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贤妻良母

贝克街十九号。

格蕾丝坐在自家的客厅里, 翻阅着手中的剪报。

她的母亲安妮正在织毛线织物,弟弟爱德华和妹妹艾米丽则坐在落地窗前的一大块柔软的精梳长羊毛地毯上,玩着积木玩具和小士兵。

眼下她回到伦敦, 是因为报喜节就要到了, 又有一大批租金需要她来收取。(①)

除此之外,她可能还需要核对一下“乡下人”橡胶制品公司这个季度的盈利。

没错, 格蕾丝给这家橡胶公司起了一个让劳动人民感觉亲切,但又不失幽默的名字。

橡胶公司虽然产品众多,甚至还出产橡胶制成的马车减震轮胎、小孩子玩的弹力球之类的东西, 但销量最高的还是橡胶手套、橡胶鞋底、雨衣、雨靴这类劳工阶层会使用的东西。

鉴于英国乃至全世界, 劳工阶层都是占比最多的人群,即使是薄利多销,只要格蕾丝能最先占据市场, 那么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 这些事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格蕾丝最近查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有关扑克牌组织的一些消息。

不过眼下她还没有把这些告知弗格斯探长, 而是仅仅把证明亨特先生犯罪的证据交给了他。

由于亨特先生害死卡顿小姐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 格蕾丝查这件事的时候, 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值得高兴的是,她最终还是拿到了证据,那些证据足以把这家伙送上绞刑架。

格蕾丝把剪报又翻过了一页,拿起笔在旁边刷刷刷地写着备注。

她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钟,再过一个多小时, 她的爸爸也会关闭店铺,回到家里。

到时候,她可以和家人一起吃过下午茶再回丹尼尔斯别墅去。

这时安妮放下了毛线针,把它们和毛线团一起放进针线盒里, 整理了一下裙子,站起了身。

女仆从热水房探出头来,“水已经烧开了,夫人。”

其实她的意思,是炉灶已经预热好了。

英国人做饭用的炉灶实际上算不上好用,它们难以清理,还容易浪费燃料。

但是这种炉灶也有好处,因为炉灶左侧就是烤箱,而做菜的位置在上方,这就使得你可以一边烤

面包,一边制作菜肴,也算是两不耽误。

克里斯蒂家雇佣的女仆实际上是杂活女仆,因此并不会做饭。

所以烹饪的事,一般还是由安妮自己来完成。

而她做饭的时候,女仆会帮忙看顾一下两个孩子,让他们不要跑到外面去,以免碰到心怀不轨的人。

格蕾丝脱掉礼服外套,挽起衬衫袖子,钻进厨房帮忙。

对此,女仆已经从第一次的惊讶万分,转变成了现在的见怪不怪。

克里斯蒂家的两个成年男人,似乎对家里的女士秉持着溺爱的态度。

这是女仆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句话是用羡慕的语气说的。

然而厨房里,安妮又一次提醒格蕾丝,“你不该来厨房,孩子。”

她一边把围裙系在腰上,一边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要贯彻到底,不能给别人留下破绽。而且……”

安妮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格蕾丝,“答应我,别回到这种生活里来,不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四年多过去了,安妮对于格蕾丝外出工作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确切得说,她已经正视了自己内心的那份渴望。

她和格蕾丝一样,和所有女人一样,渴望着外界精彩的生活。

然而这个世界、这里的社会规则,并不允许女人这样随心所欲。

格蕾丝有时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会选择她的父亲。

或者说,以她母亲之前许多年展现在她面前的形象,使得她难以想象,她的母亲当初是怎样违抗了父母的意愿,嫁给了一个穷小子。

一直以来,她的母亲都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娇小温柔,一点也不像是会顶撞父母的人。

但她确实那么做了。

格蕾丝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以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安妮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也很厌恶婚姻,厌恶那些宴会上自以为是的男人。他们私底下对淑女们评头论足,却会因为别的女士议论他们,就恼羞成怒。

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们自己还在外面包养情人,找妓·女……”

安妮注意到格蕾丝惊讶的目光,“不仅仅我知道,几乎所有已

婚女士都清楚这件事,她们有的人甚至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养了几个情妇。但是没办法,从结婚开始,我们这些人就已经是男人的附属品了,你没办法反抗,也没办法指责他们,因为妻子违逆丈夫,是比丈夫出轨还要严重的事。”

“可是你爸爸不一样,他理解我,也愿意听我的意见。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是他从来没抱怨过累,也从没有让我吃过苦,我从遇到他开始,就知道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在安妮看来,一个男人是否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并不完全取决于金钱。

亨利八世身为国王,不也照样杀了好几任妻子?

自私的男人即使再怎么有钱有权,他的妻子也一样会受苦受难。

当然,如果过于贫穷,似乎虐待妻子的概率也会直线上升。

“可是,如果我一直不结婚,您会觉得失望吗?”格蕾丝问道。

“不,你根本就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在结婚这件事上,我是否会失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会不会失望。因为没人能代替你和你的伴侣相处,所有的后果最后都会由你一个人承担。”

安妮把揉好的小面团放在烤盘上,送进了烤箱。

等到康斯坦斯回来,司康饼就会烤好了。

小奶锅被安妮架在炉灶上,准备制作果酱。

“我和你爸爸都支持你的选择,孩子。”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摸了摸格蕾丝的头发,“我的女儿,天生不凡,所以不用像平庸的人一样,选择普通的路。”

格蕾丝看着母亲,心底突然有些难过。

她可是牧师的女儿,受过良好的教育,就算是牛津大学的大学生,也未必比她更加学识渊博。

在英国,牧师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群体,和科学家们不相上下。

实际上,后世很多诺贝尔奖的得主,都是牧师的后代。

他们代表着旧时代的书香门第。

然而教给她拉丁语、法语,读过无数晦涩难懂的书籍的安妮,她的母亲,却只能每天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做饭,缝衣服,织毛衣,每天应付前来拜访的女邻居,过着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生活。

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

“妈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查案?”

哪怕一次也好。

尝试一下你好奇的生活方式吧!

“我?”安妮苦笑了一声,“别闹了,孩子,我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像一个男人的。”

和格蕾丝不同,安妮的身材非常女性化,几乎不存在伪装的可能。

“为什么一定要伪装成男人呢?您可以做我的女助手,嗯……速记员布莱克小姐,怎么样?”

“可是我还得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这时康斯坦斯出现在门口,“你要出去玩吗,安妮?我可以带艾米丽他们到店里去。”

说完,他冲着格蕾丝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格蕾丝兴冲冲地带着母亲安妮去了眼镜店,订制了一副没有度数的金丝夹鼻眼镜,又去服装店订购了一套黑色的女士工作服——实际上就是类似女教师的穿着。

两人原本以为,等到新案子也许要过上一段时间。

然而第二天,弗格斯探长就来到了丹尼尔斯别墅。

他摘下帽子,快速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格蕾丝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的证据确实很充分,但是我恐怕没机会把亨特送上绞刑架了。”

格蕾丝动作一顿,“他被杀了?”

“没错,我们去逮捕他的时候,就发现他死在了盥洗室。”

弗格斯探长那双比其他人突出的眼睛机敏地转了转,“我一开始怀疑是那个姓杰拉德的小姐做的,但是很显然,她当时人在威尔士,没机会到伦敦来杀人。而且她和亨特取消婚礼之后,就没有再回伦敦了,这一点她的朋友们都能作证。”

“杰拉德小姐现在忙着在修道院做慈善,而且我前阵子已经给她写信,告诉她案子的进展了。”格蕾丝也觉得不可能是杰拉德小姐做的。

“死因是什么?”公爵大人问道。

“就是很普通的暴力杀人,亨特被人用匕首从背后刺穿了肝脏,医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迹象,也没有服用安眠药的痕迹,我们怀疑是熟人作案。”

说到这,弗格斯探长拿出了一枚特殊的扣子。

那是一枚被人为打了四个小孔的一便士银币。

“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就在亨特衬衫的第二个扣子原本的位置,被人缝上了这样一枚银扣子。”

格蕾

丝拿起扣子,看了看,“像亨特那种有钱人,应该不至于会补衣服。”

虽然这家伙觊觎着卡顿家的财产,但他本人也算是事业有成。

这种收入阶层的人,衣服旧了一点就会立刻丢掉,又怎么会在自己的衬衫上缝不配套的扣子呢?

更何况衬衫在所有衣物里,算起比较便宜的了,格蕾丝自己的衣柜里就有叠成一摞一摞的新衬衫,随时可以替换。

这种奇异的特征,让格蕾丝眯了眯眼睛。

很快,她就和公爵大人,带着速记员“布莱克小姐”,一起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