:“皇叔,小侄委实不是您的对手,求放过。”
青燃帝君身子闲闲向后一靠:“你的棋艺倒是比从前提高了一些。”
帝紫烨一挑眉:“皇叔从前看过小侄下棋?”
青燃帝君没回答他这问题,而是敲了敲棋盘:“再来一局?”
帝紫烨实在忍不住,问:“皇叔今日不是要宴请人么?这时间已过……”
“既然已过,还何必再参加?”青燃帝君再敲敲棋盘:“再来一局。”
帝紫烨终于沉不住气了,躬身一礼道:“皇叔,小侄委实还有其他要事在身,改日再奉陪吧?告辞,告辞。”
不等青燃帝君再说话,他转身就飞走了。
青燃帝君懒洋洋倚在小船上,拿出传音符,联系自己的大管家:“白泽,如何了?”
白泽尽职尽责地回答:“帝君,各项测试已经测试完毕,完全符合条件的有六十二位,其中有十一位临摹那幅画惟妙惟肖,尤其是一位叫林湖的小仙所画的更是几可乱真。属下正在统计她们所有的资料,半个时辰后属下会将这些资料全部送过去。”
“可有仅有一项符合者?”青燃帝君沉声问。
“这——有十八位。”
“各有哪项符合?”
“有爱吃之物符合,也有爱喝之物符合,有爱玩之物符合……”
“可有最讨厌之物符合者?”
“有三位,她们都讨厌红烧肉,一著也未动就让撤下去了。”
“可有看到这物端上来就欲吐者?”
“这个……她们不敢吧,最多就是让端下去。”
“那可有在此期间离席者?”
白泽不知道询问了谁,片刻后回答:“有一位。”
“谁?”
“是那名叫花绛的小仙。”
青燃帝君手指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微光,唇角轻挑了一挑,果然有她——
“把她今日具体表现留影符给本君传过来。”
“这……帝君,她其他都不符合的,画的画也巨丑……”白泽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
“无妨,送过来便是。”
“是。”
爱好可以掩藏,但极厌某物时是无法完全掩藏的,尤其是她闻之就想吐的红烧肉……
在下界时,他记得陪她在酒楼吃饭,邻桌点了一盘红烧肉,她无法让人家不吃。干脆直接离席而去,连她刚刚点好的一大桌菜的也放弃了。
回去的路上,一向佛系的她,还难得说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这世上怎么会有红烧肉这么难吃的东西?好想把会做这道菜的厨子都打死!”
片刻后,他所坐的这小船上就有一颗星星石自动跳上来,星星石像一面镜子,将花绛在席间的所做作为都映在上面,事无巨细,纤毫毕现。
青燃帝君开始还懒懒倚着船舷瞧着,但看着看着就坐直了身子,手指在袖中缓缓握紧,眸中神色渐渐深幽,
他正瞧着,忽似感应到了什么,视线向极远处的岸边看去……
……
我在岸边溜达,把这些日子得到的线索慢慢汇总,得出一个不太妙的结论——我十有八九是那造劫小仙!所以紫烨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
啊,这可怎么办?
这位帝君看上去确实不是好相与的样子,而且看他寻找的劲头很锲而不舍,那我是不是会最终被找出来?
我打了个寒噤,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扯个理由再到下界躲一躲,避一避风头——
脑海中正各种思绪奔腾来去,一道声音忽然隔着哗哗的水声传到我耳边:“花绛。”
我下意识转头,看到身侧的天河里泊来一艘小船,船是天蓝色的,两头尖尖,像一艘月亮船,在船上坐着一位男子。
我看清这男子容貌时,一股凉气瞬间从脊梁骨窜上来,让我脑袋里轰地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