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然无暇顾及谢清是何感受, 起身步向内室,室内药味浓郁,再无其他宫人。跪坐到皇帝塌边, 塌上的人闭着眸脸色苍白得仿佛谁是都要羽化消失般。看不到他背后要紧的伤口, 但胸膛大大小小的伤也有十多处,渗透了纱布显得触目惊心,她也好不到哪儿去,脸颊侧的血污都未拭去, 两人皆狼狈至极,就如同幽州滚落山崖时一般。
握住皇帝的手,忍不住低声哭泣。
“离开京城......”从皇帝口中传出微弱声音。
于心然没有听清, 倾身伏到皇帝身边带着哭腔询问,“皇上说什么?”
他的掌心骤然收紧反握住她,“快回幽州、”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赶她走?那他危急关头,死的不放开她的手又算什么?若非她手腕上的乌青,听了皇帝此刻的话, 她都要觉得方才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如虚幻般不真实。
“皇上为何总要推开臣妾, 臣妾不走.....”她怎么可能狠心离开, 纵然从前对他有过数不清的怨恨, 可是一切皆在他以肉身为她挡开箭雨时烟消云散了。
“取朕的令牌, 连夜走、”
声音沉静而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可她附耳过去听得清清楚楚。塌边握着她的手已经松开,转而轻推了她一下。于心然局促不安地起身,不明所以却又不敢不去听从皇帝的意思。
心不禁慌乱起来。令牌?令牌之前一直挂在他腰间,只是此刻太监为他褪下了外袍,于心然转身去寻, 在窗边紫檀长木桌上找到令牌,才藏进袖口,丰德端着药碗步入内室,“娘娘,皇上的药已煎好。
于心然伸手要端起给皇帝喂药,忽得听见塌上传来一声竭力怒斥,“快给朕滚!”手抖了下又将药碗放了回去,连带着丰德也吓得颤了颤,他今日留守于宫中,只知皇帝遇刺,哪里知晓其他详情,还当皇帝又迁怒于贵妃娘娘,“娘娘先行回芙蓉轩休息吧,这里又奴才们伺候着。”
对于皇帝的决定,于心然有几分猜测又有几分疑惑,一方面想着是皇帝重伤糊涂了,可又想他是何人,做此决定定有自己的道理。
“那劳烦公公伺候皇上用药。”说完她快步走出内室,看见谢清还在外头坐着又慢下步子。两个视线再次相触,谢清也听见了皇帝叫于心然滚开的话,脸上神情不免复杂,但是眼底确实有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于心然再也未理任何一人,佯装抹了抹眼泪往芙蓉轩走去,离了灵兮殿远些后,免不了脚步更快些。皇帝叫她离宫的时候定是清醒的,他思虑周全,甚至想到此刻宫门已经关闭还给了她令牌。
她必须连夜离宫。
回到芙蓉轩,宫人听闻皇上遇刺皆心慌意乱,见贵妃从灵兮殿回来,忙上前询问皇上伤情,未料到于心然连寝殿门都未跨进便问,“行礼收拾妥当了么?”
“回娘娘的话,全都收拾妥当了,一根簪子都未落下,已经抬上马车,可要卸下拆开?”宫人恭敬回道,想着皇帝受伤贵妃定不用去幽州了。
“现在就走。”
护送的守卫,随行的宫人和行礼都预备齐全了,她一刻都不想耽误。宫人们听闻此令,心中皆惊诧,皇上重伤,贵妃竟狠下心自顾自要回幽州。这两位主子真的是一个无情、一个无义。
本应该从正宫门离开,于心然留了个心眼从离芙蓉轩最近的西侧宫门走,如她所料宫门已经关闭,守卫拦下车马。
最前头的小太监道,“各位大人都是知道贵妃娘娘今日要离宫的,只因祭祀回来路上耽误了。”
“请贵妃娘娘安,奴才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请娘娘回去歇息,宫门明早才能开启。”
“这可是贵妃娘娘的车驾!”
“贵妃娘娘恕罪,淑妃娘娘有令,恐逆贼偷潜入皇宫行刺,命令宫门一旦关闭,无论谁要进出宫都不准许。”
太监又理论了几句依旧不成,于心然才从马车中递出皇帝的令牌给随行宫女,“给他们看。”
守卫们见了令牌立即齐齐跪下,“奴才有罪,奴才竟不知是皇上的意思。”片刻之后,才终于传来宫门开启的声音。
于心然悬着的心微微松快了些。三辆马车,三十多名侍卫护着她离开皇宫。广袤天地之中,车队被衬托成小小的一点。此刻天已大暗,刺骨北风呼啸而来,钻入马车细缝之中,纵使周身好几个暖炉,于心然身披厚实的狐裘也不免冻得哆嗦,“快走。”
地上的雪结成了冰,车轮压过发出清脆破裂声,于心然撩开车帘望出去,就在方才,皇城颁布了宵禁令,宽敞的朱雀大街上除了他们,以及擦肩而过的城中守卫,再也无一平民百姓。皇帝怕会有叛军围攻皇城才令她连夜离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出了城后路上无灯火,郊外雪地上实在难走。
天上又下降雪,行了一个多时辰都未离开京城郊外,且北风强劲,连带着以铜打造的华贵马车都微微摇晃着。
“贵妃娘娘,大雪难行,恐娘娘劳累受凉,奴才见不远处便是行宫,不如娘娘留宿一晚,明日早晨再护送出发?”
车厢外骑着马跟随的太监禀告道。
风雪实在大,这样勉强赶路反而拖累,不如暂避一夜养足精神明日再走,“吩咐下去,改道行宫。”
行宫的主事和宫人们也得知了皇帝祭礼回程中遭遇叛军刺杀之事,只没料到贵妃会深夜至此,立即预备晚膳热泉小心伺候。
于心然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本以为行宫安全,可哪知此处的守卫皆被调去巡逻城中了,只剩下一干宫人,便吩咐随行宫人,“明日卯时就出发,不要耽误。”
听了这话,行宫的侍膳姑姑有意讨好,恭敬禀告道,“娘娘,听闻叛军头子已经伏诛,只剩下零散几个叛军还在逃罢了,护送娘娘的守卫那么多,娘娘不必惊慌。”
于心然听后有些宽慰,那便不会发生围攻皇城之事了。
今日已经疲惫至极,沐浴过后就回了寝殿就寝,躺在塌上却不住地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眼神凝着手腕处的青紫。有一点即使她拼命否认也无用,那就是他宁死也没放开她的手。
明明之前对他有那么多的怨恨,只这一点就将心中的那愤懑的情绪彻底扫空。自己真是没出息。
衾被透凉,辗转难眠。
抛开那些沉重之事,其实种种日常琐碎之中,他待她很好。自己一贯觉着他待谢清最好,可是今日、于心然陷入无限的纠结当中,心中存了许多疑问,想问皇帝个清楚明白。既然叛军头子已经伏诛,为何不叫她回去?
现下情形,即使回到幽州行宫,她也不会安心。
“你们二人在外候着。”
殿门外传来声响,于心然起身去望,一股寒风瞬间钻入寝殿吹开幔帐。门口出现道绰约身影,片刻的光芒之后门又合上了。
是谢清!
“你来做什么?”于心然自塌上站起,顺手抓过裘衣披上。
“皇上伤情加重,御医说性命垂危,我是来请妹妹回宫的。”谢清的声音听着沉静而无任何波澜。
撒谎!御医说了皇上无性命之忧!于心然防备着从手边梳妆台上抓过只簪子,“皇上亲口赶我离京,我还是不回去了。”
谢清一步一步接近,撩开了内室帘子,“妹妹,听姐姐一句劝,还是随我回宫去吧。”
借着窗口透出的惨淡月光,于心然忽然发现谢清手中握着利刃,她、她是来杀人的!于心然步到侧边意图绕开谢清往外跑。
谢清一个箭步上来扯住于心然,“跑什么?!”她怒斥道,清丽的脸上哪里还有从前的云淡风轻,神情狰狞开来,“你有孕了是不是?所以皇上方才逃亡时只带着你一人!你在得意些什么?若非为了皇嗣,他怎么可能只带上你!只为了你挡箭!”
果然,谢清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早就对自己起了杀意,在灵兮殿时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于心然意图推开谢清,利刃就在此时抵住了她的喉,“明明皇上最爱的是我,我也最爱皇上!就为了你腹中之子,他连我都撇下了!”
“你爱皇上就忍心杀他的孩子?”于心然抚上小腹,意图转移她的视线好趁机逃走。
听见此话,谢清果然愣了愣,将视线移到她腹间,“你真有孕了?!不是为了留在京城而骗皇上?”
“我敢欺君么?”于心然将计就计,“当然是因为我有孕了。”
谢清听到肯定的回答,似瞬间遭受了巨大打击,手也抖了抖一时分神,于心然趁机伸手甩开谢清掉转过身往殿门跑。
推门出去,左右各有两个宫人候着,于心然企图往右跑去喊人,可见右边长廊处也守着人,谢清应该早就清走了其他人,换了她自己的人。眼见门口的宫人要来捉她,于心然掉转方向往左边跑。左边的长廊虽然蜿蜒曲折,是条死路,但是那处还有十多间空着的寝殿,也够能藏匿一阵。
身后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只听谢声嘶力竭地吼着叫人抓住她。于心然跑得飞快,她才不要死在谢清手里,她还有很多话要问皇帝!他对她到底是何意?!
“于心然,你跑什么?!不是要为最心爱的小妹妹报仇吗?过来向我报仇啊!”
闻声,于心然停下脚步,骤然转过身。她青丝披散,长袍曳地,因为过于震惊而骤然睁大了双眸。
越过几个紧追的宫人,谢清手持利刃急速大步朝着她走来,带着胜券在握的汹涌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