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先生, 我们今天下午可以出去一小会儿吗?”
几名女仆围着格蕾丝,小声地请求着。
“我们不会走远的,就在庄园附近。”
格蕾丝坐在总管办公室里, 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不同于男仆, 女仆们在庄园里一向是很守规矩的。
女仆们都忍不住想过去凑热闹的事,一定是难得的稀奇事。
格蕾丝翻开自己的日程表,看了看今天的安排, 确定公爵大人没有要会见的客人, 庄园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女仆立刻完成的工作。
于是他写了一张便条,允许这几个女仆外出一个小时。
之所以是外出一个小时,是因为最近天气还不暖和,天黑得比较早,让女仆们走夜路回来,格蕾丝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
“走之前, 要和沃克太太说一声。”她把便条递了出去。
几名女仆接过便条, 向格蕾丝道谢之后, 就兴冲冲地走了。
除了她们之外, 今天还有几个不当班的男仆, 三三两两地往庄园外的一条乡间石子路上走。
格蕾丝站在窗前远远望去, 感觉这群仆人的兴致, 和当初在美国看畸形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总之肯定是在看什么猎奇的东西。
格蕾丝得出这个结论。
她猜的没错。
在几名仆人结伴往外走出大概一英里多之后, 他们就看见了一群附近的村民, 正围在一群卖艺的表演者旁边看得有滋有味。
几人走近了之后, 就看到了乔治今天所说的“一群黑漆漆的非洲土著人”。
不得不说, 论凑热闹,乔治这小子永远在第一线。
格蕾丝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溜出去过。
当然了,这可能也和公爵大人对他的侍者管理十分宽松有关。
换成是别人, 贴身仆人动不动就偷跑出去疯玩,恐怕早就被解雇了。
眼下,伊登庄园的几名仆人,正和附近的村民一起观看着非洲土著乐队的表演。
这些土著人有的身上绑着造型奇特、花纹朴素的木质鼓,有的手里拿着陶制的乐器,还有一些人拿着像是动物骨骼制作的打击乐器。
总而言之,他们穿着英国乡下人没见过的华丽服装,黑色的皮肤闪闪发亮
,手里的乐器也千奇百怪。
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表演也确实称得上是不错。
因为即使语言不通,音乐也是人人都能欣赏的艺术。
美的东西总是有一定的共通性的。
在一番表演过后,就有一个土著小孩开始向观众讨要零钱。
大多数人都会给上几个便士,偶尔还有一些相对富裕的人给上两先令银币。
在把硬币放在小男孩的帽子里之后,一个女仆兴奋地说道:“乔治说这些人是从哪来的?我记得好像是芒果(mango)?”
“得了吧!他说的是刚果(go)!”一名男仆立刻纠正了她的说法,“芒果是一种热带水果,厨娘卡米拉明明之前说过!”
村民们对这名心直口快的男仆报以同情。
可怜的小伙子,难怪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女仆被说得面红耳赤,紧接着一群仆人又争论了很长时间。
他们有的认为芒果就是从刚果来的,所以名字才会那么像,有的人说芒果是从中国的广东来的,和刚果没什么关系。
不过很显然,对于目前的运输速度,芒果在英国显然是一种罕见的水果,即使是公爵府的下级仆人,对这种水果也不算了解。
与此同时,公爵大人在书房里,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那富有节奏感的鼓声。
“最近克戈索尔镇来了马戏团吗?”
乔治站在他身后,低声回答:“是刚果来的一群黑人,他们像马戏团一样,一路表演,一路往其他地方走。不过我听说,这群人像波西米亚人一样,不用任何代步的牲口,而是用双脚步行。”(①)
“那样的话,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不是就要在野外露宿了吗?”
“是的,大人。”乔治的语气里带着欧洲人惯有的傲慢,“但我想他们已经习惯了。”
对于乔治来说,非洲人就是野人的代名词。
到了夜里的时候,格蕾丝带着仆人们确认门窗,一名仆人看向外面,说道:“那些土著人就住在荒地上,我猜测他们一定会偷偷打猎。”
外面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应该是土著人又来取暖和做饭的火堆。
“哦,天哪,这群野人,他们一定是在附近的树林里砍树了。”
“如果这是在其他贵族的
领地,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被送到警察局去。”
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着这群人,认为他们无礼地动用了公爵大人的财产。
对此,公爵大人自己倒是没多想。
他唯一担心的,是这群人万一醒的像公鸡一样早,之后再敲响那和教堂钟声一样响的鼓。
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了,公爵大人的一天基本就被毁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鼓可真够响的,一英里之外居然都能听见。
公爵大人站在更衣室里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
幸运的是,这群土著人并没有像公爵大人想象得那么精力旺盛。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这群人才敲响了特殊的鼓点,忙碌了起来。
早已在仆人房里视察过一圈的格蕾丝听到这阵鼓声的时候,猜测非洲的很多部落可能就是用那种鼓作为战鼓,通过特定的节奏来表示某些简单的信息。
比如“起床”、“集合”、“发现敌人”、“冲锋”、“撤退”等等。
由于公爵大人的领地本身几乎都是围绕着伊登庄园这个中心地,因此周围的村庄,几乎也都是围绕着伊登庄园分布的。
这群土著人在不同的村庄表演,但总体来说,距离伊登庄园的距离都不算远。
他们似乎发现了伊登庄园附近的村庄都相对富裕,给的小费也多。
于是这群土著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伊登庄园附近的一片荒地驻扎,离庄园的大门只有不到两英里。
格蕾丝每次去三楼的仆人宿舍的时候,都能看见远处的荒地上有一些简陋的兽皮帐篷。
那些帐篷附近还有一些人在活动,由于距离太远,格蕾丝只能看出来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黑点,估计是那支土著乐队的成员们带来的妇女和儿童。
不过这对于庄园的仆人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英国一向自诩为最强大的国家,英国人也相对排外,瞧不起外国人。
他们连同为欧洲人的法国人都看不起,非洲来的黑人就更不用提了。
因为这群刚果土著人总是在庄园附近转悠,一些胆小的女仆被吓得根本不敢出门。
庄园里一百多个仆人,其中一小半都对这些“野人”感到害怕。
格蕾丝在厨房的时候,还
听到厨娘卡米拉的抱怨。
“哦,天哪!你们真该亲眼看看!我昨天去附近的村子订购牛奶的时候,一个土著人冲我喔喔直叫,就好像周围是他们的地盘似的!”
卡米拉被热气熏红的脸上写满了不忿,“啊,这群外来者难道以为我会比他们还吓人吗?”
陪同卡米拉一起去采购食材的女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瞪着大眼睛说道:“我看见了,那群人里还有一个人手里拿着长矛!他们用一种木头和皮革制成的小圆盾,看起来就像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军人似的。”
“这可不太妙啊!万一他们起了歹心……你们别看古代人的武器简陋,但是那些东西完全可以用来杀人!”一名喜欢危言耸听的男仆坏心眼地吓唬着厨房里的女仆。
格蕾丝拍拍他的肩膀,“说得好啊,这段时间就由你来保卫庄园吧,我可以批准你去枪室拿一把左轮,怎么样?”
男仆立刻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擅长这些啊,克里斯蒂先生。”
厨房女仆冲着他皱了皱鼻子,“他们不会攻击人,但是我看到他们四处用那些长矛戳兔子,猎场的看守员们都快被这群人气死了。”
“真是太野蛮了!”
厨房里的仆人们叽叽喳喳地谴责着这些“野人”,不过谁也没提出要把他们赶走。
因为这么多的土著人,语言又不通,行为又那么野蛮,在庄园里过惯了文明生活的仆人们,可没把握能把他们赶走。
不过他们都寄希望于原治安队、现埃塞克斯郡警察局的探长布雷恩先生可以过来管管。
然而自从马铃薯枯萎病席卷了爱尔兰之后,埃塞克斯郡就涌进来了一大批爱尔兰移民。
这群人虽然多数感激埃塞克斯公爵的帮助,但到底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那么守规矩。
他们不犯大案,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事却时有发生。
尤其住在镇里的工人们厌恶爱尔兰工人拖他们的后腿,两方人遇见的时候总是摩擦不断,布雷恩探长最近也是焦头烂额。
这些案子大多数都是琐碎的案子,没有造成太恶劣的影响,布雷恩先生当然不可能到庄园里来麻烦公爵大人这个治安官。
就这么着,庄园里的仆人们工作之余,又
有了新的谈资。
格蕾丝每天都能听到他们从不同角度抨击刚果土著人的道德观念,理由五花八门。
有的女仆抨击土著人的理由,甚至可以是“那些人不吃面包,只会像野兽一样吃兔子肉,上帝会惩罚他们的。”
就在格蕾丝每天百无聊赖地处理着各种琐事,同时暗叹平静的生活索然无味的时候,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些波澜。
确切得说,她目前还不清楚这算不算波澜。
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