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朕不许”

这种话从君王口中说出只带了浮于表面的强势, 内里的纠结和强行遏止的情愫又怎么是于心然能品咂得出来的,徒然激起她几分怨恨罢了。

“臣妾身边再无一亲近之人,徐雁秋为臣妾求情, 皇上都要训斥臣妾。”想起从前被赶去冷宫时, 妹妹也进宫为她求情的事,忽就失态哽咽,侧过身去面对床榻内侧,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起来更衣。”皇帝似对她的情绪置若罔闻。

她披头散发, 身上只胡乱裹着他的寝衣,而这件月白色绸缎暗纹衣历经昨夜也已经不能再看。她不愿叫皇帝见到她此刻的脆弱和狼狈,不作任何反应。

她这般执拗的态度, 皇帝也只能离开。

当她以为自己又要如此胡乱度过一日时,片刻之后皇帝折返回来,将一套紫藤纹衣裳被轻放置到她身边,褶裙、衬襦、外袍、头饰一应俱全。

“换好衣裳、用完早膳,过来抄书。”

她无动于衷。

“朕说话你听见没有?”背后的声音沉静冷然,却又透着几分无奈。

于心然正流泪哭得伤心, 哪里听得进去, 只回道“没有”。简单的两个字带着浓浓的哭腔, 任性至极。

“再这样, 朕送你回行宫。”

王家人现下正千方百计地想铲除她, 一旦离开御书房便失了保护, 即使泄题那事不能要了她的命,只要王家人不罢休,她甚至活不过今年年关。

“好,皇上要做什么臣妾遵从便是。”于心然梗着脖子道。横竖皇帝看她不顺眼,何必厚着脸皮留在此处。

她这不分尊卑、自暴自弃的态度, 皇帝站在塌边真拿她没辙。两人僵持不下,终于失去耐心,自她背后掰过肩膀,要去褪寝衣,亲手为她更衣。皇帝手上不分轻重,于心然哪里知道他的意图,挣扎着躲开缩进床角,模样楚楚可怜。

皇帝见不得她这模样,强势地追过去,于心然挣扎之际,殿外忽传进太监丰德的声音,“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听到这话,皇帝才停下,将手中攥着的衣裳扔给她,手指了指,压低声音命令道,“朕一会儿回来要看你换好衣裳。”

言毕,起身拂了拂袖上她方才挣扎时留下的褶皱,背过身步出内室。待他一走,于心然立即拉好被扯落的衣裳遮住自己。

未过多久,她听见了外室之中谢清的声音。闻言软玉地关心了皇帝的身子与膳食,又开始禀告一些后宫的杂事。

皇帝极其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褒奖几句。他对谢清的态度和对她的态度有天壤之别!真是温柔到令人心生厌恶!

于心然侧过头心里莫名难受地攥紧了塌上的丝绸褥子,可她又没有办法逼自己不去听。

“贵妃妹妹一直被关在宗人府大牢,妹妹本性并不坏,只是受于家牵连。不知皇上预备怎么处置妹妹?”

谢清她这假惺惺的模样真是深得皇帝真传!哪里是关心自己,分明看好戏呢!

“贵妃咎由自取,淑妃不必同情她。”皇帝薄怒道,“朕已经命人将她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淑妃也不必再去。”

皇帝说到这种程度,谢清也不敢再问,遂话锋一转道,“臣妾遵旨,对了,御医说皇后娘娘的病情已然有了好转。”

提及皇后,于心然忍不住下塌贴到门上仔细听。

“淑妃竟能不计前嫌关心皇后。”皇帝不咸不淡道。

“臣妾如今代为掌管六宫,这是臣妾本分。只是......月华殿总是闭着大门惹人非议,况且皇后娘娘多出来走动才有益于养病。”谢清缓缓道。

皇后的疯病是皇室众人心知肚明却从不敢言说之事。

谢清哪里这么好心,定有别的企图。如今华家衰败,皇后再无倚仗,照理说皇帝该早早废黜华琳琅。废后的折子估计早堆成了山,可皇帝言辞间并无此意思。谢清定是日日夜夜望眼欲穿。

于心然想听得更真切些,又往门上靠了靠,没成想身侧一轻,门竟被撞开了。所幸内室与书房之间还隔着一个不长的走道,外头的人不能直接看到内室的门。她立即起身仓皇退回去内室。

这不小的动静自然引起谢清的注意,难道皇帝昨夜招其他妃嫔侍寝了?

皇帝神色冷然并不作解释,用寻常的语气吩咐道,“皇后的病根除去并不易,还是按照从前,只许御医出入月华殿。”

“是、是”谢清强迫自己回过神,“臣妾遵旨。”躲在内室之中是谁?是容嫔?还是妙贵人?她没有办法不在意,大约是那个长相妖艳、狐媚惑主的妙静云。谢清不由地捏紧了手心。心中燃起妒火。

“淑妃。”

谢清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不自觉将视线投向通往内室的走道。她失态了,谢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境竟然变得同皇后一样,看哪个妃嫔讨好皇帝她就不得不在意。当日皇后还嚣张跋扈时,自己只顾着同皇后周旋,万万没工夫去注意这种事。

皇帝倒如同往常一般温和,“朕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淑妃要多注意自己身子,杂事便交给下人们去做,不要因后宫之事过度操劳。”

“臣妾遵旨。只是......听闻皇上昨夜晚膳用得少,才特意过来,求皇上保重龙体。” 谢清只能这么说,她甚至想冲进内室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或者就守在书房外头。不、不,若她登上后位绝对不能像华琳琅那么善妒,她要做一个完美到足以同皇帝匹配,令后世赞颂的皇后。

皇帝与谢清之间又互相关怀了一番,情意拳拳的话全落入于心然耳中,她眼前已经勾勒了他们二人举案齐眉的画面。

关门声终于响起,她将视线从半敞的门口收回,抓过塌上的衣裳更换。待皇帝步入内室之时,她已经穿戴整齐终于又恢复成从前贵妃的模样。

皇帝一双眼睛狐疑地看向于心然,想起从前故意勾引他,设计叫皇后撞见两人亲近的场面。不得不猜测她方才为了惹起谢清的疑心才故意推门发出响动,“你、”

于心然戴好最后一支步摇,预备出去用早膳。

“歪了。”皇帝伸手要去帮她扶正步摇。

于心然侧身轻轻一躲,神色微敛恭敬道,“皇上要保重龙体,臣妾咎由自取、戴罪之身,万万不敢劳烦皇上。”前半句故意学了谢清的话,后半句用了皇帝的话。

皇帝缩回手,面上并无一丝异样,“昨夜得了贵妃侍奉,朕身子和精神比以往更好。”这女人真越发不识抬举!

这一句惹得于心然心中再度纠结难受,谢清同他就是举案齐眉,她于皇帝而言却像是一件随时供他享乐的玩物,这太不公平。

皇帝也不知她什么心思,怎么忽得这态度,大抵是因为淑妃?他知道她一向不喜淑妃。

“皇上这么喜爱淑妃,为何不叫她来侍奉?”她顺着他的话说,语气隐忍,这话还算含蓄,并未说得太直白,仔细品品却能发现还是带着刺的。

皇帝岂容她在自己面前放肆,压下心气波澜不惊道,“你也不想想朕为你收拾了多少麻烦,哪能轻易放过你。在你死之前,当然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说完还自她背后轻推一把,转换语气地命令道,“出去用膳。”

同谢清说话的语气和煦,到她儿竟然还动起手来了。于心然一想到这个便如鲠在喉,心中憋闷忍不住回敬了句,“臣妾自己会走路。”

“那还不走快些。”皇帝没好气地轻斥。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不妥,竟然被她带得没了皇室规矩仪态。

用过早膳皇帝开始忙政务,于心然如同往常一般被拘在御案边抄书。谢清来过之后,这气氛也变得不同。两相无言,互相却比平时更在意对方,这样的感觉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也有过。

于心然将它归结为不甘,同样是人,不甘在皇帝眼里谢清就是珍珠,而她只是一颗砂石,不甘谢清前程似锦,而她却已经穷途末路。

“你可知徐雁秋的身世?”皇帝翻阅着奏折,打破僵局。

“皇上不是不喜欢臣妾提起他么?”她咕哝了声,他少给她下套。手中的笔就这皇帝的砚台蘸了些墨继续抄书。再过些时日又是元旦,天气骤然转冷,皇帝今早已经命人点了炭盆取暖,抄起书来手腕还算灵活。

“朕说的话,你何时听过了。”

“......”于心然继续写字,“他曾说他的父亲也是走仕途之人,后来官场上遭王家人打压才郁郁而亡。”

“他父亲是谁?”

“徐雁秋未告知。”

“这都不知道,还敢将自己妹妹嫁给他?”

“臣妾只知他是鸿胪寺少卿的亲戚,何必去查他亡故的父母?况且他还是皇上你的臣子,却要反过来问臣妾。”

“你当朕愿意管这些琐事?只是若、”

听皇帝未继续往下说,于心然才抬眸,若什么?视线相触的刹那皇帝便别开了眼,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

“若什么?”她凑上前去追问。

皇帝不答,忽得伸手拿起她才抄完的纸张,蹙眉道,“朕怎么觉得你的字比从前更不端正了。”

啊?有么?她认认真真抄的,皇帝故意找茬是不是,“臣妾觉得每一个字都很端正啊。”

皇帝将手中的一页纸放到另外一侧,不再同她争论字端不端正,“这一页重抄。”

于心然没法不恼怒,他比从前更会刁难她了,只能盼着那许墨的案子快些判下来,她早日离开这属于他的地界。

抄了一整日的书,她手腕酸疼、精神萎靡,这也就罢了,夜里却是最难熬的。

皇帝沐浴完毕进内室,又要拉着她上榻,问她讨要本钱和利息。只是白日谢清来过之后,于心然自心里越发抗拒同他亲近。

皇帝也知道自己昨夜没节制,想到她毕竟年轻,只当她乏了,吻了吻额角伤口边缘,语气温和地哄道,“今夜不会令你太累。”

“臣妾不喜欢同皇上做这种事。”

其实她想说:她不喜欢皇帝对谢清那么温柔,而将她当做可以随意亵玩之物。可是,这前半句该如何说出口,她又有何资格说,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唐又奇怪,所以只能说了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