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 厨房和仆人房里异常忙碌,格蕾丝也尽量坐在角落里,不给其他人添乱。
这时候, 一名听差脸色煞白地走进了厨房,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全完了。”
格蕾丝下意识地以为有人中毒了,于是想也不想地向着宴会厅地方向去了。
然而到门口的时候, 管家拦住了她, 告诉她这会儿夫人正在气头上, 让她最好别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
“咳,只是仆人的……一次令人尴尬的失误。”老管家的脸都涨红了, 似乎宴会厅里发生的事让他感觉到了尴尬与羞耻。
格蕾丝侧耳听了一会儿, 确定不是什么有人中毒的突发事件, 这才原路返回了厨房。
厨房里, 刚才还脸色苍白的听差正和其他仆人说着自己刚才的遭遇。
“夫人一定会解雇我的, 但我……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帮忙。”
“可是那个母老虎可不会因为你不是故意的就原谅你。”一名英国女仆说道。
格蕾丝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看起来,这里的仆人们似乎并不喜欢他们的女主人,反倒是那几个爱尔兰人, 一句夫人的坏话也没说过。
“可是当时那个土豆就那么掉进去了, 夫人被烫得惊呼了一声,然后就跳了起来, 我一着急,就用手把它拿出来了。”想起那之后,宴会厅里尴尬又寂静的场景,听差汤姆就想钻进衣柜里去,永远也不出来。
格蕾丝虽然听得不太全, 但还是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因为类似的尴尬场景,格蕾丝也在其他的宴会中见过那么一两回。
无论仆人们工作再怎么严谨,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错,在格蕾丝看来,这一切都情有可原,可是对于遭遇这种事的淑女和夫人们来说,那确实是让她们颜面尽失的事。
现在的人可还是相当保守的。
又过了一会儿,格蕾丝听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发现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枚土豆果然掉到了彼得斯夫人的衣服里。
众所周知,欧洲各国淑女们在晚宴时穿着的晚礼服往往是露出脖子和肩膀的,最近流行的款式更是要露出小半个胸脯。
而今天晚上,彼得斯夫人穿着的,就
是类似的抹胸款式。
当第一听差詹姆斯单手端着一个银托盘,准备询问彼得斯夫人是否需要刚出炉的小土豆的时候,他另一侧的一位男宾客突然转过了头。
听差们上菜都要小心翼翼地从宾客身后,轻轻地举着托盘上菜。
换言之,他们上菜的时候需要尽量不打扰客人们聊天。
这位男宾客突然转过身子,詹姆斯必然要想办法躲开,以免托盘撞到这位绅士。
然而他这么一躲,手里托盘就没能拿稳,一颗滚烫的小土豆弹跳着就掉进了彼得斯子爵夫人礼服的胸口处。
彼得斯夫人被烫得瞬间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由于惯性,那枚滚烫的土豆往衣服的更深处钻了进去,烫得彼得斯夫人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
而好心的第二听差汤姆一时着急,直接就用他那带着白手套的手,把土豆从子爵夫人的衣服里掏了出来。
这当然是不合礼节的,而且还有恶意侵犯女性的嫌疑。
子爵夫人虽然最后没有被土豆烫伤,但是被整个宴会厅的客人看到那令人蒙羞的一幕,其后果可想而知。
虽然公爵大人好心地转移了话题,但是宴会厅里的气氛还是凝滞了好一会儿。
如果子爵夫人还是个未婚的姑娘,恐怕这会儿已经跑回卧室蒙头大哭了。
就这么着,今天的晚宴因为这么一个插曲,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晚餐一结束,彼得斯子爵夫人就赶紧回了卧室,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一套晚礼服,去往了起居室,安排宾客们一起聊天打牌。
公爵大人趁着机会,走到角落里,和来到起居室的格蕾丝说起了今天晚宴的遭遇。
“子爵夫人实在是太倒霉了,那完全是个意外。当时艾玛小姐好像和那位姓林肯的乡绅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结果那位乡绅似乎想转头告诉子爵夫人……”
于是那令人尴尬的一幕就发生了。
如果是其他事,也许大家笑一笑就过去了,但是出丑的是子爵夫人,今天晚宴的女主人,在场的宾客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哦,这真是太让人遗憾了。”公爵大人之前提到的那位林肯先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和两人搭话,“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早
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不会那时候转过身去的。”
“相信子爵夫人不会责怪您的,她是一位可敬的夫人。”公爵大人说道。
这时候子爵夫人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和其他宾客们自然地聊着天,仿佛宴会厅里的那一幕并未发生过一样。
不论贵族们的生活多么奢靡空洞,但格蕾丝不能否认的是,这群人的的确确做任何事的时候都相当冷静,几乎永远也不会大惊小怪。
这是一群把冷静和克制都刻在骨子里的人。
只要是在外人面前,他们都要披上一层华丽的外壳。
当天夜里,格蕾丝突然听到楼道里似乎有人吵架的声音。
由于她住在客房里,因此是在二楼,她所处的房间位置,似乎离尤利西斯的房间很近。
“你不应该总是对母亲抱有敌意,她深爱着我们,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艾玛?”
这是尤利西斯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冷笑从艾玛的喉咙里溢了出来,“别扯了,尤利西斯,她的确深爱着你们,但是她并不爱我。”
“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以前的你多么活泼可爱,可是现在呢,你顶撞母亲、故意让她当众出丑、每天只知道在那臭烘烘的温室里种一些奇怪的植物!”尤利西斯深觉自己的妹妹不可理喻。
他深吸一口气,质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可不满的,你出生在子爵家里,又是最小的孩子,我们都很宠着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也不能让你满意吗?”
“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为什么遗产是你们的,爵位是你们的,我却连一点可怜的不动产都继承不了?”
贵族家的孩子普遍早熟,虽然只有十二岁,艾玛却已经知道计算自己的将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爸爸一定会——”
“是啊,爸爸一定会,可妈妈不会!”艾玛不客气地顶撞自己的哥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家里的不动产都是妈妈和外公带来的吗?”
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委屈地说道:“我都听见了,那天爸爸妈妈在书房里,我听见他们在商量立遗嘱的事。爵位一定是爱德华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妈妈打算把自己以后从外公那
里继承的不动产平分给你和西蒙,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你一定是听错了,这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爸爸提议把不动产平均分成三份,其中一份给我,可是妈妈却说这对你们两个不公平!”艾玛越说越激动,“哈哈,把遗产留给女儿一份,就是对儿子们不公平!难道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你们平时假装对我很好,不过是想等我成年了就把我打发走,虚伪!”
艾玛说完这句,就噔噔噔地跑了,过了一会儿,走廊另一头发出了一声摔门声。
尤利西斯那边也安静了下来。
格蕾丝若有所思地把贴在门上偷听的耳朵收回来,心想着,看人真是不能单看表面。
没想到子爵夫人身为独生女,享受了来自父亲的全部的馈赠,等到她有了自己的女儿之后,她却连一点不动产都不愿意留给她。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艾玛这种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心思。
反而是她那二十岁的哥哥尤利西斯,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孩子。
不过子爵夫妇商量遗嘱的时候,居然能让一个孩子偷听到,也真是不谨慎。
一般来说,贵族家的书房的墙体都是加厚的,除非是贴在门板上偷听,否则很难听到那么多又那么清晰的内容。
而且艾玛一个贵族小姐,鬼鬼祟祟地贴在门板上,居然没有仆人发现上前制止,这其中也很蹊跷。
偷听到这样一桩贵族家里的秘闻,格蕾丝心里也忍不住一直想着这件事。
因为尤利西斯和西蒙都似乎有过轻度中毒的迹象,而这两个人,恰好就是让艾玛不忿的原因之一。
按照艾玛刚才的语气,她言谈中透露的意思,无非就是子爵夫人重男轻女,把遗产都留给了儿子,却什么都不愿意给她这个女儿。
在这种情况下,艾玛最讨厌的是她的母亲彼得斯子爵夫人。
但是她会不会也对两个不劳而获的哥哥产生了敌意呢?
毕竟,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依靠自己性别为男的事实,就得到了一切。
而她自己,因为性别是女,于是就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说艾玛并没有因此迁怒她的兄长,那么她这个十二岁的
小姑娘,未免理智得过头了。
艾玛喜欢园艺,她的那个小温室里,会不会有一些发芽的小土豆,或者是某种能引起类似症状的有毒的小东西呢?
格蕾丝临睡着之前,决定明天有机会,一定要再去那间温室里看看。
不论艾玛最终能不能得到遗产,格蕾丝都不希望年仅十二岁的她误入歧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怀着这样的心事,格蕾丝一整夜都睡得有些不安稳。